谢夫人刘澹直言快语,又深知侄女狡狯善辩,所以干脆不给她开。的机会。谢夫人刘澹身边有个贴身侍婢,柳絮、因风二婢也跪坐在书室屏风边,几个人这时都一齐注目道韫娘子——
谢道韫紧紧抿着嘴唇,脸红得要滴血,脑袋一动不敢动,眼睛看看那几个婢女——
谢夫人刘澹心里暗笑,让那三个侍婢都退出去,然后道:“该不会要把你三叔父也赶出去吧,唉,要你承认喜欢一个男子,还真是费劲啊,现在没别人了,不用害羞,点头吧,你是不是喜爱陈操之?”
谢道韫脸红再三,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若说患病之前,她对陈操之的感情是尽量克制在友情的范围内。那么自陈操之归来,亲手为她诊治,嘘寒问暖,还给她抚背止咳。让她羞喜得脑袋发晕,以前说能偶尔见一次陈操之就满足了,现在是日日想看到陈操之,每次看到陈操之步入蔷薇小院,她就觉得心跳加快,全无往日的优雅从容,所以她点头了——
谢夫人刘澹见侄女终于肯承认喜欢陈操之了,大为得意,与夫君谢安对视一眼,谢安冲她一点头,表示佩服。
谢夫人刘澹问道:“元子,你既喜欢陈操之,那为何不想嫁给他?”
谢道韫黯然道:“三叔母,这还用问吗,陈子重是要娶陆葳蕤的,侄女虽喜欢陈子重,但绝没有想过要陆葳蕤争夺,侄女不是那种人——”
谢夫人刘澹一针见血道:“你不是不想争夺,你是怕陈操之因此瞧不起你,你是既高傲又胆怯。”
“三叔母!”谢道韫被刘澹说得快哭出来了。
谢夫人刘澹赶紧道:“好好,不说。我家元子当然不是那种人,那么我问你,你觉得陈操之待你如何?他喜欢你吗?”
谢道韫羞恼道:“三叔母,你究竟想问什么呀,这让侄女多难堪呀!”说着,使劲咳嗽,半是真咳,半是假咳,想避而不谈。
谢夫人刘澹笑道:“很要紧,很要紧,你一定要回答,要不,点头也可以。”谢道韫不吃这一套了,说道:“那是陈子重的心事,我如何知晓!”
谢夫人刘澹道:“今日你三叔父请了陈操之来此,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叔母替你问问,看他喜不喜欢你?”
谢道韫急了,挺直腰肢道:“三叔母,万万不可,陈子重既与陆葳蕤谈婚论嫁,这时再问他这种事。岂不是让人看轻——”声音转低,“而且即便问了,又能如何呢!”说罢幽幽一叹,如婉转箫音袅袅消散。
谢夫人刘澹笑眯眯地朝坐在一旁的谢安拱手道:“安石公,在下不辱使命,现在该你了。”
谢道韫愕然抬头,看看三叔父谢安,又看看三叔母刘澹,这两位长辈怎么象是联手来算计她的!
谢安摇了摇蒲葵扇,说道:“阿元。叔父有一言,婚姻大事,佳偶难得,陈操之与你可谓是情投意合。你若与他相伴终生,岂非美事!等下操之来此间,由叔父试探于他,若他对你有意,叔父就为你作主,把你许配给他,如何?”
谢道韫见三叔父也这般说,急得不行,“三叔父,你千万不要为难侄女,也莫要为难子重——”
谢安气定神闲道:“我陈郡谢氏的女郎岂是以势逼嫁之人,叔父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陈操之为难,那陈操之坐拥双美,又有何为难乎!”
“啊!”谢道韫骤闻叔父此语。狭长眼眸都瞪大了,这怎么可能,陈操之怎么可能同时把她和陆葳蕤都给娶了,娥皇、女英,那只是传说。而且舜是帝王,秦汉以来,周礼大行,无论士庶贵贱,妻子都只能有一个,妾则任取,陆葳蕤当然不可能为妾,她陈郡谢氏女郎也断无给人作妾的道理,三叔父也绝对明白这一点,为何还会这么说呢?
谢安道:“此事叔父会为你安排妥当,既不会让你对陆葳蕤心怀歉疚。也要让你心愿得偕,而且这更对陈操之有益,帮助陈操之,这不正是阿元所盼望的吗?”
