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房门关上,珠帘静静地垂下,屋子内也就只剩下了苏谨心与顾六公子两人。
房内的琉璃灯盏照得满室生辉,也照在了顾六公子如墨的长发上,愈加显得他倾城绝美,如同画中走来,不似凡尘中人。
苏谨心看着他,泪眼迷离,又模糊了双眼。
“若不想原谅三舅母,那就不原谅吧。”顾六公子伸手去握苏谨心的柔荑,心疼道,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子,嘴上虽然刻薄,不愿理睬三舅母,但三舅母第一次煮得糊了的粥,她却趁三舅母再去煮第二次粥的时候全喝了。
“她始终是我的亲娘,不原谅又能如何。虽然她第一次煮的粥糊了难以下咽,但十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煮粥给我喝,”苏谨心说着说着又泪盈眼睫,“我自小虽有亲娘,但却与没有娘一样,一年到头,我几乎见她的面屈指可数,久而久之,哪怕远远的望着她,我还是害怕。”她苏谨心已经习惯了没有亲娘,而且她也不稀罕林氏这个亲娘,有些伤害一旦造成,要想弥补回来,真的很难。
“慢慢来,别逼自己。”顾六公子倾身,抱住了她。
苏谨心嗯的应了声,随后道,“下面冷,你也上来吧。”
顾六公子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尴尬道,“我这一身衣服脏,等我先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过来。”
“顾小六。”苏谨心一手拉住他,“别走。”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她怕黑,更怕一闭上眼看到那死去的孩子来找她,她不是个尽责的娘亲,明明她有机会保住这个孩子,但她却因为害怕这份罪孽,而选择了将孩子送上黄泉。
苏谨心虚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素手也在发抖,顾六公子哪敢离开她半步,忙脱了身上的粗布衣服,掀开锦被,躺了进去,将苏谨心拥在了怀里。
苏谨心倚在顾六公子的身前,素手紧拽着顾六公子的衣襟。
“你何时回来的?”淡淡的笑意,却掩不住满身的疲惫。
顾六公子眼中沉痛,“谨心,对不起,我来晚了。”若他能早一步,早一步,他们的孩子或许应该还在。
苏谨心摇头,并将双指捂在了顾六公子的薄唇上,“对我来说,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苏谨心,我不准你以后再这么做!”顾六公子拿开她的素手,直直地看着苏谨心,妖娆的俊容一片肃然,“你听着,我是你的男人,你有什么事必须先告诉我,天大的事,都由我替你顶着,我知道你心思缜密,就算没有我依然可以把事情解决,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的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死的,是被你苏谨心这个狠心的女子逼死的!”
从未见顾六公子这般气急败坏过,想骂苏谨心,似乎又舍不得,但不骂她,说得轻了,似乎又怕她没听进去,说了等于没说,这言辞的拿捏还有说话的语气,仿佛是练过了好几次才有了这效果,苏谨心心中动容,这世间能把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也就只有他一个顾小六了。
“顾小六,我好困。”顾六公子在絮絮叨叨地教训她时,苏谨心用含着泪的清眸,委屈地看着他,盈盈目光,楚楚柔姿,顾六公子即使心里准备了千万条日后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也只能罢休。
“睡吧。”顾六公子小心地服侍着苏谨心躺下,并替她掖好了被子。
苏谨心蜷缩在顾六公子的怀中,紧紧地靠着他,感受他温热的气息,不由得,便又默默流了泪。
天知道,她多么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可偏偏却不能要。
想到孩子,苏谨心的素手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几个时辰之前,他们的孩子还好端端地待在那里,与她血脉相连,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仿佛像做了一个梦,梦醒后,便是一场空欢喜。
夜色静谧,烛火渐渐地暗了。
苏谨心闭着眼躺在顾六公子的怀中,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道她每次一轻微的举动,他都紧张不已。
她知道,她未睡,他就不敢先睡去。
所以,她便只能装睡,及至听到了他一阵阵的鼻鼾声,她才睁开了眼。
素手抚上了顾六公子妖魅的容颜,苏谨心暗暗心道,顾小六,有你,足矣。
到了第二日,当苏谨心自睡梦中醒来时,便看到了顾六公子的那双满含深情的眸子,而顾六公子发现她醒了,亦眸光加深,与她对望。
这一世,最幸福的莫过于,他与她相拥而眠,醒来时,她依然还在他怀中。
“谨心。”顾六公子情动,在苏谨心的丹唇上浅浅地吻了下去,如蜻蜓点水,触碰一下便放开了她。
休息了一晚,苏谨心的脸色稍微有了好转,唇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咚咚咚……
