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工夫,雨荷便带了三个丫头来,手提三个壶,宝簪道:“那两个瓮里的水让哥哥喝,我同姐姐喝今儿个送来的泉水就好。”薛蟠道:“你倒是好福气,如何有泉水喝?听着还是每日皆有?”雨荷从丫头手里拿了个壶递给宝簪,宝簪接过亲手泡茶,边泡边道:“不过是些嘴皮子功夫,哄哄爹爹,什么都有了,姐姐那处也是每日皆有的。”薛蟠奇道:“如何我没有?”宝钗一笑,说道:“爹爹说了,哥哥是个男子不必讲究这些,凭是什么水,干净就成。”说话间,三壶茶已泡好,宝簪斟了一杯递与宝钗,又道:“哥哥自己动手。”薛蟠无奈道:“也不敢劳烦你。”说着自己拿起两个壶各斟了一杯。
宝簪看他两杯皆品了,笑问道:“可喝出了这是什么水?”薛蟠放下盖碗笑道:“我哪里喝得出是什么水,总不能是旧年的雨水和那梅花上的雪水罢。”宝簪因笑道:“可不就是?”薛蟠变了脸色道:“真是?”宝簪点头道:“骗你是小狗。”薛蟠顿觉腹内翻江倒海三两步走出房门,只作要呕之态。
宝钗诧异道:“旧年的雨水贾家老太太都喝着说好,那梅花上的雪水更是妙语拿来给人喝梯己茶的,哥哥如何这般作态?”薛蟠并未吐出什么来,只是觉得难受,同宝钗道:“你问她。”宝簪拉了宝钗道:“这里的人自是不懂的,在我那个时代早已发现水中有各类微生物,微生物姐姐懂么?”宝钗最是个剔透玲珑之人,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很确定,问道:“佛说‘其小无内,其大无外,一滴水有十万八千虫,三千大千世界’,可是和这十万八千虫差不离的东西?”宝钗聪颖,宝簪早已习惯,说道:“差不离便是如此了,这水入了瓮,埋在地里,一放便是一年,这十万八千虫说不准就成了十八万虫,没准还长个青苔,这水如何喝得?”
宝钗因问道:“既不能喝,可是哥哥言语间得罪了你?”宝簪笑道:“姐姐深知我心,他先说我不如妙玉大气,是个穷命,又说我是个俗人,我早存了那两瓮水打算着看谁讨厌便招待谁的,谁知他撞枪口上来了,我便让他尝尝这雅人喝的水。”宝钗笑个不住,拉着宝簪笑道:“我还奇怪,如何我喝泉水,哥哥却喝那天上之水呢,确是这个缘故。若说妙玉那水,我也不爱,陆羽《茶经》的‘五之煮’中便有提及‘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可见要用泉水才好,那雨雪之水虽是天泉,放了一年却已是死水,便是再轻浮也不见得好。”
薛蟠听得,说道:“大妹妹也坏了起来,还同她又笑又讲水的,也不教训她。”宝钗笑道:“我原是打算教训她给哥哥出气的,可长兄如父,哥哥在这,我如何能越过哥哥教训她呢?”薛蟠知宝钗同宝簪情分深厚,平日里只有惯着宝簪的,也不与宝钗再说,笑着走向宝簪道:“二妹妹也喝口梅花雪来?”宝簪嘴里边说着“我不干”边躲着薛蟠,一时不查撞了柜子,眼睁睁看着那元青花凤穿牡丹纹执壶落了地……
碎了。
三人面面相觑,宝钗第一个反应过来,道:“没伤了人就好……这俗物……”说得宝簪哭了起来:“我这屋里再找不出第二件这样的俗物来了!”宝钗又道:“谁说没有,那荷花杯不是挺……”话没说完听到一声脆响,宝钗转头看去,却是薛蟠也想拿那荷花杯来安慰宝簪,谁知要避脚下的碎瓷片便一个脱手……
碎了。
