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鸾凤和鸣的锦帐内,鲜红绣金被衾的大床上,梁暮凝无力的依在李建成的怀里,半掩眉目着不声不语,而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不寻常的温度,却是让李建成眉头不可觉地收紧了一下,他探手解开了她胸前罗纱的细带,然后是束腰的红缎长裙,直至抱腹,她都任他动作,不拒绝,亦不回应。
“你这样忍着,终是不好的,就算你意志够强,挺过去了,可那些药、总还是会伤了身子的……”,李建成边轻声说话时,边拿着湿巾,给梁暮凝擦拭着白里泛红的细滑肌肤,而湿巾所过之处,尽是她身体不自觉的颤动,咬着牙,她可以忍住不去发出那些不属于她的声音,可却忍不住心头的酸楚,尤其是在听到李建成的话语后,就更是哆嗦的厉害了,她的眼泪顺着眼角蓦然流下,瞬时即湿润了李建成的衣襟,让他再也顾不得因有的把持和理智了,便是垂首吻上她眼角的泪痕,只想要平复她的悲伤。
莲泥刚倩藕丝萦
清晨;凉风带着夏雨;不期而来。
梁暮凝披着广袖飘飘的白缎长衣;由水雾迷蒙的谭泉池中走出来,坐在了窗前檀木雕花的妆台,呆呆的望着窗外,任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沁透衣衫,也不理会;而只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是在专心地听着外面嘀嗒的雨声。
“娘娘;由奴婢来帮您擦干长发和梳妆吧……”;两名简秀装束的宫女;正立在梁暮凝的身侧;俯身、细语道。
梁暮凝没有转头;仍是一动不动如木雕般看着窗外。
“娘娘、娘娘……太子妃娘娘……”
“嗯、什么?”
“娘娘,今日是您受封后,第一次同太子殿下入宫觐见的日子,所以,还请娘娘恩准,由奴婢们帮您梳妆。”
“……好吧。”
犹豫着点了点头,梁暮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们口中的‘娘娘’原是在叫她!
其实,对于梁暮凝身份的这种转变,她是有过心理准备的,想那日甘露殿内,就算在天子威仪的注目下,她都不曾失仪畏惧,可见,她亦是有备而为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昨天大婚当晚的突然变故,却是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固有的坚定,自己一幕幕的不堪过往,犹如画片一样,在她眼前反复闪现,且挥之不去!这中间,尤以‘镜花水月’那夜,因药物而失身于王惟岩的记忆,最为深刻、清晰;梁暮凝不能想象的是,昨夜,同样是受药物影响的她,又是以怎样的状态和心态,承欢在李建成身下的呢?
外表再过坚强,也不过是伪装,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还有那些可以预知,却不可改变的历史,任谁遇到,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的。
看着铜镜中,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自己,突然想哭,却没有了眼泪,原来,在金银点缀的高挽发髻下,呈现出的,即是一张美艳、却冷漠的面孔,就算自己是在牵动嘴角,流露出的竟然也是冷酷,梁暮凝怔住半晌,四周也忽然静的出奇,直到又有两名宫女步到她身边,道:“娘娘,奴婢来为您更衣……”后,才打破死寂。
梁暮凝没有说话,她侧目看了看那件挂在红木架上的礼服,脸上并没有喜悦,听这里的公公说,这件水蓝色的衣服,是太子殿下亲自命宫中衣坊的秀女们,连夜赶制的,就连颜色,都还是太子殿下亲自选定的,说是可以衬得出太子妃的清丽来……可她转眼再看镜中的自己,红妆艳抹下,那里还有“清丽”可言?想来,用妆束来掩盖她的憔悴和心寂,倒是好办法,只是看起来,却难复‘清丽’所在了,若一定要找好听的、说说现下如何,应也不过‘冷艳’而已。
“入宫觐见的礼服、还有其它的吗?”梁暮凝收敛了眸光,勾勒着嘴角,淡淡问道。
“回禀娘娘,还有四件,都是宫中衣坊在这几日内赶制出来的,不过……”
“什么?”
“不过这一件是太子殿下亲自给您选的,也叮嘱过奴婢,说是今日、给您穿戴。”
“……这件虽好,却终不太适合今日的妆容,所以,还是给我换一件吧……”
“这……!”
“……”
那名应话儿的宫女,听到梁暮凝这样要求,言语忽然含糊起来,她虽然依旧垂目守礼,但神情、动作却都有磨蹭。
“怎么了?”梁暮凝见她始终立着,也不应答、也不动作,便不禁抬眸,只见这女子的装扮,与其她宫女略有不同……显然,算是个有品级的宫女,或者称女官更恰当。
“呃……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娘娘穿着,即是太子殿下亲选,您若更换,怕是会误了殿下对您一番心意……”
“……这其中因由,我自会和他解释的,你去取来礼服便是了。”
“可是……!”