房门外,三声轻轻的叩门声。
苏谨心苦笑地打趣道,“苏夫人又来大献殷勤了。”
“你呀。”顾六公子无奈,翻身下床,披了外袍前去开门。
“毓儿,谨心醒了吗?”天未大亮,林氏就早早地起来做早膳,做好了早膳,她又亲自端过来给苏谨心吃。
苏谨心小产,身子虚,正是需要大补的时候。
林氏是生过孩子的,自然也知道女子该如何调养才能尽快恢复身子。
苏谨心对林氏是心结难解,顾六公子也不想擅作主张让林氏走进屋子,他为难地看了苏谨心一眼,见苏谨心眼中淡淡,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顾六公子估计着这女子可能是嘴硬心软,昨晚她连最难吃的糊了的粥都喝了,只怕心里是已经有几分原谅三舅母了,就是碍于面子,不肯低头而已。
“三舅母,您进来吧。我去换身衣服。”顾六公子引着林氏进屋后,自己却跑了出去。
远远的,顾六公子依稀听到林氏进了苏谨心的床榻前,喊了一声‘谨心,我的好女儿。’,而苏谨心却故意回了她一句‘苏夫人。’
顾六公子接着走了几步,忽然,有两道人影便不分先后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爷,小的有要事禀报。”展让持剑,笑嘻嘻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位梁侯爷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确定?”顾六公子狐疑道,云澈一身武功,平日也没见他有什么病的,怎么说病就病。
“错不了,云老太爷连夜把临安城所有的大夫都请进云府了。”展鹏也笑得幸灾乐祸,“公子爷,如此天赐良机,我们可千万别浪费啊。”
“确实是个好时机。”但不是天赐的,而是她用他们的孩子换来的。只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顾六公子握紧了大手,云澈,你以为我放弃了大理寺卿的位子,就没法再对付你了吗,错了,我们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 455 章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身名利,再也洗不清(3162字)
这三日,很平静。
但虽如此,苏谨心躺在床上的这三日,也是担惊受怕了三日,因为云公子曾说过三日后他会派人来接她进府,正式纳她为妾。自古娶妻都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但纳妾就随意了,一顶小轿从偏门抬入,要多轻贱就有多轻贱,苏谨心活了两世,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份屈辱,若云澈真的派人来,她便是一死也不会妥协的,可三日平静地过去了,云公子依然没有派人来。期间,顾六公子也劝过苏谨心,要她安心养身子,但苏谨心对顾六公子一直都是她护着他,哪想过其实顾六公子根本不需要她来保护,顾六公子之所以事事落于下风,那不过是他真的很懒,懒得动脑子,懒得算计,更懒得跟苏谨心解释,当日不解释,这会儿顾六公子就更不敢解释了,他这个昔日的苏大人,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到了第四日,这个小院子附近依然平静如常,苏谨心这才相信了庶姐苏谨妍暗中传给她的消息,云澈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云澈这一病,自然也就让她逃过了一劫。
这一日,外边天清气爽,苏谨心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地走出房门。
不远处,一袭紫色锦袍的顾六公子挽着袖口,正在给葡萄架上的葡萄花浇水,他腰玄一枚缀着流苏的玉佩,脚踏绣着云纹的绸鞋,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支玉簪子束起,而散落的几缕恰掠过他俊美的脸庞,遮住了他勾魂夺魄的眸子。
公子如妖似魅,却是世无双。
“顾小六。”
苏谨心轻轻地喊了一声他,却惊得顾六公子忙扔了手中浇花的葫芦瓢,转头,无奈地瞪着她道,“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下床了。”
责备的言语,却是带着满满的心疼。
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顾六公子扶住了她,“放心,当日你种下的葡萄,我会把它当祖宗似的好好供着它的。”
“哪有人这么不敬重自己的祖先的,真是个不孝子孙。”苏谨心话一出口,自然,也就想到了自己和顾六公子同是苏家的子孙,免不得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苏二小姐,您可别不信,公子爷说得可是真的,这浇葡萄花的水是最上等的茶叶水。”
展让沾沾自喜地刚一说完,苏谨心就哭笑不得地看着顾六公子,“你花这么多银子买了茶叶,又买了水,为的就是来浇葡萄花。”
这个娇贵公子,果然是败家,怪不得大姑母敛财多年,又常常上苏家打秋风,到头来却还是攒不下银子,有这么一个败家的儿子在,赚得银子远没有他花的快,苏谨心暗暗下了决心,若日后她跟他在一起生活,决不能给他太多的银子,否则,这银子还未赚到,就先让他败光了。