这还了得!宝簪见状更是嚎了起来:“我说再找不出这样的俗物来了,这下便真没了,可见牙齿风是极毒的了!”此时宝钗也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说哥哥的脚没扎着就好,这样一说宝簪倒关注起薛蟠来,见薛蟠想偷偷出门,宝簪忽的大声道:“锦墨!雨荷!关门!”锦墨同雨荷应了是。
薛蟠只得回来陪笑道:“大妹妹说的对,这些都是俗物……”宝簪哭道:“我要不俗的,妙玉的那个绿玉斗就很好。”薛蟠道:“贾家军功起家,都不见得能有一个,我上哪给你搞来,若是要宋徽宗的字,我倒是知道……”宝簪又抽噎道:“谁要那个,你要有李师师的画,我倒是要的。”薛蟠道:“放屁,她的画我给你搞来了,你还要不要名声了。”说的宝簪又嚎了起来。
宝钗见状,劝宝簪道:“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那j□j的画,你收了也不能同别人看啊。”宝簪一想也是,有了不能显摆不符合自己暴发户的身份,又呜咽道:“那乾隆给夏雨荷的那把扇子……”宝钗不知乾隆是谁,看向薛蟠,薛蟠从牙齿缝间挤着字对宝簪道:“就算真有这么回事,这时也没乾隆罢……”宝簪抹着眼泪,又道:“不是说年代无考么……”薛蟠气极:“再无考也该知道在那之前,我还是给你找李师师的扇子去罢。”说着就要走,宝钗拦了他道:“哥哥胡闹。”
宝簪想着这时代有的东西,忽想起一个来,忙哑着喉咙道:“那个……石呆子他有……”话连一半都没说,薛蟠宝钗异口同声道:“作死!”宝簪细想了一番,确是作死,别的都好办,如何能要了石呆子的扇子叫人活不成呢,便说道:“再没有想要的了……”说罢去了里间,脸朝内侧躺在床上。
薛蟠不好跟着去里间,宝钗见状说道:“哥哥先走罢,我同她说说话。”薛蟠一想也是,便走了,想着到底要搞个玩意来,只不知道什么好,得多做做功课才是。
宝钗也到了里间,脱了鞋与宝簪躺在一处,宝簪翻过身来搂着宝钗不说话,宝钗见状亦决定不说话,两人静静躺着,不过一刻都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下午,两人竟是连着午饭都没吃。宝簪醒了就喊饿,锦墨赶紧叫着准备了菜,二人吃到一个菜乃是一道镶豆芽,是将绿豆芽掏空了又塞上鸡肉馅再上屉蒸熟,要花上一个时辰都不止。宝钗奇道:“我竟不知你常吃这样精细的菜。”宝簪道:“别说你竟不知,我竟也不知呢。”因问道:“这菜是谁叫的?”
雨荷上前答话道:“大爷见惹了姑娘生气,便知姑娘不管是睡觉也好,生闷气也罢,那饭点上必是不会吃饭的,就叫我妈妈将今日的菜做得细致些,又说了这道菜,我妈妈往常也没做过这个,也不知姑娘吃的好不好。”宝簪道:“我吃着好,也不叫你妈来了,你去我那匣子里取两吊钱,什么时候空了什么时候自己送去给你妈。”雨荷谢了宝簪方才退下。
饭毕,二人上园子里随处走走消消食,见着了薛蟠屋里的青霭急匆匆地走来,宝钗问她:“什么事这么急?”青霭道:“正巧碰上两位姑娘,大爷叫我来请二姑娘过去呢。”说着带着她俩去了薛蟠处。
宝簪见了薛蟠便道:“什么事这么急着就找我过来?”薛蟠说道:“早些告诉你叫你有个心理准备。”宝簪不知是何事,却也不急,只等他说。薛蟠说道:“我今儿才听说的,明儿柳贤弟家摆宴……”宝钗道:“可是请了尤家 ?”薛蟠点头,宝簪一时之间如临大敌。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到了柳家,尤家之人尚未来,宝簪倒是缓了一口气。在女眷处相互见了礼,有一个姑娘引起了宝簪的注意,那姑娘是兵部员外郎费清之女,乃是继室所出,今年十一岁,生的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一见便知是是个伶俐人。
