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家已在昨夜被抄,抄出什么了你知道吗?你趁早交代了比较好,交代了算你自己坦白的,坦白从宽,等我们告诉你你再承认就不算了。但毛杰还是不说,他板着股反问警察:我爸我妈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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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爸死了,他妈妈伤了,他的哥哥不在,这些暂时都没有告诉他。
潘队长和钱队长轮流审他,换着出来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
到了中午大家都累得不行了,这时毛杰突然说:你们叫安心来,她来了我说。
钱队长出来叫安心,安心进了审讯室。她一进屋毛杰就盯着她,一直盯着她在他对面的那张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钱队长说:“她来了,你说吧。”
毛杰说:“你们都出去,我跟她一个人说。”
钱队长想了想,居然冲屋里另外几个人摆了下头,示意他们出去。然后,他用一只手铐,把毛杰反铐在椅子上。再然后,他也出去了。
再然后,就是安心和毛杰四目相对。这屋里只有他们俩,他们曾经是情人。现在,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审讯者,一个是被铐被审的阶下囚。
安心先开了口,她努力让自己的口气严厉得像一个审讯者。
“你说吧,”她板着脸看着毛杰,“你不是要我来才肯说么?”
毛杰也看着她,半天才在脸上浮过一丝痛苦。“我现在才明白,”他说,“你一直在骗我,你从一开始就不是跟我谈恋爱!你用你这张脸,来引诱我,让我中你的圈套!原来你他妈是警察的一条狗,一条发了情的母狗!”
安心的眼圈都红了,但她知道绝不能在他面前哭起来,那成了什么体统。她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哆咦着说:“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干这个!我也现在才明白,你的漂亮衣服,你开的汽车,你的钱,都是靠贩毒来的!”
毛杰突然哽咽起来,他突然泪如泉涌,他的手被反剪着铐在椅子上,脸上泪水纵横也没法擦一下,他低着头泣不成声:“他妈的,我他妈的真是蠢,我爱你爱得都快发疯了!……
我本来想……我想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去做,什么都舍得……都舍得!可没想到你其实是在搞我!好,你完成任务了,你可以枪毙我了,你有本事现在就枪毙我!听见没有,我死了以后再找你算这笔账!我死了也不会让你痛快活着……“‘安心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了,她不是同情毛杰,一点不是,她不爱他,但说不清为什么她的鼻子就酸得不行。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是为他们曾经有过的短暂欢情吗?是为他以前曾给过她的那点温暖吗?是被他现在的哭泣所触动吗?安心都说不清。也许她掉眼泪只是因为她本性太脆弱。她迅速地擦干眼泪,站起身,拉开门就出去了。
钱队长和另外两个同志正站在门口的走廊上抽烟呢。见她出来便扔掉烟头问:“怎么样,说什么了?”安心摇摇头,然后扭过脸看远处,她说:“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钱队长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择手招呼那两个同志进去,说:“这不是耍老子吗!走,也该把他老爹老妈的事告诉他了。像他老爹那样,顽抗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们又进去了。安心站在走廊上没有动,似乎想平定一下自己的心情。整个队部的院子里,静无一人。太阳亮极了,把干燥的土地照得发白,白得刺眼,走廊里因此而显得特别的暗。这种明暗的强烈对比使安心的心境很难平和下来,想哭却没有眼泪,心里同时又充满了恐惧不安。她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终有一天传进铁军的耳朵!
