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一个岔路口,其中一条是主道,直通皇宫方向,另外一条干道不比主道繁华,但也是京城里有名的街道,它所通往的地方玉致并不十分清楚。
如果皇上不是要直接回宫,便会往这个方向走吗?
这条路的某一处,是否正是锦玉的藏身之处?
她放下幕帘,并不开口询问。
玄华看了她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淡漠的吩咐:“回宫。”却在下一刻又睁开眼睛,看向她的双手:“猫呢?”
玉致冲轿外叫了一声:“喜元,将小猫给我。”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喜元犹犹豫豫的声音:“姑娘,奴婢们没抱小猫啊,以为一直在姑娘手上呢。”
玄华喝一声:“停。”马车利落的停下,玄华冷声吩咐:“回头去找,找不到不必再回宫。”
玉致不确定这个不必回宫包不包含自己在内,马车已迅疾的调了个头,快速的往回奔去。
到了青云院门口,玄华并未下车,玉致亦不想待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随即也下车来,与众人一起去寻找。
喜元喜春和众奴才都急的满头大汗,院内院外几乎找了个遍,都不见其踪影。
玉致也独自进院去寻,走了一段路,遇到个小厮,问清楚她寻的是什么后,说道:“我刚看见它了,好像是往下院跑去了。”
玉致谢过,径直往下院走去。
来青云院后,这是她第一次来下院,下院也一样宽敞广阔,要找一只小猫,也并不是件易事。
望着熟悉的景致,玉致心中一动,顿了一会儿,依着心中的猜测和意愿,往之前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四四方方的小院依然安静的坐落在下院僻静的一角,院口的大树郁郁葱葱,半掩住朴实无华的暗色院门,门关的严严实实,却没有上锁。
玉致站在门外,迈不开步。
她走后,如今里面住着谁?可曾像她一样,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她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勾住门环,轻轻的叩击了几下。
半响,都无人应声。
她不再犹豫,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进去后,将身后的门顺手半掩住,这是她的习惯。
院中很安静,安静的有点诡异。
玉致从进来后,心中的诧异就一分分加大:这院子,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摆设,陈列,物品,格局都丝毫未变,院中石桌上甚至还放着一个茶壶,两只茶盏,那茶壶茶盏她都认得,是她当年自己去市集上亲手挑选,日常常用的。
为何这些东西还在?是院落一直空着还是现在住进来的人不嫌弃旧物?
可这么多年了,青云院的弟子一波接一波,不太可能会每一个入住这里的人,都会保留院落的原样。
却又不像是空着的摸样,地面干净,茶具整洁,分明是常常有人打理。
正堂的房门都关闭着,玉致不敢冒险去打开,只站在院中央静静的看着熟悉的一切,院角的花草几乎都没变,还是她以前亲手植种的种类,错落有致的竞相怒放,唯一的一棵桃树上还余几朵残花,宣示着它曾经开的有多灿烂。
玉致既复杂又疑惑,还未及多想,只听喵呜一声,小猫从桃树下葱茏的花草间冒出来,歪着头打量着她。
玉致走过去,将它抱起来,心中五味陈杂:”你真的跑到这里来了,难为你这么念旧。“
话音刚落,只听木门悠悠咯吱一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被打开,玉致回过头来,看向门口。
玄华站在那里,木然的看着她。
他眼神空洞,却又死死的盯着她,像是透过她的面容要看向她的骨头里看向她的灵魂里。
玉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心慢慢沁出汗来,明知道他不可能认出自己来,还是不由的紧张。
玄华慢慢走近她,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短短一段距离,他却花费了很长时间,到终于站在玉致面前的时候,他仿佛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伸出的手微微颤抖:“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这个曾经自己的家里,重新看见他,玉致心里亦是乱成一团麻,她斟酌着尽量平静的回答:“小猫跑到这里来了,我过来寻它。”
玄华的手犹豫的碰触到她的发际,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颓然的空空落下,旋即猛然发怒,喘着气狠狠的看着她:“谁让你进这里来的,滚,给我滚出去。”
玉致抱着小猫,绕过他身边,径直往外走,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她也一刻都不想留。
却才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玄华的声音:“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暗哑的嗓音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深深的哀伤,浓浓的痛意,以及让人震撼的乞求。
玉致从未听到过他这种语气,又是此情此景,她心头一紧,茫然慌乱中隐隐生出一种感觉:一样的院落,同样的摆设,相差无几的面容,她有那么一瞬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过去,那玄华呢,是否也同她一样,将她当成了曾经的自己?
