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答道:“城墙并不算高,皆用土坯垒成,看样子年久失修,有几处地方还留有大豁口。”
李世民听李靖问高墌城墙,心里一动,他明白李靖这会儿在想什么问题。他向三人挥挥手:“好,有劳你们了,下去歇着吧。史将军,他们冻了一夜,你就破破例,赏他们一碗酒喝,让他们暖和暖和身子,好好睡上一觉。”
史大柰将三人带出门外,屋内仅剩下李世民和李靖两人。李世民言道:“药师兄,果然被你言中。下步棋如何走?愿闻其详。”
李靖拱手道:“就请元帅下令,李靖愿为前驱拿下高墌。”
李世民一笑,说道:“如此,就偏劳药师兄,我让史大柰和长孙无忌助你,你们带领一万马军,一鼓作气连夜拿下高墌,如何?”
李靖答道:“李靖谨听帅令,事不宜迟,我们午后就出发。”
李世民道:“好,我再让豳州刺史抓紧赶制一万张白布单,让全军都披上,以混淆高墌守军的视线。待你拿下高墌,我即统军以为后援,届时我多带木板等物,好及时加固高墌城墙,不能让郝瑗从容反攻。”
午时过后,李靖、长孙无忌、史大柰率领一万马军出征。其时大雪并未减小,李世民将他们送出城外,执手相别,目送他们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刘文静、侯君集、段志玄等人正在城里准备后续兵马,李世民一时不想回城,就带领房玄龄、杜如晦在雪中漫步。雪花飘到脸上化作清水,在冷风中显得冰凉,周围寂静非常,让人引出无数遐想。李世民对房玄龄道:“玄龄,可惜于、颜先生他们不在这里,否则大战在即,雪中漫步,赏雪吟诗,别有一番滋味啊。”
房玄龄道:“元帅暂存此心意,待荡平天下,方圆莫非王土,再领他们饮马西北边陲,赋诗长城塞外,岂不快哉!”
李世民俯身折下一截带雪的枯枝,见上面包裹着一层亮晶晶的冻冰,感叹道:“打仗何尝不是吟诗?两者都要讲究起、承、转、合,现在李药师领兵出谷,可谓我们此次西讨之役的‘转’。对了,玄龄、如晦,你们认为此人到底如何?”
房玄龄道:“朝野之人推崇李靖至极,李靖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实际战功。这些天他常与元帅一起切磋兵法,到底如何,想元帅心中已有定论。”
杜如晦缓缓言道:“我观此人兵法谋略、临机善断皆属上乘,其志不小,须有人常制之。放眼天下,唯元帅有这个能力。”
李世民道:“古往今来有成就之人,须有海纳百川的气度。这李靖不失为英雄,你们也是英雄,时势造英雄啊。总之要想光大大唐基业,离开了你们不成,世民言意诚恳,希望不负了皇上圣恩才好。”
两人点点头并不言语。
飞云谷里已经积雪没膝。黄昏时分,李靖带领一万马军到达谷前,命一律下马。放眼谷内,大雪连绵依旧,能见度极差。李靖下令就地埋锅做饭。大家饱餐一顿之后,飞快集合,人人披上白布单子,十人一排,彼此手握住手,并排向谷内行进。
高墌城迎谷而建,城墙连接山势,人马若想向西行走,必须经过那扇阔大的城门进入城内,走出西门即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夏秋之际天降连绵阴雨,草地低洼处常常积上一片片的浅水,当地人称这片草地为浅水原。
郝瑗退兵之时,嘱高墌守将不可懈怠,密切注视唐军动静。守将诺诺答应,私下却怪他多虑,心想大雪封道,谷内难以行走,谅唐军也不会插上翅膀飞过来。他算定唐军不会行动,仅安排了值更人员,其他人等都缩入民房内取暖休息。也难怪,他们在亭口挨冻受饥多时,眼瞅着大队人马退回泾州,留下自己孤零零值守,心里总有那么一点怨气和懈怠。
值更人员并不十分上心,前夜还罢了,巡城者还能沿着城墙来回巡查。到了后半夜,周围万籁俱寂,寒冷透骨便自觉减少了巡查次数,更多时间缩在城楼内向火取暖。
午夜过后,唐军身着白布单漫野而至。李靖带着史大柰、长孙无忌伏在雪中向着城楼凝神观察,只见雪光下城墙上杳无一人,城楼内倒是人影幢幢。李靖低声下令:“史将军领五百人沿着城墙向左,无忌也领五百人向右,你们想法攀上城墙,合力打开城门,我在这里带领大队策应。”
事情出奇得顺利,城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洞开时,守军还没有任何反应。李靖一挥手,九千唐军鱼贯而入。李靖领军登上城楼,长孙无忌带领一队人马奔袭西门,其余人员按照李靖分派去占领四周城墙。
不到半个时辰,长孙无忌就占领了西门。他令人在西城楼上点起了熊熊大火,李靖见状,也令人在东门点起火来,这是两人约定好的信号。两堆火东西相映,夜空里顿时泛出光芒。火光里,可以看到雪下得依然很紧。很快,周围城墙上的兵士也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整个高墌城被围在一个巨大的火圈之中。
高墌守将在睡梦中被叫醒,他忙不迭地集合队伍奔向东门。只见李靖在火光中仗剑而立,迎面喝道:“来人莫非守将?我是大唐李靖,现率两万兵马将你围得如铁桶一般。望你赶快号令手下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待天一放亮,我即下令屠城。”
守将眼观李靖,知道他所言非虚,思索半天,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砍刀抛在雪地上。从人见状,也都忙不迭地扔掉手中的武器。
李世民赶到高墌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见到李靖,他执手说道:“药师兄,你用兵如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高墌纳入囊中。我在豳州,为你担足了心呢。”
李靖爽朗一笑,说道:“李靖不敢贪为己功,一切都在元帅的帷幄之中,我李靖只是一名马前卒罢了。”
身后的房玄龄和杜如晦,看到他们两人在这里互相谦虚,对视一笑。
刘文静、侯君集、段志玄指挥兵士固垒城墙。辎重也源源不断运到高墌。
李世民眼观浅水原,喃喃道:“我们不能不深谋远虑啊,恶仗还在后头。药师兄,你说,薛仁杲若知道我们得了高墌,他会作何感想呢?”
