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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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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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云‘天地之性,惟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幼微虽已离开陈家坞,但陈操之之母总是我的阿姑,今阿姑有疾,我不去探视,岂不是大不孝,望叔父垂怜,允许幼微去陈家坞探望阿姑。”

丁春秋也在一边为丁幼微求情,丁异踌躇了一会,说道:“要去也行,今日就去,明日必须回来,幼微,你要亲口答应叔父。”

丁幼微只好允诺今日去明日便回,即回小院匆匆收拾了一下行装,便带着阿秀和雨燕,由丁春秋陪同,不顾正午酷热前来陈家坞,一路上都是提着心,生怕阿姑有何不测,现在听陈操之说阿姑并无大恙,这才放心。

这时,来福、曾玉环夫妇都来拜见少主母。东楼、南楼、北楼地长辈和眷属闻知丁幼微回来了。一齐聚来。热情地招呼。丁幼微应接不暇。

陈操之让嫂子丁幼微缓一步,他先去鹤鸣堂见母亲,母亲心脏不好。猝然看到丁幼微,真会高兴得犯病的。

陈母李氏在道教祖师老聃和“天、地、水”三官神像前念诵了一遍《老子五千文》,起身问:“丑儿,院中何事这般嘈杂?”

陈操之道:“娘,嫂子她回来看望你老人家了。”说着搀住母亲地手臂。

陈母李氏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道:“是幼微吗?幼微——”陈母李氏一边唤着,一边就急急往外走。

陈操之赶紧道:“娘,你别急,嫂子正上楼来,还有她从弟丁春秋。”

陈母李氏脚步缓了缓,说道:“幼微的从弟也来了啊,丑儿要好生招呼。”

这时,陈母李氏看到素白裙裳、清丽端雅的丁幼微左手牵着宗之、右手牵着润儿走来了,高兴得双手发颤,叫了一声:“幼微——”

陈操之忙道:“娘,嫂子是听说你身体欠安,才苦求其叔父来看望你老人家的,医书有云‘喜伤心’,娘莫要过于高兴,犯病了可不好。”

陈母李氏是觉得心跳得好快,便停下脚步,平静心情,柔声唤道:“幼微,你回来了。”

丁幼微松开两个孩子的手,轻提裙裾,碎步来到陈母李氏面前,叫一声:“阿姑——”跪倒在陈母李氏足下,哽咽出声。

陈母李氏轻轻抚摸丁幼微的高髻,含泪道:“好孩子,好孩子,阿姑都以为再也不能见你了——”

陈操之一直关注着母亲的神态,担心母亲情绪过于波动,这时岔开道:“娘、嫂子,进屋说话吧,嫂子连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呢。”

“幼微,快起来。”陈母李氏伸手轻轻一拉丁幼微手臂,丁幼微便站了起来,与陈操之一左一右搀着陈母李氏进入鹤鸣堂边上的小厅。

陈母李氏怜爱地看着丁幼微,看得丁幼微都有些难为情起来,说道:“阿姑,我还未及梳洗,天气好热,出了好些汗。”

陈母李氏却悲伤起来,拉着丁幼微的手,垂泪道:“看到幼微,老妇就想起我那庆之儿,庆之已不在,老妇不可怜他,我只怜幼微孤苦——”

丁幼微地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在楼下时陈操之对她说过,勿让母亲过喜过悲,但现在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这时丁春秋立在楼廊上叫道:“子重,我来拜见陈伯母。”

陈母李氏这才收了悲声,问知丁春秋与陈操之在吴郡同学,交情很深,陈母李氏很欣慰。

晚餐时,陈操之陪杨泉和丁春秋用餐,丁幼微陪陈母李氏在房里用餐,起先的悲苦心情已经平静下来,这一对四年未见面地婆媳絮絮而语,心里非常快活。

夜里,丁春秋与杨泉在陈操之书房里围棋,这副香榧木棋枰、玉石棋子还是谢道韫送给陈操之,那次谢道韫随陈操之来到陈家坞歇了一夜,在陈操之书房里竟然没有找到围棋,大为惊讶,说道:“子重,你这里还真没有围棋啊,你的棋艺怎么练出来的!”便把这副名贵的棋枰和棋子送给了陈操之。

