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宁也接口道:“太子年幼,尚不足以托付大事。像眼前李靖正在征讨吐谷浑,西域之事错综复杂,皆需要陛下来审时度势,以作取舍。国内固然安定,然人心难测,难保没人趁陛下守陵之时兴风作浪,陛下若在京城,他们心服皇上之能,不敢轻举妄动。总而言之,陛下若守陵,是百害而一益,且此益者,仅使世人知闻皇上孝心,与天下之事相较,毕竟为轻。”
陈叔达、颜师古也苦口相劝,并举出古人的例子,力劝李世民不可去守陵。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人若为皇帝之身,看似君临天下,威风无限,其实不如一名凡人。朕去守孝,本为一简单之事,却让你们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这些天,群臣纷纷上书反对,看来若不加理会,其实难能啊!你们说的这些道理,朕都明白。朕所以想去守陵,是觉得天下之事已入正路,群臣只要顺势而行,即不用朕再费心,因想去过几日清静日子,以表孝心。然按你们的说法,朕若去守陵,即是以天下之事为轻,且违了高祖的遗诰。看来,朕只好继续呆在京城了。”
萧瑀等人急忙跪伏地上,齐声道:“陛下在京城,一样能对高祖尽孝,且顾及了天下大事,臣等实在感恩。”
李世民于是打消了去守陵的念头。
这日,李靖袭破吐谷浑,追迫慕容伏允自杀的消息传入京城。李世民闻讯,凭窗西望,喃喃道:“李药师果然不负朕之重托,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完成此役。老狐狸现在自杀,算是去除了朕的一块心病。”由于西征将士大多还要在陇西戍边,李世民让长孙无忌携带赏钱,前往陇西犒赏将士,并诏契苾何力、拓跋赤辞等番将随长孙无忌入京,他要亲自接见他们,示以勉励之意。
侯君集、李道宗率领南路军经星宿川到了柏海,欲继续深入沙碛追击伏允。这时,李靖派人至此,让他们领兵北上,与北路会合。
原来伏允自杀后,天柱王与十余个名王一起,携带伏允的尸身到唐军营中乞降。薛万均不敢做主,即派人护送他们到李靖的中军帐所在地,由李靖定夺。
李靖看到伏允的尸身,心想此人若不是山穷水尽,断不会自杀。又想此人一生与中土为敌,至死方才明白不是中土的对手,以杀身来保族人周全,不失为一名好汉,心里就有了一些敬佩之意。他让天柱王依吐谷浑风俗先将伏允葬了,自己又修书一封,让人带着天柱王及伏允的儿子前往京城,请李世民定夺吐谷浑今后的命运。
这边,李靖分头派人,传令侯君集、李道宗、薛万均、李大亮领兵来中军帐会合,以商议班师的事情。后几日,诸将陆陆续续到齐,李靖排成一宴以犒劳大家。是时,契苾何力与拓跋赤辞带领所部,按照李靖的指令,设法收拢吐谷浑人,并加以安抚,所以需再晚几日才能到。
李靖举酒祝道:“本帅奉皇上旨意来讨吐谷浑,得众将尽力,终于完成此役,实在可喜可贺。想起此役之困厄局面,超出我的预料。本帅仔细想来,我们凭着坚强的心力与伏允缠着不放,是为胜利的关键。若期间稍有懈怠,给了伏允喘息之机,就会功亏一篑。”
李靖稍作停顿,接着道:“我们将吐谷浑合围之后,有三场战事最为精彩:一是侯尚书、任城王领南路军出逻真谷,将伏允逐出乌海;二是李总管占据蜀浑山,挡住了伏允的西逃通路;三是薛氏兄弟、契苾何力奇袭突伦川,使伏允落荒而逃,终于自杀。这里,我要多说说侯尚书的功劳。那时伏允逃入沙碛,是侯尚书力主坚持穷追不舍,此为关键的转折。”
侯君集将酒盏放下,拱手谦道:“李大都督这样说,实在让君集汗颜。不管我们众将有什么意见,终归要由大都督来定夺。世人皆言李大都督用兵如神,此次又被皇上请出山,足证此言。”
李大亮接口道:“大都督明察秋毫,将伏允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因布下铜墙铁壁使其无处可逃,又多出奇兵使其疲于奔命。侯尚书说得对,我们所以能取得一些小胜利,皆是大都督调度之功。要说此役功臣,自然首推大都督。”
李靖摇手道:“罢了。我现在年老多病,本该在家静静养病,为报皇上圣恩,此次只有披挂上阵,以为皇上分忧。我以风烛残年,名利之心早已淡泊。要知我朝对军功赏赐甚厚,你们毕竟年轻,有什么功劳还是要多记给你们才是。本帅此役多坐在中军帐内,在前方冲锋陷阵的都是你们,要说功劳,还是你们为大。”