高墌城的薛家骑没有一兵一卒逃出,加上大风大雪又肆虐了三天,道路难行讯息不通,待薛仁杲得知高墌陷落的消息,已经是第四天的午后了。
薛仁杲得知高墌失守,暴跳如雷,大骂郝瑗、宗罗睺:“你们不向朕请旨,就擅自撤兵,谁给了你们权力?现在又把高墌天险丢掉,你们项上有几颗脑袋让朕来砍?姑念你们是先帝老臣,权寄下你们的人头,限十天之内给朕夺回高墌。”
郝瑗道:“皇上,前次退兵的原因,关键在于粮草不继。此次进兵,还望皇上保证后续粮草才好。”
薛仁杲道:“朕这里没有大粮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陇西粮草需要关中的接济,现在唐军断我粮道,此正是我们迫切进兵的原因。你们要速战速决,以战养战。你们手中的刀枪不是吹火筒,粮草不够,难道不会向周围百姓征用吗?朕现在性子还好,别惹得朕急起来,那时就不需要你们,朕要亲征了,你们以为朕不会打仗吗?”
郝瑗不再说什么,遇到这样一个暴虐小子,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临行,他忍不住说道:“皇上,还望宽限时日。方今道路被大雪覆盖,人马难行,且浅水原一带无险可据,高墌易守难攻,要把唐军引出城外决战才是上策。时间太短,恐难以引敌。”
薛仁杲道:“你们一心想引他们出来,就不会去攻城吗?那李世民又不是三头六臂,他为什么能够拿下高墌?好吧,朕再多给五天时间,十五天,够了吧?”
郝瑗出门后仰天叹道:“天不与大秦好运,奈何?罗睺,我们勉力攻伐,不成就此退回西去!”他内心对薛仁杲极度灰心,但想到随薛举创下的基业,就此拱手让与李渊,心里实在不甘。
大雪连续下了七日方停,陇西的山山水水都被厚雪覆盖。太阳出来,积雪开始融化,然官道被行人及车轮碾压,路面上结成了一层难以融化的黑色坚雪。薛家骑沿着官道在浅水原西侧构筑营盘,派出五千人马通过浅水原抵高墌城下,故伎重演,仍旧辱骂不止想引唐军出城。谁知唐军高踞城墙上冷眼看着他们,仍旧不理不睬。
郝瑗一边让人到城下叫战,一边将大队人马隐藏在浅水原的一隅,盼望唐军出城追击时,突然击之。然而一连十二天过去了,大地上积雪已经融尽,唐军仍稳坐钓鱼台,毫无动静。
转眼十五天的时限已到,郝瑗不敢到泾州面见薛仁杲,具表派人送到泾州乞请薛仁杲宽限时日。不知是受高人指点,还是薛仁杲良心发现,他明白现在最需要倚重的就是郝瑗和宗罗睺两人,接表后并未厉言申斥,而是温言抚慰,同意延期。只是说粮草接济真的很困难,时间越长越不利,唯盼郝、宗二人奋勇杀敌,速战速决。
郝瑗在阵前也上了火,回思与李世民接手数阵,除了飞云谷一仗外,其他方面都落了下风。现在唐军固守高墌按兵不动,任自己百般凌辱也不出城,郝瑗再也无招可使。他也曾想绕道向北,从后面抄袭李世民,然粮草不继,绕道远征也势必疲惫不堪,到时候也许连接战的力气都没有。他真是百般无奈。
又过了五日,高墌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郝瑗按捺不住,带领宗罗睺返回泾州,求见薛仁杲。
薛仁杲虽号称大秦皇帝,然而陇西地蔽,城池简陋,远没有长安繁华物茂。薛仁杲没有条件像李渊那样阔绰,原来的州府权充了他的行宫,也没有严格的上朝制度。他整天出外游猎,晚上回来就搂着掳来的女人寻欢作乐。大臣要见他需要临时奏闻,见与不见全凭他当时的心情。这日郝瑗来见,他正在堂上欣赏龟兹乐舞,他知道郝瑗没有什么要事不会轻易离开前线,遂老大不情愿地挥手让舞者退下。
郝瑗入门奏道:“罪臣郝瑗连日进攻不利,特来领罪。臣另有一计欲奏闻皇上,事关我国存亡,不知当奏不当奏?”