这费家,祖上原本是开铁匠铺子的,柳湘莲家祖传的鸳鸯剑便是费家祖上所铸,因着子嗣出息,先是出了个几个秀才,过了几代又是出了几个举人,到了费清乃是进士出身,现任兵部员外郎。
说起这费清,当真是古怪的很,第一任妻子因着体弱,三十岁才有了身孕,生了一子后便没了,这一子也未活过满月。因着费清的这位妻子怀胎六月之时有一姓李妾室也有了身孕,待费清之妻没了后四月也产下一子,此子倒是健壮,费清极为喜欢,亦因此子稍看重了这位李姨娘,可惜这李姨娘好日子没过多久,在此子百日之后,因着恶露淋漓不绝,也一病没了。后费清又续娶一妻,过门第三年便生了今日宝簪所见的女孩儿,却也因着血崩没了。原本这母亲为着生子死了的,人都说是孩子克母,可在这费清处,原配也好,继室也罢,另有那妾室,竟都因着生子丢了命,便传出了这费清克妻之说,再要续娶却也没好人家肯将女孩儿嫁与他,费清索性不再续娶,可惜这费家姑娘没了母亲,只有祖母带着教养。
上面所说,皆不是宝簪关注这费家小姐的缘故,若说容貌好的话,宝簪从小身边有宝钗,后又有宝琴,小时又常去王家与凤姐一处,如今入了京去过贾家,那里更是个美人堆儿,这费姑娘虽是美人,却不至于让宝簪这般关注;若说这身世坎坷没有母亲,那宝簪平日里看的书啊话本里这样的人也多的是,不说别人,连原著中黛玉都不必提,就湘云这一世还是父母俱无,这费姑娘的事也算不得什么。
唯一一点引起宝簪注意的就是,这费家小姐,乳名洌萝。
费列罗!我勒个去!宝簪腹诽过后又顿生亲近之意,离了位前去与洌萝攀谈许久。宝簪喜她明眸皓齿,她喜宝簪爽朗明快,一来二去这二人竟同旧相识一般,聊得起劲。这一起劲连尤家姑娘来了也没注意。
宝钗来叫宝簪,道:“妈叫你呢。”说着又放轻了声音:“尤家三姑娘。”宝簪听了向薛姨妈处看了一眼,见薛姨妈跟一太太说话,边上一个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一旁,单论姿容不下黛钗,观其眉目,也知是个极泼辣有主张的,一看便知那是尤老娘同尤三姐了。宝簪一时有些怕了,别过洌萝拉宝钗到一边去,悄声道:“我过去说些什么好……”宝钗笑道:“你原是个主意多的人,如何现在不知说什么好了?本就不识得她,该怎么见礼便怎么见礼不就得了?”说罢便拉着宝簪去了。
远远看着有点怂,离得近了反倒是有了些胆气,互相见了礼问了好,又赞尤三姐道:“姐姐生的真标致,不知姐姐的两个姐姐是个什么样的好模样。”薛姨妈笑道:“你妹见过她二姐,却见过她大姐,就是你那贾家珍大嫂子。”宝簪道:“原是珍大嫂子的妹子,怪不得是这样的模样。”又道:“妈妈刚说尤三姐姐还有个姐姐呢,怎么不见?”那尤老娘答道:“二姐年初时就嫁了人去了。”薛姨妈问道:“嫁的是哪户人家?”尤老娘道:“皇粮庄头张家。”
原因着贾蓉未娶秦可卿,现今这媳妇容貌远不及秦可卿,勾不起贾珍扒灰的念头,虽贾家因宝玉之事不敢胡作非为反倒省下不少钱财,尤老娘便带着两个女儿投奔了贾家,又起了让自家姑娘做个二房的念头。因着尤三姐年纪尚小贾珍并未放在心上,尤二姐却是个已经长成漂亮姑娘,性子又是温柔和顺,很得贾珍的意,两人眉来眼去没多少日子,便寻了一处要做那云雨之事,贾珍裤子都脱了却被瑞珠撞了个正着。因着此事到底没有贾珍与秦可卿扒灰那么不堪,瑞珠并无性命之忧,又因此事也实在不算小事,到底传来传去被贾敬给知道了。