杨泉棋力低微,丁春秋也是低手,两人半斤对八两,厮杀得很起劲。

陈操之在边上看了一会,便携了柯亭笛悄悄退出书房,到二楼母亲卧室,准备为母亲吹曲,母亲说过,每次听了他的竖笛曲,就觉得安心,也能睡得好些。

丁幼微、宗之、润儿都在陈母李氏卧室里,小婵、青枝、阿秀、雨燕四婢却在陈操之卧室里叽叽喳喳说话,见陈操之走过,小婵立即追出来道:“操之小郎君,天气闷热,我四人就到这边来坐着说话,不然全挤在一个房间里就更热了。”

陈操之微笑道:“四位姐姐就在楼廊上歇凉,听我吹曲子。”

青枝、阿秀、雨燕都走了出来,倚着栏杆,轻言笑语。

陈母李氏见陈操之进来,便对坐在床前箱檐上的丁幼微道:“六丑来吹竖笛了,我亦不知他何时学会了竖笛,吹得很好,幼微没听过吧?”

丁幼微新浴后,松松的梳个堕马髻,素淡衣裙轻薄,眉目如画,肌肤如玉,手执团扇,轻轻地为陈母李氏扇着凉,一下又一下,看着陈操之在箱檐另一头坐下,微笑道:“去年听小郎吹过一次,小郎当然吹得好了,不然怎么会连大名鼎鼎的桓伊桓参军都把极其珍贵地柯亭笛都送给他!”

陈母李氏笑眯眯着儿子,对丁幼微道:“六丑是好奇怪啊,还会画画了,以前从没见他画过。”话虽如此说,口气却一点也不奇怪,满是疼爱和欣慰。

丁幼微道:“是啊,小郎的才华常常让我吃惊,除了天赋,主要还是小郎非常勤奋啊,阿姑你看小郎这一年来抄录了多少书啊。”

润儿道:“是,好厚的一大叠,比润儿还高。”

陈母李氏拉过儿子的手轻轻摩挲着,说道:“两手中指都被笔管磨出茧子了,读书也不要太辛苦,听到没有?”

陈操之微笑道:“娘,年轻时不怕吃苦,儿子身体不是越来越健壮了吗?”

陈母李氏笑道:“你哪里说得上健壮啊,象来德、小盛那样的才是健壮。”

丁幼微妙目凝视陈操之,说道:“小郎身体与以前比,那是可以称得上健壮了,小郎个子好高啊,一年前都还是和我差不多高,现在比我高半个头了。”

陈母李氏笑道:“个子高有什么用啊,至今还未有谁家女郎看上他,也无人上门媒妁提亲,老妇现在最挂心地就是这件事。”

丁幼微用团扇掩着半边脸“格”地笑了一声,说道:“阿姑未听说吗,小郎端午前从吴郡回来,那吴郡的女郎、娘子纷纷示爱、送小郎香囊,有好几十只啊,若小郎还要担心婚事,那天下男子都娶不到妻子了。”

陈母李氏摇头笑道:“那些都是作不得数地,真要哪天定下一门亲事,那我这个做娘的就死也瞑目。”

丁幼微看了陈操之一眼,转头对陈母李氏道:“阿姑莫要催小郎嘛,以小郎的才貌,现在又是六品官人了,总要娶个士族女郎才般配。”

陈母李氏对当初陈庆之娶丁幼微地艰难可谓心有余悸,不过幼微就在身边,她当然不能多说什么,只是道:“能娶到士族女郎那敢情好,可是象你嫂子这样贤惠的,六丑你有这福分遇到吗?”