谢道韫不知三叔父怎么能做到这一步,三叔父的睿智非她所能及。
这时,侍婢柳絮来报,陈郎君和瑗度郎君到了。
谢夫人刘澹对谢道韫笑道:“你看多巧啊,咱们这边计议初定,陈郎君就到了,岂不是天意。”
谢道韫赶紧起身,羞怯道:“那侄女暂避一下吧。”说罢,碎步入隔室去了。
陈操之跟着谢琰进到谢道韫的书房,拜见谢安,又听谢琰向坐在一边的那个大脸浓眉的端庄妇人行礼,口称母亲,陈操之去年在瓦官寺便见过谢安夫人,当即也赶紧行礼。
谢安先问陈操之、谢琰觐见皇帝之事,听到桓温被皇帝司马昱一句“某在斯”弄得闷闷不乐,不禁大笑。说道:“皇帝亦有能,毕竟是清谈名手,桓公不能敌。”
说及谢玄,陈操之道:“幼度此番平蜀有功,必有升迁,他何时能回建康?”看到书案上有很多书册和信札,而且颇显陈旧,不免有些奇怪。
谢安道:“阿遏在信里说将于下月上旬解送司马勋及其党羽至姑孰,亦将回建康省亲,还有,阿遏已与桓右军女订婚,将择期完婚。”
陈操之喜道:“那要恭喜幼度了。我已大半年不见到他了,我大约下月中旬起程回钱唐,应该能与幼度一唔。”
谢琰也看到了书案上的陈旧的书册和书帖,问谢安:“大人,这是哪里的书帖?”
谢安道:“这是阿元翻箱倒箧找出来的汝伯父诸人与豫州诸将的书信,这些是两淮州志,阿元在搜玄钩沉,整理以备参考。”说着拿起案上那一沓关中藤角纸递给谢琰。
谢琰一听父亲这么说,立即就明白了,接手略看几眼,即转递给陈操之道:“子重兄,这个对你最有用。”
这关中藤角纸还是陈操之送给谢道韫的,谢道韫已用其清丽畅达的的行书小字满满的写了十余张,既有对豫州诸将的介绍,也有对中原百姓为避战乱南迁江淮的记载,对那些流民帅、大族宗部记录尤悉——
陈操之看了半张纸就明白了,谢道韫收集这些资料都是为他准备的。彼时资讯匿乏,不象后世那样有图书馆甚至百度一下就行,要获得这些有用的信息往往要亲临实地考察询问才行,谢道韫利用陈郡谢氏多年的积累,为他收集这些资料而且还精心梳理,这份心意,能不让人感动?
陈操之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借此平静一下心情,半晌才抬头勉强一笑。说道:“道韫娘子真是太有心了,只是她肺疾未愈,切莫过于劳心劳累。”
谢安点头道:“操之是疾医,你等下对道韫说,她听你的。”
陈操之抬不起头来,从没有觉的这样有愧,是他误了谢道韫。
谢安暗暗点头,示意谢琰先退出去。然后问道:“操之,我且问你。若你未与陆氏女郎相识,那么是否会喜爱我家阿元?”
陈操之不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这样问,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似非智者所为,但也只有答道:“道韫娘子天人也,在下如何配得上。”
谢夫人刘澹不耐烦了,开口道:“陈郎君也太不爽利,就回答喜爱又会怎样!”
陈操之甚窘。
这时小婢因风奉上茶来,低语道:“陈郎君,我家娘子就在间壁。你千万莫要让她伤心啊。”
陈操之点了一下头,说道:“在下对道韫娘子既敬且爱,只是我已有了葳蕤,只能愧对道韫娘子。”
小道觉得这一章写得不错,应该值一些票票,请书友们鼓励一下,让小道更有信心,越写越好。(未完待续!)
卷六 奏雅三、午后光景如梦幻
书室间壁的谢道韫听到陈操之这句话,霎时泪水迷蒙了双眼,鼻子酸酸的,心里却又有着一种哀绝的甜蜜,这是陈操之第一次明确地对她表白,虽然以前也曾情不自禁地握过她的手,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个人都很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使之不逾矩,嗯,子重对她也是有情的,她并非一厢情愿,她并没有输给谁,只是相逢恨晚而已
书室的谢安与夫人刘澹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都是大为轻松,很好,只要陈操之对阿元有情就好,陈操之也是因为知道不能同时娶陆氏女和阿元,这才克己复礼的嘛,谢夫人刘澹心道:“我家阿元这样的女子哪里会输给陆氏女郎?论才,那肯定远胜,论貌,嗯,现在是瘦了点”
谢安清咳一声,手中蒲葵扇一摆,也不与陈操之绕弯打机锋,直言道:“操之,今我有一法,可以让你既娶陆氏女,又娶阿元,你意下如何?”
陈操之愕然,他对葳蕤的爱情无可置疑,绝无始乱终弃的念头,葳蕤的可爱,不在于她的容貌和才情,在于她抚慰心灵的纯真,名花幽谷,芬芳暗吐,并非为了展现自己,她只是自然流露,葳蕤的美丽和纯真是骨子里的,与葳蕤在一起,让他觉得心安和愉悦,言语淡淡,时光流逝,愿就此相对白首——
但谢道韫这样的奇女子,用情如此之深、相处相惜相励,特立独行,惊才绝艳,陈操之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这种情感好比一株种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种在心田一角,两个人起先都以为能控制这情苗的生长,要以终生为友来约束它,不料情苗抽枝发条,迅速滋长,已突破友情的初衷,让两个人都小心翼翼。
这世间,男女应该是不能有相互倾心的友谊的吧,若有,那也只是因为种种障碍和束缚造成的,是怅然和无奈的选择,否则定然会发展成爱情。
陈操之是性情中人,并非高蹈出尘的圣人,他爱陆葳蕤,但同样会被谢道韫吸引,而且这关乎家族利益,郗超说得很透彻。陈操之若是隐逸无为之人,那么要做标榜古今的情圣也无不可,只是既入仕途,那难免身不由己,攀附、联姻,这些都是壮大家族应有的捷径,若能同时娶到南、北两大门阀的女郎,这对陈操之助益极大,而谢安以侍中、中领军的身份愿助陈操之娶双美,这对陈郡谢氏而言,已经是委曲求全了,谢安对陈操之的看重无以复加——
陈操之以捷才著称。这时却反应迟钝,好半晌才问:“安石公征询过道韫娘子的意见否?”
