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样的在珍绣坊里是不顶用的。”黄大娘道：“可其他地方可争着要，咱不是白替别人调教绣娘了吗？”
韩巧手脸上依旧挂着冷笑，只是那笑意淡了几分，似是在思考黄大娘的话。
“再说了，她们毕竟在珍绣坊里头待过。”黄大娘话一说开，思绪也理清了，她凑到韩巧手耳边小声说道：“出去说是珍绣坊里头出来的人，也不为过。只是她们那绣技唬唬旁人倒没关系，在行家眼里就不能看了。知道的，说她们是被我们这儿赶出来的，不晓得，还说珍绣坊绣技走下坡路了，什么样的人都能教出来放出去。”
黄大娘这话一说完，韩巧手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来这儿另有要事，只是这几个丫头做的事太过分，她看不过眼才要好好教训一番。
本来她心情就不大好，见这几个姑娘还在这说笑吃喝，心情越发不好了。一气之下想着这样不懂得刺绣的人，送出去算了。可黄大娘这话浇灭了她心里的怒火，也让她想起今天过来主要的目的。
“黄大娘是珍绣坊的老人，也会说话。”韩巧手心里另有盘算了，嘴上却不依不饶的说道：“那按大娘的意思，该怎么罚？话我说在前头，要是她们罚轻了，那该受的罚就由大娘担着了。”
“这些小妮子，哪能轻罚啊。”黄大娘道：“等她们进了里屋，罚她们三个月的月银如何？”
“黄大娘就那么确定她们能拿得到月银？”韩巧手笑着摇手，道：“不过黄大娘这么护着她们，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照您说的办吧。”
“你们几个记着，这次是黄大娘求的情，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饶过你们的。”韩巧手冷着一张脸对那几个姑娘说道。
原先以为要被赶出去的丫头连忙点着头谢韩巧手。
“你们要是这么罚太重，觉着我小题大做有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韩巧手冷笑道：“我不是七娘子，性子好。要是有什么听不入耳的传到我这儿，罚的会比这次重。”
话说完，韩巧手也不管那几个姑娘了，她看向黄大娘道：“黄大娘，罚完她们那您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小丫头成天叽叽喳喳的我瞧着也烦。”黄大娘道：“我年纪又大了，管她们也不好管，还是换有能耐的人来管吧。”
韩巧手抬起手，道：“大娘这话再要说下去，该走的就该是我了。夫人把您送到这儿，是让您清净些的，这些丫头不懂事，我不能跟着不懂事。”
“您到绣楼上管我们几个吧，我们刺绣的技艺虽不行，待人接物还是有些分寸的。”韩巧手道：“就怕您受不了那个清净。”
黄大娘叹了口气，道：“姑娘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吧。”
韩巧手急着把这事儿处理完，也没和黄大娘兜圈子，继续问道：“那还有两个，大娘准备怎么处置？”
“还有两个？”黄大娘懵了。
“知而不报。”韩巧手道：“这事儿和大娘管的太松有关系，可大娘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们啊。同一屋里的，看着她们犯错也不说，这对吗？”
“若那两个对绣品有珍视之心，多劝诫两句，她们几个今天也不必在这儿受罚了。”
韩巧手这话一说出来，王叶忽然想起一个词——连坐。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是不知这韩姑娘准备怎么罚她们啊？
“不如罚她们打扫绣楼吧。”韩巧手身后一个穿着月牙白长布衣的绣娘说道：“打扫两个月，这么罚应该行了。”
王叶看着那个绣娘，只见她梳着条大辫子，乌黑发亮的头发上簪着一朵浅蓝色的小花。衣襟上墨绿色的琵琶盘扣很是显眼，最让王叶留心的是她衣袖上以及衣服下摆上的花纹刺绣，虽然是很简单的刺绣图案，王叶却觉得自己绣几年也难绣成那样。
韩巧手瞪了那绣娘一眼，道：“你这是罚她们还是在奖她们？”
“大姐不常说那些打扫绣楼的姑娘笨手笨脚的吗？”那绣娘眉眼一弯，笑道“让她们好好打扫着，不准碰着那儿架绷。”
“哼。”韩巧手不去看那绣娘，对她的建议不置可否。
“大姐一定没打扫过绣楼。”那绣娘叹了口气，道：“我打扫过的，真不容易。把那儿打扫一遍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得注意着那儿的东西，太麻烦。”
韩巧手见那绣娘那么说，也不和她争辩了，只对王叶她们道：“你们两个就去打扫绣楼吧，去之前把那儿的规矩的都问清楚了。”
王叶点着头，那小媳妇也跟着点头。韩巧手没再在这事儿上计较，她对院子其他绣娘道：“你们以为我把你们叫来是看热闹的吗？珍绣坊的规矩你们是忘的差不多了，平日做事松懈些我也不说了。等到真的犯了大错，我直接把你们赶出去，可不想今天这样看这个面子，看那个面子。”
“你们晓得的，我从不说笑，今天的话你们记着了。”韩巧手说完，就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往地上一扔，道：“这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院子里再次静下来，韩巧手身边的绣娘走到那儿把帕子捡起，要交还给韩巧手，却见她指着那群绣娘道：“把帕子给她们看。”