这是她与他生活过的地方,她找不出别的理由。
她转过身看着玄华,玄华也在看她。
他黝黑的眸子里深如枯井,经过短暂挣扎后,他走近她,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阿玉,留下来,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一声阿玉震醒了玉致,呵,她怎会生出那样荒唐的想法,锦玉才是他的心头宝。
他身边那么多与她相似的女人,通通不过是锦玉的影子而已,她亦只是其中一个。
即使院落还是曾经的模样,即使他出现在了这里,又能说明什么,大抵,在他心中残存着一丝人性,对于曾经无辜的自己有那么一点内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他也许更多的是在惋惜,惋惜当初的计划被她提前知晓,否则,便不会是今日局面。
当年他能一面神态自若的与自己朝夕相处,一面天衣无缝的瞒着自己,直到最后,也是心硬如铁,这样的男人,又怎会还记得被他当做工具的人?
玉致冷静下来,缓缓说道:“皇上怎么了?”
玄华手指修长白净,指尖温暖干燥,与她脸颊上的微微凉意行成鲜明比对,因这凉意,他的手更加不愿离去,眸中染上贪恋:“阿玉,你是我的阿玉,从今天起,时刻陪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他待在马车里无端觉得心神烦躁,又迟迟不见小猫被找回的消息,索性下来随意走走,脚步不知不觉的就到了这小院。
阿玉的小院是他常来青云院的理由,唯有在她生活过的地方待一待,他才能稍微睡的好一点。
昨夜才来看过,今日还是忍不住再来看看。
远远望去,却见院门半掩半开,他初时没反应过来,正要发怒,却猛然顿住,尔后只听见自己心口强烈跳动的声音。
阿玉的小院是人人皆知的禁地,虽无人把守,但青云院上上下下都知道这规矩,从不会有人敢擅自进来这里。
那么,会是谁?那半掩半开院门的样子,像极了她的习惯。
直到推开门,看到她抱着小猫站在桃树下的样子,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要停顿。
只是多年来的习惯,强迫他冷静下来去分辨眼前的人,然而分辨清楚后,他却更加痛苦: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可没有比她更像的人了,没有比她更能带给他错觉的人了,几次三番,不管是巧合还是上天刻意安排,这熟悉感都折磨的他快疯掉。
他收集每一个跟她像的人,但凡有一点像她的地方,他都贪婪的想要多看一眼。
然而,他一直不允许自己再错待一次,他要将自己的所有,都留给阿玉。
可是十年了,阿玉一直没回来,十年来,人人都说她死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但他知道,私底下,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也认为他疯了。
他一个人坚持己见,死死咬定一日没找到她的尸体她便没死,这是个固执愚蠢的理由,却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他永远都记得那日吵架时,她不愿见他,曹得安将她的话带给他:“要我去找他,等我死了吧。”
从她坠崖后,他居然一次都没梦见过她。
她是恨自己恨到连梦中相见都不肯,还是她根本就没死?
他自始至终选择相信后者,自欺欺人年复一年的坚持着。
他看起来比谁都笃定,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压制着旁人的说法。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坚持的有多辛苦,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他熬的沧桑不堪,熬的孤独无助。
他坚信她没死,可是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没有人给他答案,他实在坚持不住了,无尽的等待让他快要绝望,而玉致所带来的熟悉感一次次的冲击着他摧毁着他,又要命的蛊惑着她。
不要再纠结矛盾,不要再保持清醒了,让折磨他的熟悉感带着他走下去吧,如同小小的热源,哪怕是短暂的,微弱的温暖他也足够了。
留她在身边,如同是阿玉,支撑着他继续熬下去,直到阿玉真的回来的那一天。
玄华放下手来,声音柔和:“阿玉,跟朕回宫。”
马车一直到乾清宫才停下,玉致紧随玄华身后下了马车,才站稳,便听到冬贵人甜腻的声音响起:“皇上,您可回来啦,冬儿等您好些时候了。”
冬贵人一身明黄色曳地长裙,走动的时候腰肢轻摆,配上明艳的笑容,更显得娇俏动人,她笑意盈盈的迎上来:“估摸着皇上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出来一看,果然呢。皇上饿了没,冬儿亲手准备了一些美食,您快进来尝尝。”
玄华嗯了一声,冬贵人更是欢喜,巧笑嫣然间忍不住得意的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玉致。
玄华并未让玉致回怀玉宫,玉致便一直跟着他一起进了乾清宫,宫内宽大的漆木案几上的已摆放上满满的膳食,色泽诱人,热气腾腾,想必是时时刻刻掐着点才准备的如此周全,真是用心。
玄华从小院出来后,对玉致的态度明显不同,面上不复之前的冷然,可眼下,他面对冬贵人,神情还要缓和几分。
玉致旁观的看着他们,慢慢理着头绪:除去小院之后对她的态度,此前一直是纠结与厌恶更多。
他还真是矛盾,一面拼命收纳跟锦玉相似的女子,一面又不允许太过相似,越相似,越痛苦越痛恨。
玉致只觉得满是嘲讽,她不顾自尊的刻意学了锦玉的神情仪态,却还是输在了他情深专一的患得患失里,以前他讨厌她的不矜持,如今她学会了温婉,却因为时机不对,依然不能得他青眼,老天可真是会开玩笑。
他的痛苦,让她觉得讽刺也觉得快意,如果可以,她宁愿继续隐忍的装作锦玉无时无刻的膈应着他。
可是她却不能这么做。
她来到他身边不仅仅是为了膈应他,这点小小的痛苦不足以惩罚他,也远远不是她的目的。
她看着忙活的冬贵人兀自沉思,他身边的这些女人中,除了她以外,他见的最多的便是冬贵人了,从目前来看,最喜欢的也是冬贵人。
论起论起相貌来,她不是最像的那个,那究竟是哪点最吸引吸引他?
