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以系列编纂,其中将后宫效法古贤以砥砺自己的事,编为十篇;察古代妇人之失以为借鉴的,编为二十篇。全书计划编为三十篇,长孙皇后写到现在,正好写到第二十五篇。
此篇所写是东汉马皇后之事。贞观之初,李世民欲授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长孙皇后闻讯,一面让长孙无忌找李世民苦求逊职,一面动手写了一篇《马皇后论》呈与李世民观看。她认为马皇后史称贤后,然她不能抑退外戚,遂开了后代外戚专权的先例。在长孙皇后的坚求下,李世民只好收回成命,转授杜如晦为尚书右仆射,既从长孙皇后所请,又成就了房玄龄、杜如晦的“房、杜贤相”之美名。长孙皇后写就第二十五篇,即是以《马皇后论》为底子,细致地赞扬马皇后之贤德,又剖析马皇后之失,嘱后宫之人要修妇德,不能凭裙带风加重本族父兄的权势。
长孙皇后写完此篇,神情倦怠,菁儿在侧关切说道:“皇后不可如此劳苦,后面数篇,奴婢以为可在宫内寻找识文墨之人,由皇后口述,让其撰写,这样可以少费心智。听说新来的徐才人文笔不错,不如让她来助皇后。”
长孙嘉敏摇摇头,说道:“我著述此书,心中已有了大概,别人是替代不来的。像徐才人固然文笔灿烂,然她毕竟年幼,哪儿有我们随皇上多年,遍视天下危亡之事的际遇?此事就不用烦劳别人了。何况,此书已完成大半,仅余五篇未成,我们再加一把力就成了。”
“唉,也只好这样了。皇后,你著述此书,是光明正大的事,奴婢闹不明白,你为何要瞒着皇上?”
“唉,菁儿呀,你枉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现在病成这样,若被皇上得知我抱病写书,他定会心疼我的身子,深恐加重病情,断不肯我再写书。如此一来,此事就要半途而废,你想让我抱憾而死吗?菁儿,这件事还是瞒着皇上为好。”
菁儿禁不住落下泪来,说道:“皇后,皇上终有一日要知道此事,到时候岂不让他更为伤心吗?”
“能瞒一时就瞒一时吧……”其语声未歇,忽听殿外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长孙皇后急忙吩咐菁儿:“快,快,赶快把这些收起来。”她边说边起身迎接李世民。
李世民进入殿来,见长孙皇后神情疲惫,就责怪道:“敏妹,你身子不好,还来这些虚礼干吗?来,赶快躺到榻上去。”他一边说一边过来搀扶长孙皇后,皇后也就乖觉地随他移到榻前,然后仰面躺着。
菁儿过来向李世民见了礼,李世民说道:“菁儿,皇后这些日身子不适,你毕竟服侍她多年,最知她的心意,比这些粗手粗脚的宫女要强得多。你今后就随侍左右,不得擅离。”
菁儿敛衽答应。
李世民目光游移,忽然看到案上放着笔墨。眼见墨砚新磨,知道长孙皇后又动笔墨,遂责怪道:“敏妹,你现在最好要静养,想练书艺,今后日子长着呢,待身子见好之后再练也不迟。”
长孙嘉敏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臣妾这些日子整天闷在殿内,心里有些烦躁,就想练练字儿排遣一下郁闷。瞧你,总不至于让我整日躺在榻上,诸事不干吧?”
李世民脸上漾出些笑意,说道:“那倒不必。然你现在脸色疲惫,再强撑着去干事,终归不好。”
长孙嘉敏不再言声。
李世民握住长孙嘉敏之手,轻声说道:“敏妹,难得承乾如此孝心,他请我为你赦囚修福,我已经答应了。此次事毕,你的身子定会慢慢好起来,也不枉了承乾的这份心意。”
长孙嘉敏手上一使劲儿,挺直坐起身来,着急道:“承乾这话,果真还是对陛下说了?当初承乾这样来劝臣妾,臣妾向来不信虚妄之事,何况还事关国家大计,就让他绝了此荒唐念头。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别急。敏妹,你还是躺下来,我们慢慢说。什么国家大计?只要能对你的身子有半点好处,天大的事我都会答应。何况,我让刑部、大理寺宽法慎刑,不让他们轻易判死刑。若此次大赦,又使那些死刑之人保下命来,无疑是好事。敏妹,我心已定,你就不要再阻拦了。”
长孙嘉敏哽咽道:“陛下,臣妾不敢插言国事,然此次事关妾身,只好说了。宽法慎刑其实应该,可是一些十恶不赦之人因为妾身逃了性命,天下人定会说陛下良莠不分,易生失望之心。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若陛下执意行之,臣妾宁肯现在就去死了。”
一向温顺的长孙嘉敏竟然说出这等决然之语,使李世民心里大为震惊,震惊之余,又深为钦佩她的这种胸怀,大为感动。看着她那殷切的眼睛,李世民实在不忍让她失望,遂捏紧她的小手,重重说道:“好吧,敏妹,我听你的话,就罢了赦囚之意。”