谢夫人刘澹嘴唇一动想说话,想想还是忍了,让夫君谢安说吧,她虽然爽直,但也知礼。
谢安笑了笑,说道:“到建康城的里巷曲坊问问,谁不知我谢氏咏絮才女钟情于你?而且道韫之病,半是肺疾半是心病,世间真只有你能治好她,她对你的心意你也明白。只是她生性高傲,从未想过要与陆氏女争竞,但现在有与陆氏女共处的良策,谁忍心她孤独一生?”
隔室的谢道韫跪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觉得三叔父的言语已经有一些逼迫陈操之的意味,她不想这样,这样她很难受,她只觉胸口发热,想咳嗽又强忍住,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成拳抵住紧闭的嘴唇,但咳嗽实在是憋不住的,不免泄露出声。
小帘一掀,满脸通红的谢道韫走了出来,坐在三叔母刘澹身边,朝陈操之一躬身,向谢安道:“三叔父,请不要再向子重说这些了,我——”
陈操之打断道:“道韫请稍待,我还没有回答安石公的问话——”
谢道韫见陈操之在她叔父、叔母面前直呼她的闺名,不免羞赧,只见陈操之对谢安道:“安石公,操之不是矫情之人,鱼与熊掌我亦想得兼,但操之想先问一下,安石公到底有何良策?操之怕一旦事不成,既伤害了陆葳蕤,也伤害了道韫,那时我也是身败名裂。”
“诸葛亮一生唯谨慎,此语可移赠操之。”谢安朗声一笑,起身道:“操之随我来。”步出书室。
陈操之匆匆向谢夫人刘澹施了一礼,看了谢道韫一眼,起身跟了出去
书室冉的谢夫人刘澹对侄女笑道:“这个陈操之,胆子很小嘛。”
谢道褪下意识地为陈操之辩解道:“这不是胆小,这是慎重”谢夫人刘澹大笑起来,谢道韫顿时羞红了脸,嗔道:“三叔母!”
谢夫人刘澹道:“陈操之还要回来给你诊视的,三叔母先回去了,元子你好生坐着,不管怎么样,这病还是要落在陈操之身上给你治。”
三叔母出去后,谢道韫独自坐在书案边,芳心忐忑,思绪纷乱,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住陆葳蕤了,也肯定让陈操之为难了,双娶两大士族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唉,多少繁难深奥的玄学义理,她都能迅速理清其脉络,提纲挈领,一语中的,但情之一字,却是参悟不透,易一名而三义,情一字而万义,各个不同,别有怀抱,智力高超之辈也难免深困其中。
陈操之进来了,径来书案前与谢道韫对坐,谢道韫睫毛一闪,瞥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喜忧不形于色,只听陈操之轻声道:“道韫,安石公没有逼迫我,这也是我的心意,嗯,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这词用得可真是——”,谢道韫头低下去,只看着衣带上的一块小玉佩,丰盛的簪花大髻端在陈操之面前,一张脸只露高洁的额角,还有鼻尖,还有忽忽扇动的睫毛,白皙的后颈似乎都红了,她很想问三叔父方才单独对陈操之说了些什么、三叔父有何良策?但这事她哪里开得了口!
陈操之又道:“等下我去见葳蕤,虽然挺难开口的,但瞒着她、让别人告诉她就更不好。”
谢道韫吃吃道:“子重,我,我去拜访一下葳蕤吧,她来探望了我两回——”
陈操之道:“你后日去陆府回访吧。”
谢道韫低低的应了一声,一直没敢抬头。
陈操之看着案头高高的卷轶,说道:“道韫,我去两淮尚早,你每日精神佳时就披览收集半个时辰,莫要过于劳心,这样对病情不利——来,伸右手,我看看你脉象比前些时如何?”
谢道韫伸右手,陈操之三根指头搭在她右腕寸口上,但觉谢道韫心动过速,便道:“调匀内息,莫使心乱。”随即又觉得自己也心境不宁,切脉者自己要心如古井不波,他现在不适合为人诊病,便道:“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小心将养着。”将谢道韫的手掌翻过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按了一下,便起身出门去,留下谢道韫一人独自痴坐了许久——
这午后光景,真如梦幻。
…………
陈操之回到陈宅东园时,日已黄昏,却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