审讯室里,响起了毛杰的哭声,那哭声挺惨,像个孩子,至少安心听得出他的疼痛。她知道,他们把他父母的事告诉他了,迟早要告诉他的。
第 十四 章
列车过了乌泉,再往西走半小时,就是南德了。
车过南德时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我的视线穿过南面山黑黝黝的阴影,在远处吃力地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灯火,那灯火的疏落让我看出这里并非一座繁华的城市。城市的繁华与否,夜晚才是真正的标志,再冷清的城市到了白天也会被阳光激活,而夜幕一落才又奄奄一息。南德沉默的远景就显示了她夜间的萧索,她的美丽和丑陋,无一不躲进厚重的夜色里,夜色由此而变得特别神秘和深不见底,似乎藏得住一切复杂的原因和结局。
从心情上说,我特别想在这里下车,好好地看一看这座深不可测的小城,好好看一看缉毒大队的那个院子。那院子在我的想像中已经被一再地扩大,大得像一座幻觉中的城堡。我还想看看在那院子的斜对面,只隔了一个街口的路程,安心住过的那间依崖傍水的吊脚楼。我甚至还想去看看,毛家的旧址,在那个深夜的搏杀之后就家破人亡的院落。那院落不知后来是否充公拆建物是人非,或者,早在何时做了谁家的新宅。
但我没有下车,我的目的地还在前面,我必须继续前行。按列车时刻表记载的钟点,我将在天亮之前到达清绵。
毛杰这个案子在毛家战斗结束之后,基本上算是告破了。毛杰的母亲被依法逮捕,父亲被当场击毙。虽然毛杰的哥哥毛放下落不明,但这个以毛杰父母为主干的贩毒据点已不可能再发生作用。因此可以说,缉毒大队一直在苦心寻找的这条毒品线路在南德的老窝,基本上算是被一举摧毁了。
毛杰的哥哥毛放,人称毛猴,据群众反映是个地道的狠主儿,周围邻居一向都很怕的。毛猴是毛放小时候的外号,想必小时候是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可从公安机关搜查毛家看到的照片上,成年的毛放是一个身材粗大,面目凶残的壮男,跟他弟弟毛杰的外表几乎没有半点相像之处。没准儿他俩有一个是他爸妈拣来的。后来缉毒大队围绕毛放这条线索又做了大量侦查调查工作,始终没有找到充分的证据说明他也参与贩毒,所以一直没有正式作为在逃的犯罪嫌疑人部署追缉。
安心在这案子的侦破调查工作稍稍告一段落之后,以身体有病为由,请假和铁军一起回了清绵老家。她在老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事情,也并不是为了养病,她只是想调整一下自己混乱的心情。在走以前,她和潘队长做了一次私下的长谈,把她和毛杰从认识到交往到分手的详细过程,连同自己在毛杰被捕后曾有过的那些隐秘的访惶和念头,统统向潘队长做了坦白。坦白也是一种倾诉,地需要倾诉。她一向把老潘当作自己的兄长,当作像父亲那样的兄长看待的,他是她惟一可以与之彻底敞开心扉的人。包括那些连铁军也必须瞒着的事情,她都可以告诉老潘。哪怕老潘骂她,骂她没有像他心目中那类优秀的女孩子那样,立场上敌我分明,生活上守身如玉。老潘骂得是对的,他说安心啊安心,你受过这么好的教育怎么还干这种荒唐透顶的事情。他骂了一通,安心哭了一通。他骂完了,安心也哭完了。然后他准了安心的假。尽管,安心没有明确地向他提出要求,但他们结束谈话时实际上已经达成了一个默契,那就是,安心和毛杰的事,老潘不告诉铁军。
安心回清绵去了。铁军是很赞成她这样停下工作,好好去休息一阵的。安心经常加班他是知道的,他原来还真没想到在公安基层单位工作会这么辛苦,连安心这种女同志也不能例外,连怀了孕也不能例外,这叫什么事儿啊!所以,当安心提出回家看看父母同时也休息一下的想法时,他一百个赞同,并且主动向报社请了事假,陪着安心一起回了清绵。
清绵是个小地方,却有中国西南最优美最经典的山峰和湖水,但这并不是清绵真正的诱人之处,清绵最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她的幽静,是那种与世隔绝的曲折和偏僻。这是一个医治心灵创伤的最好的去处。
他们在清绵呆了将近十天,这是安心自离家远行之后回来时间最长的一次。每天,她和铁军一起划一条小船,从她家附近的高山平湖漂向对岸。对岸是一大片看不到人迹的草坪,草坪的尽头,连接着古老的原始森林。几乎每个白天,这里都是阳光明媚,脸上的风也很柔和。柔和的风也是有它特殊的力量的,它能吹去你心上积沉的灰垢和隐隐的烧灼。
享受了轻风和太阳,他们再划船回家。安心的妈妈每天都会做些可口的食物,比如像雕梅、水豆鼓、菜花跨菜拌蜂仔之类的小吃,款待他们。水豆鼓是清绵特有的美食,很合铁军的胃口,但拌蜂仔这种鲜活的东西他这种在广屏城里长大的人就有点消受不了了。这是清绵的一种比较野的吃法,就是把山里的草蜂、葫芦蜂的蛹,用开水洗烫,除去外皮和杂质,加上辣椒油和花椒粉往水腔莱里一拌就吃。水胶菜铁军还吃得惯,但对莱里那些白嫩鲜活的蜂蛹,就不敢下筷子了。安心从小喜欢吃蜂仔,正好乐得一人独吞。吃妈妈做的东西,和妈妈聊天,是安心平时最渴望的事情。而在她身心疲惫的此时,母亲用这些她从小熟悉的食物和娓娓道来的交谈,以及堂屋里暖和的炉火,让安心觉得自己内心每一个蟋缩的角落都被轻轻地熨平了。
母亲和她聊了她小时候的很多故事,也聊了她的未来就要出生的孩子,聊了把孩子一点一点带大的那些辛劳与乐趣。这些都是最温情的话题,都是令人幸福不已的话题。尤其是在和铁军一起聊起这些的时候。
