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忽然失笑,看着眼前的李静姝,说道:“李娘子,你与我争辩这些有何益?李娘子若是想找个发泄情绪的人,我今日有暇,愿勉为其难,端坐恭听。”
李静姝脸上恼怒的红潮渐渐退去。剧烈起伏的酥胸也舒缓下来,眼波流动,笑道:“陈师真是可人,不恼不愠,淡然自若,虽对我这样一个卑贱女子,也愿意听我一言,这样的气度的男子,静姝真没有见过第二个——”
李静姝这样说着的时候,双膝挪动,裙下大腿饱满的轮廓绷起,渐渐与陈操之膝盖相接,但看陈操之端然不动,没有丝毫慌乱退避的意思。这巴氐血统的美女心狂跳起来,她想尝试一下,她一定要试一下——
最后一缕斜阳消逝,小厅霎时一暗。李静姝的眸子熠熠生辉,眼睛睁得很大,跪直身子,慢慢倾过身去,接近陈操之——
陈操之依然端凝不动,只是宛若刀裁的眉锋蹙了起来,神情冷峻——
李静姝并不退缩,只是看着陈操之的眼睛,雪白的脖颈伸长,下巴抬起,唇线极美的小嘴噘着,白齿微露。吐气芬芳,诱惑至极——
李静姝的红润的唇眼看就要与陈操之的嘴贴在一起,忽听”啪”的一声脆响,李静姝挨了不轻不重一记耳光,那羊脂美玉一般的左颊有三道浅浅红印——
李静姝颇为敏捷,迅速挪后数尺。臀部压坐在小腿上,一手撑地,一手捂着半边脸,身子那么扭着。羞愤难当,眼睛死死盯着陈操之,白齿咬着红唇,挤出三个字:“你打我——”
陈操之冷冷道:“李娘子,莫要害人害己,你请回吧,好自为之。”
李静姝却是跪坐着不动,手抚左颊,恨恨地瞪着陈操之,好半晌,眼神垂地,说道:“陈师为人处事八面玲珑,短短几年,从寒门崛起,现在又联姻陆、谢,声望如日中天,难道就不怕人嫉妒,静姝虽是卑贱女子,但对陈师而言,也不见得没有一点用处,陈师何必这般羞辱我?”
这李静姝的确是个人物,在这样的情境下还能这样说话,并没有因为羞愤而失去理智——
陈操之道:“我是授人以柄的人吗!李娘子不自重,你这是在羞辱我。知道吗?”
李静姝坐直身子,居然认错道:“是静姝失礼,请陈师原谅。”拜伏在地。
陈操之摇了摇头,这种女子心思瞬息万变、难以揣测、不可理喻。这种女子如何能引为己用,适足以引火烧身,以后也绝不能再见了。不能因为担心她在桓温面前进谗言而迁就她,看她这心态,早晚会控制不住而癫狂的,她要闹得桓温父子不得安宁那是桓府的私事,与他陈操之无关,他也没想过利用李静姝达到什么目的,说道:“没事了。你去吧。”
李静姝道:“是,这就去。”缓缓起身,不知为什么,心里没有愤恨,只有无尽的哀伤,眼泪一滴滴落在足边莞席上——
李静姝尚未出厅,属吏左朗来报,世子桓熙来访,李静姝停下脚步。回眸看着陈操之,颊边含笑,说道:“那弟子就预祝陈师婚姻美满、北伐建功。”
陈操之点头道:“多谢吉言。”
却听李静姝又道:“听闻鲜卑公主小字钦钦,与我小字同音,又闻那鲜卑公主追着要嫁陈师,陈师归乡心切,拒绝了,而若北伐成功。陈师倒是可以将那鲜卑公主掳回江东,纳亡国公主为妾,陈师正有可效仿之人”
那桓熙不待陈操之去相迎,他自己就带着几个侍从进来了,这凤凰山寓所浅显,没有纵深,进了门厅就是日常居所,桓熙见陈操之和李静姝立在廊上说话,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向陈操之拱手道:“陈司马,在下请你还有范武子、谢瑗度赴宴。”对于李静姝,桓熙只是点了一下头,父亲的妾侍,是不用见礼的,妾侍的地位就是如此卑微——
陈操之心里冷笑:“这个桓熙莫不是认为李静姝与我有甚私情、匆匆赶来要捉奸?真是个混蛋!”陈操之早已察觉李静姝与桓熙神态暧昧。桓熙似对李静姝颇为迷恋,但桓熙再如何庸愚,也不会帮着李静姝对付其父桓温,李静姝不可能挑拨得桓氏父子反目,就不知二人是否已结私情,若已有私情,这种事情瞒不住的,早晚会败露,那时桓温怕是要气个半死吧,李静姝是想用这法子祸乱桓氏?