薛仁杲道:“罢了,郝卿,朕知道你的难处。李世民想与我们耗下去,陇西距离长安甚远,时间长了我看他也会失去耐心。你想奏什么?尽管说。”
郝瑗道:“皇上,臣观唐军动作用心险恶,他们深知我军粮草短缺,以逸待劳。臣献上一计:我军主动后撤,一直退到金城,并迁尽附近百姓,将此百里以内变成无人区。现在长安周围北有刘武周,东有王世充、窦建德,南有朱粲、萧铣,都需李渊用兵。我军压力一小,李渊必会抽调李世民回师长安。我们趁此间隙,全力对付李轨,彻底扫平西域,安定陇西。那时再图东进,已无后顾之忧,胜算多矣。”
薛仁杲乜斜着双眼道:“依郝卿之言,我们置李世民于不顾放弃泾州?”
郝瑗道:“对,此为权宜之计,意在长远,待安定陇西之后,再与李唐一争高低。”
薛仁杲大为光火:“郝卿,朕忍无可忍了!你现在连一个小小的高墌都拿不下来,还谈什么安定陇西?薛家骑威震陇西,若大步后退颜面何在?朕还有什么面目号令群臣?你不要再有什么托词了,再给你十天时间,若再拿不下高墌,朕就御驾亲征,你就回来休息吧。”说完,薛仁杲目露凶光。
宗罗睺见状,急忙用脚尖碰了碰郝瑗,制止他再说下去。两人怏怏返回阵前。
还在豳州的时候,李靖就开始思索如何对付薛家骑。若以马队对马队,无论是战阵的默契配合还是骑手的刀法娴熟上唐军都落在下风。李靖朝思暮想,那日突然从步卒对练枪戈缠绕时受到启发。他想在枪尖下面,依戈的形状连体铸成带刃的钩子,再将枪柄加长。这样,步卒手持此种兵器,既可迎刺马上骑手,又可下钩马蹄。李靖令匠人打造数把,自己潜心研究枪、戈的用法,费尽心力创出十式新兵器招数,并挑选十人亲自指导训练。那天,李靖请来李世民等人在校场上观摩,只见那新训十人身披重甲,特制的头盔将整个头部蒙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并排站立,手持这把似枪似戈的兵器目视前方。这时,十匹马在骑手的驾驭下飞驰奔来,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那十人同时伏低身子,只见枪戈闪处,奔来的马匹扑通倒地,上面的骑手也腾跃跌倒。李靖向大家讲解:“我军步卒强,马军弱,以此种兵器装备步卒,对付薛家骑肯定能够收到奇效。”
李世民大喜,击掌赞赏:“好哇,药师兄,你略加改造,就从这枪戈之中悟出了一件对付马军的厉害兵器。现在对付薛家骑有用,将来战事中还能大展身手呢!这兵器系你所选,你就给它取个名吧!”
李靖道:“元帅,我观此物上有枪尖,下似镰刀,就称之为钩镰枪吧。”
李世民道:“好,就名之为钩镰枪。我马上具表给父皇,请长安多调精铁和匠人来此。对付薛家骑,至少要有万余钩镰兵。药师兄,从现在开始,既要造枪,又要教授兵士枪法,时间确实紧了些,能成吗?”
李靖微笑点头。不数日,豳州城内炉火熊熊,后来高墌城内也遍地支上炉火,锻打声铿锵驳杂,经夜不停。校场上,手持钩镰枪的兵士依口令直刺斜钩,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李世民虽然按兵不动,然探子却如流水般派了出去。这些探子多是世居陇西之人,他们熟谙地理,或近窥薛家骑兵营,或远适泾州查探薛仁杲的动静。李世民虽远在高墌小城,却对敌方情况了如指掌。
接连几天,李世民亲自到西门城楼上察看薛家骑的活动规律。近一个月来,前来索战的薛家骑知道挑逗全无用处,每天只应景般叫骂一阵就返回营盘。以往他们叫骂的时间要持续到午时之后,最近几日明显缩短,每次仅在城下呆上一个多时辰,嗓门也没有以前那样高亢。综合所有情报,李世民和李靖断定薛家骑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这边唐军不与他们接战,那边粮草短少只好减少供应量,人员和马匹每天只能混个半饥半饱,士气明显低落。不数日,薛家骑部将梁胡朗、翟长孙相继带领部分人投降唐军。李世民与他们倾心深谈,详细询问兵力配置和战将情况,更加明白了薛家骑的底细。
武德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李世民召集阵前军机会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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