那绣娘答应着，把帕子给院中递给其他绣娘，让她们互相传看着。
大家看着那帕子，也不知里面有什么玄机。等到她们都看完了，找一个绣娘将帕子递还给韩巧手。
“都看过了？”韩巧手问道。
见院子里站着的绣娘都点头，韩巧手问道：“你们觉得这刺绣怎么样？”
院中的绣娘都不敢吱声，韩巧手点着名要她们说，才有几个绣娘答道，这帕子上的刺绣只能说一般，说不上差但也谈不上好。
“可是，有人说这是我们珍绣坊出来的呢。”韩巧手拿着那帕子左右看着，道：“其实绣这帕子的人，是有几分本事的，就是绣的太急，粗制滥造能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打着我珍绣坊的名声，却绣成这样在外面招摇撞骗，我是不许的。”韩巧手说完，就将帕子团成一团，往地上一扔。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金叔叔（八）
更新时间201359 19：02：39 字数：2134
韩巧手这话一说出来，那些绣娘都议论起来了。韩巧手见她们在下面小声议论着，也没说她们，而是等她们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才清了清喉咙道：“我说的是谁，她心里应该明白。”
“你们都知道，我们珍绣坊的绣品都是送去珍品轩的。”韩巧手道：“不是说你们不可以把刺绣卖到其他地方去，只是不要打着珍绣坊的名号。”
“珍绣坊本就归珍品轩管，刺绣的本事谁学着算谁的本事，你们爱替别人家揽活我们也管不着。”韩巧手道：“可你们自己也晓得，珍品轩开的价钱是最公道的。拿着珍绣坊的名号卖那胡乱绣出来的东西，为了那一点小钱砸珍绣坊名声，这样的事儿你们也做的出来？”
“那批绣品现在都在我手里。”韩巧手道：“我只要看着那刺绣，就能知道绣的人是谁。这事儿闹大也不好看，可轻易饶了去我又不甘心。这两天自己找个时间来我这儿说这事，我现在把这事儿说出来，是让其他人放明白些，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们应该晓得。”
院子里的绣娘都看着韩巧手，韩巧手道：“我说话向来直，也不喜欢和你们绕道道，这次的事儿没闹大是因为发现的早。要是珍品轩的名声毁了，珍绣坊也要跟着倒霉。我们都是替东家做事的，东家好我们的日子也过的好。要是珍品轩出了什么事，不说我，其他绣娘也不会饶过你们的……”
韩巧手对身边绣娘嘱咐了两句，就先离开了。
“都散了吧。”姓潘的绣娘吩咐着：“回去做活吧。”
韩巧手走了，剩下六大绣娘却留下来了。她们跟着那些绣娘回屋，指点她们刺绣。
王叶小声问了碧儿，才知道在珍绣坊做活也是有月银拿的。只是她们这样在外屋绣的，拿不到银子，因为没接珍品轩的活儿。
等进了里屋，每个月每人会按要求交绣品上去的。就是在里屋，拿的月银也不同。珍品轩需要不同品质的绣品，但开出来的价格却不一样，绣的越好，得的银子越多。
那些在楼上刺绣的，拿的月银更多。至于那些绣楼上的姑娘，碧儿说她们的绣品一出来，就被人抢光了，还会有人上门订购各种绣品。这几个绣娘品性不同，有一点却相似，心情不佳时只看不绣。
王叶见碧儿还心有戚戚的样子，安慰道：“这事儿都过去了，下次别再做错事了。”
“哪还敢想下次。”碧儿苦笑道：“只是苦了黄大娘，她真是遭殃了，以后再也不喊她黄大狼了。也怪我们，以前不听她的话。”
“遭殃？”王叶皱眉，道：“哪几个绣娘很难伺候吗？”
“她们根本不需要人伺候。”碧儿道：“这样才麻烦，在她们那儿当差的大娘说了，她在绣楼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些绣娘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
“有那么夸张吗？”王叶觉得碧儿有些夸张了：“那她们还要人陪在一边。”
“总需要有人传些东西在一旁候着的。”碧儿道：“尤其是韩巧手，她做活最认真，有一次刺绣刺到兴头上，三天都不舍得下绣楼，没日没夜的赶着活儿。”
王叶想着，韩巧手还是要下绣楼的。她是人，还是要吃饭上茅房的。珍绣坊对刺绣要求高就算了，对绣娘要求也高。她们对清浊之气比较讲究，茅房离刺绣的地方都离的远。
有些讲究是好，可太讲究了，反而有些过了。只是入乡随俗，就这样吧。
碧儿本来还有话想和王叶说话，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只觉得有好多话想说。虽说这些话都没什么实际的意义，可她还是想说。
可她忽然停住了，王叶见她低着头回到自己位置上拿起针绣花，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绣娘走了过来。
她们应该要回绣楼吧，王叶想起碧儿说的，绣楼上那些绣娘刺绣时都不说话的，她也低下头开始刺绣了。
过了会儿又有几个绣娘出来了，王叶听到她们的脚步声，更不敢抬头了。这一回她们外屋的人可是出名了，可出的不是好名，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又有一个绣娘走出来了，可她没直接离开，王叶听到她细微的脚步声在屋里响起。王叶听到她小声和屋里的姑娘说着话，声音虽轻，但还是听得见的。