陈操之婉拒道:“今日有些疲惫。明日由我请世子还有石秀兄几位到姑孰溪南岸酒肆饮酒。”
桓熙也未坚持,看了李静姝一眼,便要告辞,正这时,那李静姝忽然扶着廊柱干呕起来,几个婢女赶紧搀扶的搀扶、抚背的抚背,一起出寓所回将军府去了。
次日,陈操之拜会了宁远将军桓石虔和骑督段思,段思道:“陈司马,令弟陈子盛要留在姑孰训练重骑兵,暂不能随你赴京口。”
陈操之道:“好,这支三千人的重骑兵将在明年北伐中建大功,吾弟年幼,还靖段骑督多多教导。”
段思笑道:“令弟勇力绝伦,又有谋略,段某远远不如。”段思知道陈操之是桓温智囊,而他只是一个降将,说话自然是谦卑至极。
午时,陈操之在姑孰溪南岸酒肆设宴,请桓熙、桓石秀诸人,有歌舞娼妓助兴,众人皆意兴颇畅,正饮酒间,喝得面色通红的桓熙突然说道:“我闻鲜卑清河公主甚美。待明年北伐成功,我将取归专宠。”说这话时,醉眼斜睨陈操之——
陈操之恍若未闻,自顾饮酒。
桓石秀赶忙低声对桓熙道:“大兄,酒肆娼寮,人多耳杂,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二月十七日上午,陈操之与桓熙、桓石秀、谢琰、范宁、刘牢之、孙无终诸人乘西府水军的艨艟战船顺江而下去京口,就是这一日,陈操之听到了一个消息,那李静姝有孕了,桓温甚喜,李静姝侍寝桓温十五年。一直未孕,现在却怀孕了!
陈操之心道:“倾覆桓家的败家子桓玄要出世了吗?”
看那桓熙,正倚舷看滔滔江水,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卷六 奏雅 二十一、夜袭京口
姑孰距京口五百余里,战船顺江而下,两日便到。
京口是建康门户,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形势险要,为兵家所重,永嘉南渡以来,大批幽、冀、青、徐、并、兖诸州流民侨居于此,丞相王导设立侨州、郡来管理北地流民,京口就作为侨徐州和侨东海郡的治所,又因流民聚集,北伐呼声高涨,所以东晋的北中郎将府、安北将军府、平北将军府、安(征?镇?)北将军府也都设在京口,京口“北府”即由此得名。
桓熙此番赴京口之任,就是以司州刺史之职兼领安北将军、假节、都督司、青、幽三州诸军事,军政大权总揽,接替庾希任徐、兖二州刺史郗愔为给桓熙让路,移镇淮阴,京口现在是桓熙的领地。
二月十九日午后,桓熙、陈操之一行在京口北固山一带登岸,当日傍晚入京口城,但见城墙低矮、军防稀松,与军事重镇的名头颇不相符,江左诸城大都如此,就是都城建康也是篱笆土墙,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卢竦几百天师道叛众轻易攻入,只有与秦、燕对峙的如汝南、襄阳诸城才会把城池修建得高峻坚固——
留守京口的平北司马卞耽将桓熙、陈操之一行迎入安北将军府,卞耽隶属平北将军麾下,四年前范汪被免职后,平安将军一直空缺,但卞耽的平北司马却任职至今。