“这是林昭昀告诉我的法子,他是神医,包治百病,这百病之中,当然也包括这些花草树木了。”末了,顾六公子还无辜地加一句,“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他啊。”
苏谨心一阵好笑,“尽是歪理。”
两人玩笑了一会儿,苏谨心便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我们苏家的案子真的是明日开审。”
苏家的这宗大案,一拖再拖,连拖了好几个月,就是迟迟不受理。
临安刘知府也是为难,他为官一向刚正不阿,更不会对权贵低头哈腰,但此次下令要他办苏家案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令天下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淳安侯梁谦烨,当然,苏家身为皇商,得了朝廷的眷顾,却不思报效朝廷尽心种植茶树,反而只想着敷衍,以次充好,梁侯爷将他们苏家查封,也是维护朝廷法度,并没有做错。刘知府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办法,毕竟这苏家上交贡茶的日子还未到,就这么治了苏家的罪,岂不说明他滥用刑法,冤枉了苏家,再说梁侯爷只是要他查封苏家,并没有说如何处置苏家,于是,也就只能这么拖着,等拖到了苏家上贡新茶的日子,这苏家的罪也算真正的落实了。
但也不知怎么的,本该是陷入僵局的这个苏家案子,刘知府在没有接到梁侯爷指示下,他便要审理了。
苏谨心得知这个消息,是刘芮偷偷跑来告诉她的。
刘芮与刘淑静兄妹俩,在苏谨心未离开临安前,就素来与苏谨心交情匪浅,刘淑静更是对苏谨心言听计从,一直师父师父的喊着苏谨心,苏谨心感激刘淑静这个知府小姐的真心相待,但凡自己所长的,也倾囊相授。
至于顾六公子这边,有展让、展鹏兄弟两,这兄弟两一向大大咧咧的,藏不住话,苏谨心随便一问,马上就能从他们嘴里套出来,等苏谨心知道了,顾六公子那里也只能一五一十地在苏谨心面前坦白了。
“是明日。我会派人去盯着,不会出事的。”顾六公子也不想苏谨心再费神这些事,但苏谨心的性子固执,他拿她没辙,再说说谎骗她,他还未开口,她就一眼识破了,教他还怎么骗,这女子太聪明,果然只有认栽的份。
苏谨心略一沉思,朝廷要的是贡茶,只要交出贡茶,苏家也就没事了,但问题是,现在让他们上哪里去找这上等的西湖龙井茶。就算找到了,这贡茶又不是个小数目,那些小门小户采来的茶叶能有多少,与朝廷所要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顾六公子对苏谨心的心事了如指掌,他扶着她,边走边道,“据我所知,当日与苏家争夺皇商之名的还有两家,秦家与钱家。”
话未完,苏谨心便眼中闪过一道惊喜,“你是说那两家可能偷偷种了新茶。”是啊,她怎么忘了,秦家与钱家一直跟苏家作对,三番五次地陷害苏家,等苏家的皇商之名除了,他们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有机会当皇商了。苏家种新茶,身为临安城三大茶叶世家之中的秦家与钱家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种呢。
若苏家向秦家与钱家借新茶,凑够了朝廷所要的数量,这场祸事也就能避免了。
苏谨心想到了解决办法,心中松了口气,但一想到秦家与钱家,苏谨心又头痛了,且不说苏家与这两家世代有仇,年年庄上有茶农打架的事发生,就是她现在握有的银子,加上存在梁孟臣钱庄内的银子,也不够买下那些茶叶的,而且那两家知道她要买,保不准漫天要价,要狠狠敲她一笔。
难道真的要动用老太爷留下的那笔巨额银子?
苏谨心犯了难,依顾小六与秦怀显的兄弟情分,她也就只有一半的胜算,这秦怀显虽然是秦家的二爷,但秦家当家的是秦大公子,秦怀显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份,而且顾小六已不能再打着苏大人的名号招摇过市,免得招来杀生之祸。
“我说过,万事有我。”顾六公子伸手,将苏谨心紧蹙的柳眉抚平,“伯言的大哥秦兆显,为人是吝啬了些,但对自己的二弟一直疼爱有加,伯言如今去了京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倘若我们告诉他,要想让伯言早些回来,就必须要拿上等的茶叶去京师打通关系,你说他会同意吗。”
京师王侯贵胄,最爱附庸风雅,品茗饮茶每日必不可少,偶尔还喜欢斗茶。顾六公子这么一提议,苏谨心就笑着道,“秦怀显对你这个顾六哥可是忠心耿耿的,若让他知道你利用他来逼他大哥拿出茶叶,怕是会气得从京师回来吧。”
苏谨心是何等的聪明,顾六公子短短一番话,苏谨心就猜到了顾六公子的意图,只要秦兆显肯拿出新茶,那么他们就可以查到那秦家将新茶种到了哪儿,如此顺藤摸瓜,要想偷秦家的新茶,也就非难事了。
“他不会知道的。”顾六公子眼中自信,伯言一旦上京师,就是日后的大理寺卿,要想回来,必然不可能,再说以伯言的才干与果决,那些朝中的老臣还不整日要到皇上面前哭诉,而他最了解皇上的性子,越是文武百官不喜的官员,他就越要提拔,到时那些老臣见哭诉无用,就会联合鲁国公一起对抗伯言。
就这是朝局,永不消停的你争我斗。即便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