贾敬本不愿管这事,可又想到贾珍这样胡闹说不准哪天就要坏了惜春的名声,要让惜春不坏名声只能让惜春不住宁府,贾敬哪里舍得。遂叫了贾珍来臭骂了一顿,又亲自赏了贾珍一顿板子,只比贾政打宝玉那顿轻一些,又叫了贾蓉来说了只要家里有姑娘,爷们再不许纳妾也不许在府里胡来,得等姑娘嫁了再说,要玩也需去外头,贾珍贾蓉皆磕头称是。贾敬又见了尤二姐,可惜这姑娘这样一个好模样如何就做出这等行事来,只他到底心疼漂亮姑娘,便多多给了尤家钱叫尤家人往后不许再来。尤氏因着此事丢尽脸面哭了一夜,尤老娘见二姐必是成不了贾珍二房了只得收了钱,又见这钱着实不少,又拿出部分给尤二姐做了嫁妆,也算丰厚,年初嫁张家时张家亦是满意。
又因着贾敬疼极了惜春,不许别人传贾珍此事,这事倒被瞒的极好,张华见尤二姐是个处子便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倒是毫无芥蒂,夫妻俩日子倒是过得和睦。又因着此事瞒的好,对尤三姐的名声也无甚妨碍,如今尤三姐十四岁,倒也有几户人家想要求亲。
这些事情莫说是宝簪,便是与惜春交好的黛玉也不知,因着世界线变动很大,宝簪对于尤二姐已经嫁人的事情并没有发现一个妹子叫费洌萝的反应大,只是想着尤二姐嫁了张华虽穷些,张华也不见得配得上她,但横竖是比死在凤姐手里强得多了,也算是她的福分。
薛姨妈见尤三姐柳腰莲脸,乃是个金玉一般的人物,又问道:“你家这三姐儿生的风流标致,打扮的又这样出色,可有定亲了?”尤老娘道:“确有几家提亲的,只都不大好。”薛姨妈道:“我替你家三姐儿注意着,到时必给她挑个好的。”尤三姐听得红了脸,宝钗偷偷拽了一下宝簪的衣角,宝簪会意便拉了尤三姐到一旁说话,唯恐她听到尤老娘和薛姨妈谈论她的亲事之时说出看上柳湘莲的话来,只留宝钗在薛姨妈处陪着。
二人寻了张石桌坐下,宝簪与尤三姐攀谈起来,只听宝簪问道:“姐姐可读过书?”尤三姐道:“只识得几个字罢了。”宝簪笑道:“姐姐谦虚,我看姐姐的做派,很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呢。”又笑问:“姐姐平日里做针线都是些什么花样?”红着的脸刚刚缓过来的尤三姐又红了脸,答道:“别的倒也罢了,柳条儿绣的多些。”宝簪暗道糟糕,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因此想着扯开话题,却听人道宴席已摆好了,请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去坐。
在那宴席之上几个太太坐一桌,几个奶奶有在一旁伺候自家太太的,有几个家里没长辈来的奶奶已经坐下,那些太太皆说今儿不用伺候,那几个奶奶又坐下了,再有便是未婚的姑娘们是一桌,这桌上见着了久未相见的英莲,宝钗问英莲道:“怎么刚才在院里没见你,这时才见着,可是要有吃才来。”英莲笑着摇头道不是,宝簪见她这样的玩笑话也要这样分辩极为有趣,凑着英莲的耳朵笑道:“姐姐同你玩笑呢,是不是的,咱们还不知道不成?怪不得人说,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的。”
听到“嫂子”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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