侯君集、李大亮多年来行军打仗,耳闻目睹了李靖的本事,心中实在敬佩。像侯君集这些年官运亨通,自视军机兵法本领挺高,但在李靖面前不敢张狂。其赞扬李靖之言并非虚饰,实为由衷之言。座中的薛氏兄弟与李靖接触不多,他们先随李艺,后从李建成,到了李世民主政,两人颇受重用,薛万彻又被招为驸马,愈觉春风得意。薛万均由于突伦川一战,由此彻底打散吐谷浑,觉得自己是此役的首功。他始终把契苾何力看成是自己的部属,所以现在早将契苾何力力主进击突伦川,而自己犹豫不决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将契苾何力突袭突伦川的功劳看成是自己所为。他此时不像侯君集、李大亮那样谦逊,得意洋洋道:“李都督所言不错,像此次突伦川之战,若不是我与万彻一起快速进击,让伏允来不及带领部众逃跑,则此战的结束尚需时日。”
李靖点头道:“不错,我听说你们行军途中因缺水而饮马血,就像侯尚书领兵在逻真谷吃冰雪一样,由此战胜了艰难,赢得了与敌接战的时间。”李靖此时尚不知道契苾何力与薛氏兄弟的争执,还以为突袭突伦川是薛氏兄弟的主意。
薛万均面有得色,说道:“此战终于逼迫伏允在沙碛中自杀,皇上闻此消息,也定是欣喜得很了。”
薛万均将大功揽于一身,引起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心内不满。此战所以能够取得完胜,与之前合围伏允、各路兵马奋力围追堵截大有干系,岂能是一路兵马之功?他们又想这是薛万均的酒后之言,是当不得真的,也就不加理会。
数日后,契苾何力与拓跋赤辞赶来与李靖相会。此时,京城里来的专使传达了李世民的旨意,旨意中说长孙无忌已带领赏物、赏钱前来犒劳大军,让各部回原地驻守,并让契苾何力与拓跋赤辞等番将入京面圣。契苾何力与拓跋赤辞闻讯,即让部众自回原地,自己随李靖一起徐徐向京师赶去。
他们这日走到大斗拔谷,只见谷内旌旗招展,平地上更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绸和耀眼的金银器物。长孙无忌笑盈盈地立于谷口,对李靖等人说道:“无忌奉旨来迎西征大军东归,昨晚到此,闻听大军离此不远,就候在这里专等你们。皇上赐有赏物、赏钱,无忌想早日分发给将士,这里条件简陋,也只好将就了。”
李靖等人下马,跪听长孙无忌宣读李世民的旨意。宣旨完毕,长孙无忌将赏物分发给大家,赏物中包括给兵士每人酒一瓶、牛肉一斤,此时已近中午,兵士们席地而坐,开始喝酒吃肉,一些相熟之人更是围坐在一起,他们行令猜拳,好不热闹。
长孙无忌令人在谷中的阔地上摆好了数案简单的宴席,无非是些随身携来的熟肉、饼等物,当然还有成坛的美酒。长孙无忌与李靖、李道宗、李大亮、侯君集、段志玄、薛万彻、薛万均坐在一席,众人推李靖坐在上首;相挨的一席上,史大柰坐在上首,同席的还有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拓跋赤辞等人。
长孙无忌立起身,举酒祝道:“卫公率领众将来讨吐谷浑,皇上在京日日牵挂,闻听捷报,因派无忌来劳军。无忌想早日将皇上的旨意传达,就在此野外与大军相遇。惜菜肴太少,薄酒不多,请诸位明白皇上的此番心意,不要计较。来,请满饮此盏。”
众将纷纷起身,仰头饮酒。待酒饮尽,大家又复坐下。
李靖不善饮酒,仅浅斟一口即罢。他坐下后,举盏对长孙无忌道:“皇上的圣恩,臣等唯存感激。其实此战能胜,还是皇上事先筹划好的方略,我们只是遵令行之而已。还有一点,此战前后历时半年有余,大军深入大漠日久,所有粮草唯靠后方源源不断接济。多亏齐公你与房仆射在京城居中调度,又有段将军竭尽心力按时转运,使大军行到哪儿,粮草也随之而至。”
段志玄接口道:“李大都督过于谦逊了。想侯尚书与任城王经过逻真谷时,以及薛将军直捣突伦川时,因为志玄无能,未及时将粮草转运上去,以致让将士饿了数日的肚子。则此战能胜,皆是前方将士有报国之心,不畏艰难险阻所致。”
长孙无忌说道:“卫公,志玄说得对。如今天下富足,粮草盈满仓库,为大军转运粮草是很容易的事。此战能胜,还是多亏了卫公运筹帷幄,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而成。”
其实每次行军打仗,粮草充实为必胜的基础。至于交战之时,将帅的谋略以及兵士的士气最为重要,这就需要把握好稍纵即逝的战机,给敌手以出人意料的猛烈打击,往往收到奇效。此战中,侯君集的南路军兵出逻真谷,将伏允逐向西去,而契苾何力不给伏允喘息之机,奇兵突袭突伦川,就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
大家酒酣之际,自然多说得意之事。薛万均这些日子得李靖及众将夸奖,早将奇袭突伦川之功归于己身。长孙无忌对突伦川之战最感兴趣,毕竟这是逼迫伏允自杀的关键之役,他就向薛万均追问交战详细。薛万均大为兴奋,绘声绘色说了为早日到达突伦川,将马匹斩杀热饮马血的事。长孙无忌听到此节,不由得啧啧连声,盛赞薛万均面临紧急关头能够当机立断。
这边正说得热闹,忽听隔席有人“哐啷”一声拔出剑来,其大声喝道:“薛万均,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我拼着一死,须由你不得。”