长孙嘉敏一阵轻松,李世民感到其手也顿时柔软了许多。李世民见她因为激动气粗了许多,遂示意她不许再说话,让她闭目养神。
长孙嘉敏缓了一阵子,方才出气顺畅。她睁开眼,轻轻说道:“难为承乾有如此孝心,也难为陛下对臣妾如此关心。不管怎样,臣妾就是现在死了,心里也实在满足。”
李世民轻声怪她不该出此不祥之语。
长孙嘉敏注视着李世民的眼睛,柔声说道:“陛下,臣妾听说玄龄又被授为太子少师,承乾原来有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诸人教导,现在又增此良臣辅弼,他日定能成为一名明君。”
李世民刚把房玄龄撵回家,长孙嘉敏尚未知闻。
李世民哼了一声,不想说房玄龄已被自己圈禁在家,他不想增添她的心理负担。
长孙嘉敏察言观色,关切问道:“莫非承乾又惹陛下生气了?他此次请求赦囚修福,固然有些荒唐,然念其一片孝心,不可再责怪他。”
李世民摇摇头,心头晃过李承乾这些年办的事,感到有些厌恶。
李承乾八岁时被立为太子,他自小就感受到了父皇的雄才大略,身边的于志宁、李百药整日里向他灌输一些圣贤大道,让他从小以储君的要求来规范自己。随着年岁渐大,加上李世民出京时常常令他监国,他明白了为君者须勤政以及纳谏的道理。其在监国之时,每临朝视事,必言忠孝之道,处理庶务时,颇识大体。遇到于志宁、李百药举谏时,他危坐敛容,引咎自责,甚至会痛哭流涕。是时,李世民及群臣认为他举止有度,且性聪敏,觉得此子为可造之才。
然李承乾本性贪玩,没有治国大志,他的这些作为都是让李世民及群臣看的。其退朝之后,或者于志宁等人不在身边之时,就立刻恢复了本性。他亲近宫嫔、宠信宦官,在东宫内嬉戏无度。当于志宁等人一开始举谏的时候,他还能咬紧牙关装模作样听,到了后来,他不耐烦于志宁在眼前晃来晃去,竟然派人去暗杀于志宁。只是这两名刺客潜入于志宁家,见他正住在苦庐中为母守孝,不忍心杀了这名孝子,于志宁方才免了杀身之祸。
李百药一日见李承乾在宫内嬉戏,遂叩门请见,极力劝谏,惹得承乾大怒。他气哼哼地举起正敲着的鼓,摔在李百药的面前。他还不解气,第二日派人伏在李百药必经的路边,看李百药骑马经过,上前挥大棒猛击,将李百药击在马下,差一点要了李百药的性命。
李承乾的这些劣行慢慢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当然,像李承乾派人打杀于志宁、李百药的事并未传出来。李世民心头不免失望,望着李承乾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心里更是生厌。但他对李承乾并未丧失信心,过了一段时间,又让孔颖达任东宫官属,想让孔颖达就近匡其失处。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日魏王李泰悄悄向李世民禀报,说李承乾近来宠上了一名男童,名叫称心。李世民闻言大怒,心想李承乾今年刚刚二十余岁,你日常爱与嫔妃游乐,也就罢了,现在却宠上一名男童,让他实在难忍。想想也是,李承乾现为储君,即是今后的国君。像宠爱男童的事,也只有隋炀帝这样的昏君才能为。高祖和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创立了唐朝,若三世未出,将大唐交给这样一个嬉戏无度的人儿来打理,定会误国。
李世民说干就干,带领常何闯入东宫之中。事情也凑巧,李承乾此时正在显德殿里搂着称心,正一口一口地喂酒呢。李世民大步迈入显德殿,恰巧看到这种场面,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李承乾看到父亲闯入殿来,脸色也顿时吓得煞白。
李世民大喝道:“常何,速将这名小贼拿下,当殿乱棒打死。”
常何带领数名如狼似虎的宿卫,上前从李承乾怀里扯过称心,将他按在显德殿地面上,几条大棒迅疾向其身上招呼。称心一开始还扯着尖厉嗓子大叫,挨了数棒之后,声音一下子戛然中止,就见棒落处其身上血肉横飞,眼见是活不成了。
李承乾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伏在李世民的脚下,一味叩头,间或以留恋的眼光扫向称心那凄惨的身影。
李世民伸手掂起李承乾,让他立在自己面前,然后左右开弓在他那失神的面庞上各给了一记,厉声道:“孽子,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李承乾的脸庞上顿时现出两个大手印,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显德殿!”李世民代其回答,接着说道,“这是太子理政的地方,可你呢?却将它变成了淫乐之所。这是太子的作为吗?”