那女官原还想劝阻,却不想自己刚说出两个字,便见梁暮凝眉眼急蹙,起身、扬手就朝她的脸上掴了过去,当即打得红肿,一下就吓的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梁暮凝的这一巴掌,打得可算响亮,谭泉池内一众伺候的宫人,都被惊住,随即愣了一下后,亦都跪在地上,不敢做声了,屋内一时鸦雀无声,朦胧水雾皆以散尽……梁暮凝俯眼一瞟看去,眸光微波,一掠而过,接着,她拂袖端坐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下那人,冷冷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婢,竟敢屡屡顶撞本宫,莫不是故意的不成?还是,你根本就不曾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只见那女官脸色一下煞白,忙磕头唤道:“奴婢不敢、奴婢冤枉……还请娘娘恕罪……”。
“你即要我恕了你的‘罪’,那本宫便没冤枉了你……”,梁暮凝似笑非笑的扭转了身子,照着铜镜,自然而然的拾起了台上的眉笔,轻轻描画着,继续道:“既然有错,就该受罚,不过本宫念你初犯,就只罚你在着跪足十二个时辰后,方可起身,算是、小惩大诫吧!”她话音落下时,手中眉笔亦是同时扔下,即起身步到放置礼服的衣架前,盯着那件精工细作的水蓝色礼服,神色复杂的淡淡说:“其她人,还不快去取另外一件礼服来、替本宫更衣?”
“是!”“是、是……”,一时间,屋内应声连绵,侍候的宫人连忙窜动,再不敢有半点的怠慢,不过一刻功夫,就有宫人取来衣服,帮她更好,而这侍候的前后不同,就更犹如云泥,一眼可别了。
梁暮凝一身金线掐丝的玫红礼服,内外五重,皆有暗纹内秀,再配以她此时妆容,大气而不失娇媚,美艳亦不乏稳重,云鬓侧挽,珠翠点缀,又都是恰到好处,不可谓、不精心。
待一切整理妥当之后,梁暮凝在六名宫婢的陪同下,走出谭泉池,可在她步到门口时,却又忽然驻足立住,犹豫了一下后,她即转身,声色淡漠的朝还在那跪着的女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太子妃娘娘,奴婢韦尼子。”她跪在那里,声色微颤的回道。
眉心微蹙,梁暮凝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确定的怔了一下后,神情微叹着,没再说话。
屋外,雨已停息,她抬首仰望,远天虽还有阴霾,却已然掩不住太阳升起的万丈光芒了,梁暮凝缓步走过长廊、走过宫道,直至承恩殿,这个昨夜叫她悲喜难断,又不敢回味的地方,今日看来,依旧繁华,还有那个已经守候在殿前,叫她爱恨不得的男人,也依旧英锐。
芙蓉并蒂一心连
承恩殿;这座隶属东宫内院的一间宫殿;在汉朝时;原是帝王临幸嫔妃的地方,是代表了无限恩宠、以及承载着女子美好梦想的殿堂,只是如今时过进迁,这座炙手可热的殿宇已是不复昔日的辉煌了,但它的过去;亦是注定了它终究不凡,成为一朝帝王未冕之前的储君起居所;在女子浮华的下面;又去承载上了那些男人想要的一世野心。
仰首步上台阶;梁暮凝神情淡然的迎面走向李建成;她身后裙裾拖长;随行宫婢连忙托起,直至太子身边,大殿门前。
从今以后,这里、即是她的梦想所在,而这里的人,亦也是她要捍卫和守候的人,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胜任这样一个位置,但为了自己眼前人,她至少要试一试……梁暮凝心中还有思索,可人却已经单膝弯曲着俯身在了李建成面前,道:“妾身郑氏暮凝,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李建成浅笑着搀起梁暮凝,而后细细看她,他嘴角弧度依然,但感觉却与以往不同,梁暮凝也是一时说不上那里不对,只得半垂眼睑,笑说:“殿下英明,知道今日喜庆,暮凝定会选个鲜艳点的颜色着衣,所以,您才选了这件玄紫色祥云暗花的礼服吧……?”
李建成没有说话,他扬手轻轻托起梁暮凝的下巴,用难辨颜色的深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久久不语。
梁暮凝起先还有些躲闪,但见他总是这样,后来,也就干脆抬眼迎上,还在微笑中,隐带三分情绵、三分倚重、三分傲气和一分孤立,叫人看了,亦是不禁留连。
“美!”就这样不知道对望了多久,李建成忽然喃出一声。
“什么?”
“好美……”
“……”
梁暮凝不由怔住,她不敢相信,这句由衷称赞的话,会是出自李建成之口,而且还是在她忤逆了他的心意之后,竟没责备,反是赞美!
“我原以为、你的‘清丽’已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致了,却没想到,你的‘艳丽’竟是更胜……”,李建成大手抚上她的脸颊,眸眼深邃的细细打量着她的上下,似要看遍、看透她的每一寸肤质,“唇红齿白、眉眼生辉,真是好不娇媚……”,他嘴角微动间,又是俯身贴近她的耳侧,薄唇微翘,深深吸气,道:“青丝挽绕、玉骨香肌,真是好不诱人……”;李建成的举动,实是出乎了梁暮凝的意料,她忙后退半步,侧目看他,可他却趁此上步,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小声的继续道:“昨晚、是我疏忽,让那贼人有了可以伤你的机会,只是,以后我亦不许你再那般倔强了,若你有事,就算让我得了这个天下,也是无味的!”