陈操之只是笑,不说话。

丁幼微道:“六丑是大福之人,他会遇到更好的。”

自庆之去世后,今日是陈母李氏最高兴地一天,儿子正式定品了,幼微又能回来看望她,一对可爱孙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听长辈说话,这是天伦之乐啊——

一缕箫声在房间里盘旋缭绕,明快宛转,悦耳动听,楼廊上地小婵四婢也听得入神,每夜这一刻,整座坞堡都会安静下来,东、南、北三楼的陈氏族人都在侧耳倾听陈操之地箫声,这箫声给人笃定、安宁之感,让人觉得明日朝阳升起,钱唐陈氏会愈加兴旺昌盛。



卷二 深情 二十一、借问茑萝何处有?
 
待陈母李氏睡下后,丁幼微才牵着宗之和润儿退出到楼廊上。小婵迎上来轻声问:“娘子夜里在哪个房间歇息。任凭娘子挑选?”

丁幼微道:“先上去看看。”

青枝掌灯。陈操之陪着嫂子丁幼微上三楼。小婵、雨燕、阿秀跟在后面。

坞堡的板梯约为五晋尺宽,可容两人并肩而行,丁幼微一手牵一个孩儿就有些磕磕绊绊,润儿却很高兴,说道:“今日人多热闹,润儿真快活。”

陈操之心道,是啊,西楼上下三层数十个房间,一楼就是来福一家八口、还有荆奴和冉盛,二楼、三楼只有母亲、英姑、宗之、润儿、小婵、青枝和他总共七个人,是很冷清的,还好去年小婵、青枝来了陈家坞,不然更是空空荡荡,而他又是大半年在外游学,宗之、润儿小孩子,自然感到孤寂——

陈操之听到嫂子丁幼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嫂子明天就要回丁氏别墅,嫂子肯定担心明天宗之、润儿会难过,便道:“咱们陈家坞以后会越来越热闹。”

丁幼微想起刚才阿姑说的话,不禁破愁为笑,说道:“嗯,等你们丑叔娶了妻子,那就会跟来一大群人,还得担心房子不够住呢。”

润儿便问:“娘亲,润儿和阿兄应该称呼丑叔的妻子为丑叔母对吗?”

小婵四婢都着嘴笑了起来,丁幼微也笑,说道:“叫丑叔可以,丑叔母不许叫,就称呼叔母。”

说话间,上到三楼。楼梯右侧的陈操之地书房里传出敲棋声,杨泉和丁春秋还在对弈。

三楼一共十二个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里外两小间。靠楼梯左边这一侧地六个大房间依次是陈母李氏原先地卧室,去年端午之前宗之、润儿都与祖母还有英姑住在这个大房间里。小婵、青枝来了之后便各带了一个孩子分开住了;其次是宗之地房间,小婵与宗之一起住;再过去便是陈庆之地书房,间壁就是陈庆之与丁幼微地卧室;再边上是润儿青枝地住处,最头上地是小厅和鹤鸣堂。

丁幼微立在楼梯口踯躅着不敢走过去。那边是她与庆之的卧室和书房——

陈操之道:“嫂子今夜就在我娘这个卧室歇息吧?”

润儿道:“娘亲今夜和润儿睡一起。”

宗之道:“我也要与娘亲在一起。”

丁幼微声音微颤道:“到我原先的卧室和书房去看看。”

小婵便到左起第三个房间里把青铜雁鱼灯点亮,丁幼微走了过去向里一看,油灯光线柔和晕黄,室内的屏风、莞席、木俎、箱奁、铜瓯、轻轻拂动的帐幔……所有摆设都与她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就好象她梦中多次回来看到的一般,若不是两个孩儿温热地小手就在她的掌心握着,她真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小婵低声道:“这个房间依然每日洒扫,这莞席和帷幄还是今年初更换的,原先的帷幄有些发黄了——这都是老主母吩咐的。”