众人愕然而顾,只见契苾何力手执明晃晃的长剑离座直奔薛万均。
与契苾何力同坐一起的阿史那社尔和执失思力急忙起身,欲扯住契苾何力。但契苾何力的动作太迅疾,两人要比他晚了数步。
契苾何力堪堪奔到薛万均的面前,众人眼瞅相救不及,这时只听“当”的一声响,一人飞身离座,同时跃起拔剑,其剑与契苾何力之剑相交,将契苾何力震退了一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薛万彻拔剑相救哥哥。
契苾何力奋力前冲,与薛万彻猛斗在一起,两人旗鼓相当,一时分不出高低。薛万均眼喷怒火,也立起身来,欲拔剑加入战团,相助薛万彻。
身边的李大亮见状,大声喝道:“万均,不可如此。”他拔剑冲到正在苦苦相斗的两人前,觑准两人之剑就要相碰的一瞬间,伸出自己那柄黑沉沉的重剑猛压过去。只听一声震响,契苾何力与薛万彻只觉自己的虎口一震,只见自己伸出的长剑当腰断折。李大亮将己剑横伸在两人之间,凝立不动,口中大喝道:“两位各退三步,我有话说。”
契苾何力与薛万彻受此巨震,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时候,阿史那社尔和执失思力上来执住契苾何力的双臂,那边的段志玄和侯君集捉住薛万彻的双手。
李大亮收去剑势,说道:“你们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缘何要以性命相拼?今日当着皇上钦使齐公和李大都督,须分说明白。”
契苾何力气喘吁吁,指住薛氏兄弟,骂道:“你们真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好兄弟,要想贪冒大功,须将我杀死方能称你们心愿。”
薛万彻回骂道:“你这条桀骜不驯的番狗,此战累累羞辱我们兄弟。你归了我朝,就不能依你往日的性子为非作歹,你以为还能依你为狗酋长时的光景吗?哼,不说我朝有制度,就说你这份嚣张的样子,我薛万彻就先容你不得。”
薛万彻骂契苾何力为番狗,阿史那社尔和执失思力顿时脸上变色,阿史那社尔喝道:“薛将军怎能说出这等言语?我们以前固然是番邦,然现在归了我朝,即是大唐的臣民。你歧视我等,须到皇上面前剖说明白。”
李靖和长孙无忌一时不明白契苾何力拔剑欲刺薛万均的原因,然看到薛万彻开口羞辱来归附之人,若不及时制止,场面就会失控。李靖走到二席间,面向薛万彻斥道:“薛驸马,此战完胜是诸君共同努力的结果,像契苾部与党项部一心向唐,为此战立下不世之功。你身为朝廷的将军,又是当今驸马,却说出这等不堪的言语,太不应该。不说执失思力他们心寒,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李大都督不可太偏心番将,我不过回骂于他,可他呢?却要提剑来杀吾兄。”薛万彻不服气地嚷道。
“此事因何而起?本帅自然要查问清楚,自会秉公办理。左右,先把此三人押走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再起争执。”
李靖与长孙无忌此后找人询问个中原因,李靖还把契苾何力叫到跟前详细询问。契苾何力把此次与薛氏兄弟的恩怨说了一遍,最后愤然说道:“我们所以能奇袭突伦川一举成功,是全体将士戮力攻战的结果,更是北路军乃至西征大军的功劳,岂是一人之功?他薛万均若果真设谋攻击也就罢了,可他在阵前退缩,无奈之间才随我身后,怎么就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我久居边鄙,思虑简单,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若与此等人为伍,我不敢入京面圣,宁肯回到族人之间。”
李靖赞道:“好呀,想不到你有如此胸怀!薛万均以前善战,想不到他现在把功劳看得如此之重。契苾何力,当今皇上推行清明政治,是容不得宵小之人兴风作浪的。像薛万均仅能瞒得一时,终归要败露的,如此,定为我朝所不容。嗯,本帅自会去诫约薛万均,让他今后如实叙说战情,不可再夸大其功。今天的事,你也有错。你若将其中详细说给本帅听,本帅非不明白之人,焉能容薛万均无端夸说?你却擅动刀剑,要取人性命,这就不对了,今后不可这样。”
李靖又叫来薛氏兄弟,疾言厉色将他们斥责一番,嘱他们今后要实事求是,不得妄说。薛万彻对其兄的作为也很不屑,只是见契苾何力要来杀薛万均,兄弟之情,不免同仇敌忾。事后,薛万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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