是年纪稚嫩的清纯,张扬直白的性格还是那肆无忌惮的笑容?
说起冬贵人的笑容,她并不如别人那样不喜,也没有觉得特别好看,现在细细看来,却觉得有些熟悉,她曾也这样爱笑,又或许,每个心无城府的豆蔻姑娘都曾这样真心实意的笑过?
她不知道锦玉与玄华单独相处的时候究竟是何模样,但温婉的锦玉私下面对玄华一人的时候,也一定这样笑过吧。
玉致眯起眼睛,尔后突然展颜一笑:“皇上,玉致也饿了。”
玄华抬头看她,被眼前明朗灿烂的笑颜彻底晃了心神,连冬贵人递过来的筷子都不曾看见。
玉致微微歪头,笑的更加明媚:“我和皇上一起吃饭,可好?”
当日,玉致获赐拥玉宫,独居一宫。
是夜,玄华宿在了拥玉宫。
第四十一章
玄华的举动让人始料未及,所有的宫女太监忙成一团。
好在所有的宫殿,尤其是玉字宫殿常年都有人打理,即使忙乱,倒也很快就规整好,可以入住。
时间太短了,玉致也没想到不过一个笑容,就让玄华这样迫不及待。
夜间,玉致坐在拥玉宫的暖阁内静候玄华的到来。
她面前的楠木细牙桌上放着她刚刚吩咐喜元送上来的东西:描金海棠花小托盘里是一套芙蓉白玉茶盏,精巧的壶口微微冒着热气,茶的芳香淡淡萦绕鼻间,适时的起到安神宁心的作用。
玄华爱喝茶,爱喝什么样的茶,喜欢什么样的温度,因着以前的喜欢与关怀,样样都记在心里,今日,她再一次泡好了他最爱的茶,想要让他喝下去。
她的手心中是一小包药粉,可以让人静静昏睡。
她需要在宫中无可取代,但*于不爱自己的人这种傻事她不会再做一次。
玉致手心微有湿意,她知道再耽搁不得,定了定神,缓缓揭开了壶盖,就在这时,却听到屋外伺候的宫女们下跪的声音:“皇上吉祥。”
来的这么快。玉致放好壶盖,将手心里的药粉藏进了袖中。
玄华走进来,一眼看到桌上的茶盏,双目微眯:“你泡的?”
玉致如实作答:“我问过喜元,听说您喜欢这种茶,便吩咐她泡了来,现在温度刚刚好,皇上要喝一杯吗?”
玄华的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平静,只淡淡说道:“不渴。”
停了一会儿,见玉致站在那里不动,便微微皱了皱眉头:“过来给朕更衣。”
玉致走过去,动作缓慢的解开玄华的外衣,一直到只剩下白色里衣,玄华的呼吸都一如平常,玉致退到一边,抬头似不经意的望向玄华的眼睛。
玄华也在看着她,目中不如之前在小院时的那般复杂激动,却比平日里稍显柔和。
玉致看着他清明平静的目光,想到之前喜春说的话,她咬咬牙,慢慢脱下自己的外衣。
两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玉致不敢贸然说话与动作,只希望自己的赌注是赌对了。
白日里的劳顿,人早已困乏,在安静的夜晚里,紧绷的身体更是异常疲惫,身旁的人又是一言不发,玉致努力维持着清醒,终究还是抵不住阵阵涌上来的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怕冷,一向喜欢将棉被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模糊间,也顾不得旁边的人是谁,就将被子往身上裹。
摸索时,手臂触到玄华的手,她皮肤上的冷意让玄华微微一惊。
旋即玄华猛然一个侧身,将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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