丁幼微悄立良久,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痛上心头——

陈操之不想让嫂子丁幼微过于伤感,说道:“嫂子,到书房看看去,宗之和润儿每日都是这边书房读书、习字。”

润儿道:“润儿每日还弹箜篌、阿兄吹玉箫。”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赶紧去展现才艺,让你们娘亲惊喜一下。”

丁幼微被两个孩儿拉着出了这间卧室,站在廊上回头望,小婵正将青铜雁鱼灯熄灭,这间她与庆之居住了近六年的卧室顿时陷入黑暗之中,那些逝去地恩爱、甜蜜永不会再有了,死生契阔,未能偕老——

……

刘尚值很尽职,次日辰时初,他就带着二仆一婢从十五里外的刘家堡赶来,杨泉即向陈母李氏和陈操之辞行,陈母李氏以五两黄金相谢,说杨太医大暑天的往返两千多里,实在辛苦,务必收下这微薄诊金。

——六两黄金约值三万四千钱,实在不能说微薄——

陈操之才学如何杨泉并不知晓,但桓伊、全礼、陆纳、郗超、谢安,这些当世一流人物都对其赞誉有加,陈操之的学识是不用怀疑的,士族子弟的名声或有华而不实之处,但寒门子弟要闯出这么大的名声,没有真才实学是不可能的,不说其他,单单这容止风仪就难得一见,所以杨泉决意结交陈操之,千里远来,干脆做足人情,他杨泉也不缺这几万钱,当下固辞不受,说道:“老夫人,杨某不辞辛劳远来,固然是因为陆使君重托,但令郎地纯孝也让杨某深为感动,真庆道院十日抄写三十卷《老子五千文》,这岂是一般少年人做得到的!杨某敬重令郎,这诊金我不收。”

陈母李氏听杨泉如此夸赞她儿子,又欢喜又感激,便收起金子,命来德去二楼仓库取五匹细葛、五匹苎麻、五匹素罗、还有一些农家特产,一起搬到杨太医牛车上,说这都是自家佃户生产之物,杨太医万勿推辞,不然她心下难安。

杨泉便笑纳了,陈母李氏又分别给了杨泉地药僮和车夫赏钱,亲送杨太医、刘尚值出了坞堡,叮嘱陈操之多送一程。

陈操之将昨夜写好的一封书信托刘尚值呈与陆太守,与杨泉、刘尚值往北边走边谈,杨泉说起庾希地病情,笑道:“论起来庾内史还应感激操之,庾内史服五石散已积下病根,这次受激发散出来,为害尚不烈,若是自然发病,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庾希怎么也不会感激他的,这次定品庾希碍于名声没有再为难他,难保日后不打压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庾氏根基尚在,依然是江左顶级的高门大族。

说起五石散,杨泉便又说到陆纳之子陆长生,摇头叹道:“陆长生病情比庾希严重得多啊!”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

陈操之送出五里外,杨泉道:“操之,回去吧,好生照顾你母亲,少吃盐、多食山楂,莫使令堂大悲大喜。”

陈操之深深一揖,恭送杨太医上车。

刘尚值上了车又跳下来,说道:“子重,差点忘了一件事,顾长康上月寄了一封信给你,那个老芒头的儿子就送到我手上了,信我忘了带来了,长康说八、九月间会来吴郡小住,与你切磋画技——长康还不知道你已经回钱唐了。”

陈操之道:“若长康到了吴郡,就请他来钱唐找我,仙民不是要来吗,到时你向陆使君告假,陪他二人一起来。”

陈操之目送杨泉和刘尚值的牛车远去,才转身与来德、冉盛回陈家坞,走到松林边时,见东去余暨那条路驶来三辆牛车,车边还跟着六、七个仆从,陈操之只瞥了一眼,心头一震,这是陆府的马车和府役!

那个戴着竹笠的黄胖执事远远的便大叫起来:“陈郎君——那不是陈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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