卞耽设宴为桓熙诸人接风洗尘,正饮宴间,报平舆苏骐、吴兴沈赤黔求见桓刺史和陈司马,桓熙去年就见过苏骐和沈赤黔,沈赤黔是扬武将军沈劲之子,苏骐因平定卢竦叛乱有功授司州九品军曹,桓温曾郑重叮嘱桓熙要礼贤下士,所以桓熙也与陈操之一道出迎——
苏骐见到桓熙与陈操之,长揖道:“桓刺史、陈司马,在下已在京口等候十日了。”
陈操之执手道:“辛苦辛苦。”
沈赤黔见礼道:“桓刺史、陈司马,在下是五日前到的,在下从吴兴募得五百壮士,现就在京口城南结帐候命。”
桓熙听说沈赤黔募得五百军士前来,很是高兴,这是他这个安北将军帐下第一批军士啊,当即任命沈赤黔为部曲督,桓熙是假节的刺史,有权擢井八品以下文武官吏。
沈赤黔表示愿追随桓刺史建功立业,桓熙大悦,自以为招揽到了可用之人,却不知苏骐、沈赤黔与陈操之是万里同行、出生入死的交情。
沈赤黔道:“好教桓刺史得知,那五百壮士随身带来的粮食已告罄,眼看就要无粮,请桓刺史援助。”
桓熙爽快地道:“不必担心无粮,既为我北府军士,总不至于饥饿,我这次从姑孰随船运来了两万斛米,尽可支用数月。”
众人坐定,共议建军之事,门役又报东海何谦求见桓刺史和陈司马,陈操之对桓熙道:“来者何谦原是北府旧将,因与庾希不睦,故解甲在家,闻桓州君欲重建北府兵,愿归军旅为国效力,朝廷已授其为司州武猛从事。”
桓熙就又与陈操之、桓石秀、谢琰、范宁、卞耽等人一起去迎何谦,那何谦拜见桓熙、陈操之后,即禀道:“陈司马命卑职查访庾始彦盗取北府军资事,卑职现已查明,有军士为证,庾始彦自去年冬月以来,盗取北府军钱粮甲杖约值千万钱。”
桓熙怒道:“庾始彦竟敢如此肆意妄为,卞司马为何不缉捕之?”
卞耽尴尬道:“庾始彦虽已解徐、兖二州刺史之职,但还有护军将军之职在身,无朝廷诏旨,卑职如何能擅自缉捕!”
桓熙沉着脸问:“庾始彦现居何地?”
卞耽答道:“客于晋陵暨阳。”
桓熙命令何谦道:“何从事火速赶往建康,向尚书台报告庾希盗取军资意欲谋反之事,请旨追捕。”
何谦心里颇为不快,他是北府旧将,现为七品武猛从事,这些日辛辛苦苦查访此事,桓熙没有片言嘉许,就让他立即赶去建康,当他是仆役啊,这完全可以另派小吏前往嘛——
陈操之对桓熙道:“桓州君,由我的属吏左朗去建康吧,在西府时左朗也识得郗侍郎,可先见郗侍郎,再赴尚书台请旨,桓州君以为如何?”陈操之现在对桓熙很恭敬,每事必征询桓熙意见,这让桓熙颇为满意。
桓熙道:“庾希将叛,此乃大事,还是请何从事去一趟建康,陈司马的属吏左朗也一并去,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何谦意殊怏怏,只好与左朗连夜带着那几个可作证供的军士赶去建康,陈操之送他们出西门,与何谦密语良久,何谦意稍解,拱手打马而去。
次日,桓熙去视察沈赤黔募来的五百吴兴壮士,即整编为左右二曲,沈赤黔任部曲督。
苏骐禀道:“桓刺史,属下在平舆苏家堡有三百苏氏私兵可以听用。”
桓熙道:“甚好,苏军曹可速速回平舆率众前来。”桓熙成军之心迫切。
陈操之道:“两淮、河南之地,颇多悍勇的流民宗部,桓公早有明示,必须全力招揽,桓州君何时前往,在下愿意随行。”
桓熙道:“北伐在即,不容拖延,我为一州刺史,自然要坐镇京口,以便流民丁壮前来应募,陈司马与吾弟石秀分赴两淮和晋陵招募兵将,勿辞辛劳。”