李世民骂声不绝,既而把东宫属官都叫了进来,先责他们管束太子不严,再让他们借此机会训诫太子。
发生了这档子事,李世民才产生了授房玄龄为太子少师的念头,显然,他并未完全对李承乾失望,还想让明师将太子训练出来。孰料房玄龄不体会他的这份心情,反而执意要求逊职。
两件窝心的事连在一起,实在让李世民心烦。现在入宫又见皇后如此病恹恹的样儿,其心情愈发低落。
李世民与长孙嘉敏毕竟夫妻情深,他现在心里有难受事,也不愿向她说知,深恐由此加重了她的病情。想到这里,李世民微笑上脸,低声道:“我怎么会怪承乾呢?他一腔孝心,为图你病好转,可谓殚精竭虑,想了无数的法儿。有儿如此,夫复何求?敏妹,你只须静养,万事不可上心。”
长孙嘉敏见郎君出言诚恳,深信其言,就闭目微微点头。
眼见到了进晚膳的时候,李世民唤过菁儿,问道:“晚膳备好了吗?”
菁儿答道:“备好了。今晚还有陛下爱喝的粟米粥,却是皇后手把手教会臣妾做的。要不要上来?”
“嗯,上来吧,先端来一盏。”
菁儿端来一盏热腾腾的粟米粥,轻轻地递到李世民手中。
李世民又唤道:“菁儿,把皇后扶坐起来,拿一高枕垫在其腰后。”他又微笑着对长孙嘉敏说:“敏妹,不知道菁儿的手艺如何?这一碗粥儿,就让我先喂你尝尝。若菁儿的手艺果然不差,你一定要赏她啊!”
李世民要亲手喂妻子喝粥,这是从未有的事。长孙嘉敏闻言,眼中顿时噙满泪花。她乖觉地在菁儿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然后无语任李世民一匙儿一匙儿喂粥。
是时,殿内异常寂静,宫女们远远站定,默默地注视皇上为皇后喂粥。榻前的三人,温情无限,李世民和长孙嘉敏时相凝视,他们不用说话,皆知对方的深情蜜意。长孙嘉敏身后,菁儿一面扶着皇后的肩头,一面悄悄地低头,伸手揩去忍不住流出的眼泪。
第二十九回 皇心亲疏思易储 夫妻情长珍别离
李世民自从在东宫显德殿棒杀称心之后,对太子李承乾的厌恶之感愈益加重起来。那些日子,他见了太子就没有好脸色,太子见了他,也是畏畏缩缩不敢言声。待太子拜辞退去,李世民瞧着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心中多次想过:“这样的人,能成为泱泱大国的威严君主吗?”
李世民倚仗自己的文才武功傲视许多君主,那么自己身后,若由承乾这样一个庸陋之人来继统,他的心里实在不甘。魏王李泰与太子相比,长相威武,爱读书,多艺能,且折节下士,颇有李世民之风,渐渐获得了李世民的宠爱。李世民上次允许李泰在府中设立文学馆,其实已经动了易储的心思。
这日午休过后,李世民翻身起床。他稍稍愣怔一会儿,即起步向两仪殿走去,意欲到那里阅批奏章。行到半途,他又改变了主意,唤人抬舆过来,然后乘舆出了宫门。
李世民此次出宫为临时决定,随行之人仅是抬舆的太监以及十余名护卫,可谓轻车简从。他们出了承天门向西,又出了安福门再折向南,沿途动静不大,丝毫都不招摇。是时,李世民常常允许一些年老重臣可以乘舆行走,舆具并非皇帝专用,所以他们行在大街上,来往行人至多注视一眼,根本想不到这名乘舆之人即是当今皇上。
一行人沿着街道南行,渐渐走过了皇城东墙,又越过延寿坊、光德坊,到了延康坊,又折向西去,转弯处就是一片宏伟的宅第,高大的门楼上面,居中镶嵌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魏王府”。原来,李世民灵机一动,是想来瞧瞧李泰。李泰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府中,专心领人修撰《括地志》。
李泰得知父皇来府,其时他正在王府西首新辟的文学馆内,急忙带领一帮修撰《括地志》有品秩的人迎了出来。他们行出馆门不远,就见李世民的舆驾已经迎面走来。李泰立刻伏地跪迎,身后的人也伏在路左迎候。
李世民到了近前,令他们平身,看到李泰身后肃立二十余人,笑道:“泰儿,想不到你时间不长,竟然网罗来如此多的人物。嗯,有萧卿、顾卿等人来助你,此事也许能成。”
为了修撰《括地志》,李泰奏请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等人入府主持,李世民自然一一照准。是时,李泰在文学馆中已延揽了不少饱学名士,像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司马苏勖等人皆是当时名士,再加上一些颇有知名度的年轻才俊,魏王府文学馆内一时间人物辐辏,门庭若市。
众人中以萧德言品秩最高,年龄最长,李世民刚刚即位时,他即是弘文馆学士,曾与魏征、虞世南等人一起修撰《群书理要》,深得李世民赏识,此番以著作郎之身入魏王府文学馆,亦是李世民钦点。李世民话音刚落,他就开口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