倚在李建成的怀里,一时竟没了思绪,梁暮凝只觉自己周身都被裹得温暖,且一寸寸的侵入心底,她甚至还不太明白他所说所指的是什么?就已经不愿再去深究了,此时,她只要相信,他对她、是认真的,就够了。
“启禀太子殿下,接引您和太子妃娘娘入宫的玉辇,已经备好,请移驾……”,由李渊派来的内侍官正立在他们侧边,见两人都到了,即浮尘一摆,朝李建成躬身邀道。
牵起梁暮凝的玉手,李建成领着她一步步的走下了台阶,他们身后两排,是各十二名宫中女婢与内侍公公的跟同,而由东宫承恩殿行至太极宫两仪殿的仗队,也是连绵半里有余,足以彰显他储君该有的身份和地位了,卸下了昔时谨慎、谦卑的外衣,今日的李建成,才是真正撑起了‘大唐太子’的这个头衔。
如今,他上是李家长子,有宗族庇护,下与郑氏姻亲,有世家门脉,之后,还会有一举平定刘黑闼二次起兵的赫赫战功,巩固地位,想来,现下是谁都不会相信,李建成这多年经营所得的一切,会被别人在顷刻间颠覆?梁暮凝坐在辇车中,眸眼半垂的看着前方,可眼角余光却无一刻不是流连在了李建成的身上,她有疑问,也有彷徨,但她不敢正视,因为她怕他的敏锐,会洞察到她心底的不安。
一路无话,李建成的队伍于巳时经长乐门,入太极宫,又行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后,到达两仪殿,这里位居内廷,是皇室成员觐见皇帝的场所,又因是仅次于中朝太极殿的内朝,所以,这里还是皇帝宴请权臣聚饮的场所。
车队在离大殿十余丈外的地方停下,梁暮凝跟随着李建成,下了玉辇,他们携手徒步走向殿前高台,再由尚宫局的女官接引着步上玉阶,而原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都立在殿下两侧,不得入内;眼见阳光照耀下,两仪殿前白玉打造的石阶上,李建成、梁暮凝两人齐眉并肩而行,且身姿都是神骨秀气飘萧,举止间,尽显皇家风范。
徐步而上,就在他们登上大殿的最后一节玉阶时,梁暮凝的眼前即是一片豁然开朗,殿上檐下密集斗栱,大殿内外梁枋上饰和玺彩绘画,殿前十二根通天立柱撑出明敞,门窗木栏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还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作为点缀,细节之处可谓精致至极,又与大殿整体宏伟磅礴的气势互补融合,足见殿宇建造之初,所要呈现出的非凡意念,便是集万物之灵气,掌天地乾坤!她不露声色的留意着周围的一切,亦由心中为这造物震撼,只是,自己脚下步伐不得驻足,实属遗憾。
他们走至大殿中央,立于众人之前,身后光芒,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了明亮的宫砖之上,一个伟岸卓绝、一个风华绰约,实是羡煞了那些坐在内殿两侧不禁寻看的妃嫔、女眷,叹赞声一片。
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齐眉,他们深深俯首三叩,而后起身,又是屏息跪下,反复三次……再看上殿,李渊身着衮冕,正红光满面的高坐殿中,摆手示意,他们大礼已成;自此,李建成即是她梁暮凝要共度一生的男人,而梁暮凝也成为了他李建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算,在这场世人瞩目的婚礼中,有掺杂了许多的不纯粹,但也不影响他们心中已然认定了彼此,并将荣誉、生死皆系在一起,同享光华,共赴风雨。
太子及太子妃的参拜大礼完毕之后,即是一场宫廷盛宴,想这宴中所请的,都是李、郑两家,身份地位非常显贵的族人,以及朝野重臣、皇亲国戚和后宫宠妃,而能让这些非富即贵之人同聚于此的因由,除了天子号令的威仪之外,便是为梁暮凝,这个身世、身份都及其扑朔迷离的大唐太子妃,究竟是何样人的好奇心所驱使前来的……毕竟,能够拥有‘传国玉玺’,并把它献出,靠它上位的人,原就是个不简单的人,现下这个不简单的人,竟还是个女人,那就更易引人联想,遇要一睹为快了。
迎着众人的瞩目,李建成始终守在梁暮凝的身边,陪她下殿,逐一敬酒,大殿中央歌舞升平,餐桌上美味佳肴,层出不绝,但此种种,皆被忽略,他们目光所汇之处,即是太子和太子妃举杯所到之处,诚然,殿中众人表面嬉笑,可心下却又都各有思虑,无论好怀,终不纯粹,亦如这场煌煌盛大的婚礼一样,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