在她告别父母离开清绵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快乐。她的身心经过有效的调整,已经有能力摆脱和忘掉过去的那些阴影。回到南德之后,她像往常一样很专心地投入了工作。潘队长有意识地,不再让她参与毛杰这个案子的扫尾工作。这案子队里正忙着准备向检察院呈报提请起诉的材料,她作为内勤,又在这案子的侦破过程中担当过重要角色,本来是应当参与的。但潘队长没让她参与,分配她去干些别的。她就去干别的,也不向潘队长提这事,两人心里有数。后来这案子依法定程序报到检察院去了,向法院起诉就是检察院的事儿了。于是慢慢的,毛杰这两个字在缉毒大队,几乎再也无人提起。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安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队里对她的照顾,也越来越具体。比如,不再让她加班,每天上下班尽量让顺路的车到她家弯一下接送。毛杰不在了,安心也敢回宿舍住了。她和铁军常常就住在她的宿舍里,省得来回跑,万一搞歪了胎位颠了孩子得不偿失。再说安心也不好意思总让队里用车接送显得特殊影响不好,要是住宿舍的话她上班也就是五分钟的路,一拐就到。只是铁军去报社往返要远一点,比较辛苦。好在他们当记者的也不是每天坐班。
看得出铁军很盼着这个孩子,那些天他们之间的话题最多的就是说这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起个什么名字?该为孩子提前准备些什么?孩子生下来是自己带还是交给姥姥或奶奶?
……总之,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出世,那一段成了铁军和安心共同生活中最重要的心思。
所以,铁军对老播他们照顾安心是相当感激的。在中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互交式的,你今天送我一袋米,我明天就还你一束肉,礼尚往来。可供军又能拿出什么来回敬潘队长和缉毒大队呢?有的!他是记者,记者有记者的本事。现在新闻单位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机构,这机构里的人个个都是无冕之王,属于手中有权的一类。记者手中有什么权呢,他们手中的权叫做话语权,也就是说,他有权说你好,也有权说你坏。说你好会使你得到利益,说你坏会损害你的利益甚至把你毁了,很要命的。铁军所能回报缉毒大队的,就是说缉毒大队好。把缉毒大队说成一个英勇善战的,不怕牺牲的,前仆后继的,为国为民的,可歌可泣的英雄集体。当然,这样说缉毒大队,这样说队长者潘,也不为过,至少安心就觉得,事实就是这样的,比这还感人呢。那些感人的东西在缉毒大队,都是些看上去很平常的事,可要是你仔细地想一想,上到某个理论高度总结总结,那都是事迹,上报纸上电视都拿得出去。
铁军先是找了南德电视台的熟人,促成了一次采访。主要是采访毛杰这个案件的侦破工作,后来在当地电视台的一个专题节目中播出,老潘和老钱都上了电视。不过按照保护原则,他们的脸部都用技术手段在屏幕上给遮掉了,声音也做了处理。毛杰的家——那个战斗的现场——也被摄入镜头,毛杰和他母亲也在镜头前过了一下,很短,没多渲染。连毛杰父亲的尸体都给了个远镜头,只晃一下即过,避免让血腥污染了观众的耳目。电视重播时安心和铁军在家看了,铁军挺兴奋,说以后得好好谢谢电视台的朋友。安心默默地看,什么都没说。
在电视节目中播这件事也就是两分钟的长度,宣传效果以事件为主,铁军后来觉得不够过店,没有把他对缉毒大队所要表达的感谢体现出来。于是他又通过他在《南德日报》的哥们儿,找了一个擅长写报告文学的专栏记者,据说在当地算是个名记,让他专门来采访缉毒大队,专门以写人为主,写当代公安民警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奉献精神。这个精神现在很少有人提了,觉得过时,可很多过时的东西多少年后旧话重提又成了新鲜。这件事得到了南德市的政法委、公安局领导的高度重视,指示缉毒大队要认真配合、协助日报做好宣传工作。宣传工作对公安禁毒事业的建设,也是非常重要的。
潘队长把这事交待给了副队长老钱。对接待记者的这类采访他与其说是不重视,不如说是不擅长。老钱其实也不擅长,完全是当个政治任务似的整天陪着记者介绍情况,给他讲案例,讲过去牺牲的一些同志的事迹。活着的人主要讲了老潘。不过老潘刚从沙矛地区调来没两年,老钱过去也不认识他,所以谈不出太多。记者觉得材料还不够,又让他再谈谈别人。让他别光说形容词,什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怕牺牲什么的,不用多说,怎么形容我们都知道。您就说事情,多举些例子,例子,我就要例子!
钱队长说了些例子,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安心。记者一听安心是个年轻女同志,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