来京口之先,桓温曾密嘱桓熙、桓石秀兄弟二人,晋陵、京口乃是侨民密集地,而且民心归附,其兵可用,桓熙、桓石秀一定要亲往招募兵将,示以恩信,结为心腹,至于两淮,那些流民帅往往桀骜不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服归顺的,陈操之善辩,就让陈操之去努力吧,知人善用,各尽其才,这是桓温的想法,现在绝不是妒贤嫉能的时候,而且桓温认为自己完全能掌控北府局势,待北伐成功,他就要威逼朝廷封他为王、加九锡,陈操之追随他将会有更大的利益,桓温相信陈操之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陈操之躬身道:“遵命,在下后日便与苏军曹同道北上。”
刘牢之道:“桓州君,卑职是彭城人,与淮北诸坞堡有些交住,愿与陈司马同行,助一臂之力。”
桓熙允了。
孙无终也说要与陈操之去淮北,桓熙不肯,因为孙无终是晋陵人,桓熙命孙无终随桓石秀去晋陵诸侨郡招募兵将——
二月二十二日,陈操之与刘牢之、苏骐一行数十人离开京口,准备渡江北上,去建康报讯的何谦、左朗还没有回音,却先传来客居暨阳的庾希渡江逃往海陵的消息,庾希心知桓温狠辣,不会放过他庾氏,他不能束手待毙,便率族人、门客、旧部、私兵千余人逃往海陵,海陵多陂泽,追捕不易,又濒临大海,一旦事急可乘船出海前往广州,广州刺史是庾希二弟庾蕴——
随庾希一起出逃的有其弟庾倩和庾邈,以及庾希之子庾攸之——
陈操之立在北固山下,遥望大江,庾希一党就是前夜渡江逃往海陵的,追捕庾希这个难题就让桓熙去解决吧,陈操之叮嘱沈赤黔,努力练兵,年底让沈赤黔率部去洛阳与其父沈劲会合。
就在陈操之一行渡江赴彭城的次日,朝廷诏旨与大司马军令同时下达,诏废庾希为庶人,命东海太守周少孙与平北参军刘襫率部追捕庾希,解赴廷尉问罪——
东海太守周少孙与平北参军刘襫即率两千军士前往海陵追捕庾希一党,庾希逃至海滨,略取渔人船准备出海,旧部武连道:“庾将军,那周少孙素未领过兵,而且也不过两千军士,我何畏之,敢请五百人伏于陂泽中,必大破之。”
庾希依其计,伏兵陂泽荒草中,周少孙、刘襫不察,中伏大败,死伤近千人,率残部逃往姜堰——
武连对庾希道:“郗愔移镇淮阴后,京口空虚,桓熙在京口募兵尚未成军,将军何不夜袭京口,掳掠桓熙为质,然后矫称海西公密旨,讨伐废帝之逆贼桓温,诛除凶逆,京口有流放为兵户的囚徒数百人,将这些人全部放出来,授以甲兵,再招聚北府旧部,以迅雷之势攻取建康,然后传檄寿州袁真将军,袁真将军素与桓温不睦,与我等联手,未始没有诛除桓贼的机会!就算事不成,就叛逃归燕,有何不可?”
庾希怦然心动,他心里清楚,若逃往广州,广州地僻人稀,庾蕴手下只有数千军士,若桓冲率江州之众来剿,实难抵挡,若趁此胜周少孙之势,袭取京口,京口距建康不过一百五十里,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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