这声音听着真舒服啊，王叶这么想着，那绣娘的声音柔柔的，在这个时候听着一点都不让人喜欢。
王叶正这么想时，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光暗了些，再抬头一看，只见一张清丽的脸出现在自己身后。王叶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秋水般明澈清润，只是那眼睛并未看着自己，而是关注着自己面前的刺绣。
“这喜鹊还没绣完。”那绣娘道：“不要再绣了，换一幅重绣吧。”
王叶吃惊的望着她，却听她道：“你要舍不得，就继续绣下去吧，只是不要再这么绣了。”
王叶不解，那绣娘终于正眼看她了，她看着王叶道：“太讲究针法，反而失了神韵。”
“她们是绣的不够多。”那绣娘道：“你太拘泥于绣法了，这样反而绣的不好。”
王叶看着她那墨绿色的琵琶盘扣，半晌才蹦出句：“这些针法我还不太熟。”
“可以边绣边学的。”那绣娘道：“不在乎学了多少，只看你绣的时候能不能自如的运用。”
王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她被那些针法都绕晕了。这绣娘的话一说，她忽然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那绣娘见王叶楞在那儿看着绣品发呆，以为她真的舍不得这刺绣，笑道：“做事有始有终是好事。”
那绣娘问王叶是否介意她补上几针，见王叶应允了，便接过她手中的针，将王叶未绣完的喜鹊继续绣了点。王叶看着她衣袖上的刺绣，才发现那花纹的样子是兰花。
过了会儿，那绣娘将针还给王叶了。王叶见她笑的有些羞涩，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绣娘比自己大不了两岁，也只是个小姑娘。
这么一想，王叶更惭愧了。什么是差距？这就是！
王叶忽然想起碧儿说的话，碧儿说她有生之年能上那绣楼，就是死了也无憾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她也能上那绣楼，不过是上去打扫。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叔叔（九）
更新时间2013510 7：00：31 字数：2081
黄大娘调走后，王叶那屋的姑娘收敛了很多。她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爱聚在一起说闹，而是将心思用在刺绣上。
新过来的范大娘看着女孩们低头刺绣一绣就是一两个时辰，有时还会劝她们休息一下。她挺郁闷的，听说这些丫头不好管，她准备一来就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还想好一系列计策要将她们管的服服帖帖的。看着她们那娴静乖巧的样子，她忽然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伤。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很快，那个小媳妇就进里屋刺绣去了。第二天，小媳妇刺绣的地方又来了个新姑娘。那女孩睁着大眼好奇的打量着这儿的人，可又不敢多看。范大娘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她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又会朝王叶她们那儿看两眼。
王叶看她这模样，不禁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情景。只是她运气没自己的好，这时来大家都不大搭理她，并非是排外，而是经过上次的事后，她们的心思更多的是用在刺绣上而非结交新的朋友上。
王叶朝碧儿看了眼，她正看着自己绣的鸳鸯发呆。里屋的杨师父给她许诺，要是她绣的鸳鸯能让她满意，就直接让碧儿进里屋。
王叶在看碧儿，碧儿也是有感觉的。她转过头朝王叶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绣的鸳鸯是死的？”
王叶呆住了，碧儿继续说道：“要将鸳鸯绣活，得绣到什么时候啊。”
王叶轻声走到碧儿身边，看着她绣的鸳鸯，只觉得颜色莹润，光彩夺目，第一眼看去很讨人喜欢，可再看几眼，问题就出来了。
“绣的很好。”王叶道：“只是，真的是死的。”
碧儿幽怨的瞧了王叶一眼，赌气般将针一丢，道：“都绣第四次了，还是这样，你说，该怎么办？”
王叶在珍绣坊待的时间并没碧儿待的久，碧儿不知道解决的问题她也不晓得该如何解决。碧儿只是随口说的，并没指望王叶真的能帮她解决。
王叶虽不能将绣品绣成碧儿这样，可她看的出绣品的好坏，尤其是在她上了绣楼之后。绣楼里打扫虽然麻烦，可她却得到了看几大绣娘绣品的机会，不说其他的，就说绣的鸳鸯，王叶竟能看出那鸳鸯之间的情意。她那次见到韩巧手绣的鸳鸯戏水图，那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