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很年轻!”
“……”
听到独孤心这话,梁暮凝不禁回转过身,看向了他,而他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时,竟都有刹那诧异,不过,他们毕竟是经历了风雨洗礼的明白人,所以,她只优雅一笑,他亦微微点头,很默契。
清晨,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梁暮凝在屋中梳妆、及收拾行囊,心情很好,也许,直到此时确定要回长安了,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期盼着,能快些回去、能快点见他!
从洛阳到长安的路程,若单人单骑,快马加鞭,也就两三日即可,只是这次独孤心顾及梁暮凝身体,是雇车而行的,冬日车马驱赶本就缓慢,而为避开关卡盘查,他们亦是选的小路前行,一路饥寒、一路颠簸,整整走了五日,才至峡门古道,之后辗转着又走了三日,才终于顺利的通过了潼关,此时,长安已然近在眼前。
多日奔波下来,独孤心倒是一切尚好,想来他行军多年,这点辛苦绝不算什么,只是梁暮凝本就体弱,这数日的风餐露宿,不仅头痛病发,还染了风寒,刚过潼关,就发起高烧,一日一夜都迷迷糊糊的,这让独孤心又急又怕,不得不先转道在华镇落脚,且是连夜奔走求医。
华镇距离西京长安,不过二百余里,车马如果无事,一天即可入城,但梁暮凝的这一病,却让她在华镇的客店里整整躺了十天,才见好转。
武德九年二月月中,梁暮凝勉强能够自己下地行走了,但其头急的毛病,却是让独孤心寻便了镇上大夫,都不能治愈,她也只先靠喝药暂时压制,亦是时好时坏的……而这期间,独孤心对梁暮凝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劳心劳力。
坐靠在屋内的木床边,梁暮凝呆呆的遥看向外面,华镇隶属华阴郡管辖,镇子不大,所以算不上繁华,而这家小店即是这镇上最大的客店了,可里外也不过七间客房,厨房还和客院挤在一起,这让待在屋里的人,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院中和厨房的情形,此时,独孤心正是在院中近厨房的火炉前,给她煎药呢,她呆呆的看着,似在看他的背影、又似在看西南远天的景致。
过了一会,便见独孤心端着药碗进了梁暮凝的屋子,想他一个粗人,这几日煎药煎的,也是熟练起来,不仅药熬得快了,还知道买些蜜饯备着,亦是细心多了……他端着药碗,小心的走到了梁暮凝跟前,拿勺搅着、吹着,便要舀药喂她,且没有犹豫或顾及,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独孤将军,还是我自己来吧……”,说话间,梁暮凝微笑着缓缓看他,眸低温润而含蓄,是这几年来都少有的清澈之色。
“可夫人您的……”
“我已经没事了。”
“……”
“哦……那好。”独孤心也是一笑,而后他将药递给了梁暮凝,不由轻叹。
梁暮凝喝完药后,又将空碗递还给了独孤心,然后由袖中取了一颗蜜饯放到嘴里,笑道:“暮凝倒没想到将军竟是这般体贴细心之人,想是染儿一直教导有方,等以后嫁过去、定是享福!”
“夫人,您、您说笑了……”
“将军又何必不好意思呢……呵呵,等回了长安,我便请太子殿下为你们做媒如何?”
“这……夫人、我、我其实……”
“……”
“对了、独孤将军,我们明日是否可以启程回京了?”梁暮凝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便又是一笑的打断了他的说话,转而问了别的……聪明如她,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意,只是,聪明如她,亦不会给他不可能的希望!
听到梁暮凝的问话,独孤心不禁忧虑着目光略有寻思,他先转身将手里的碗放到窗边的桌上,而后想了想道:“夫人大病初愈,如若匆忙赶路,实是伤身,所以,末将昨日已经托人送信去了长安的‘镜花水月’,请染儿姑娘过来接您,这样路上有她照顾您,末将也能安心些……”,他说话间,即又倒了杯水,给梁暮凝拿了过来。
可此时的梁暮凝已然顾不得什么喝水了,她撑着身子站起身,只道:“将军糊涂了,难道你忘了李世民还在找我们呢吗?我们必须马上走……”,她说着、便不由独孤心再说的整起行李来。
独孤心见她如此,似有些茫然,但又看她虚弱着身子也非要离开,亦有些生气,他放下杯子,刚想上前阻止,即听到客店内外一阵骚乱,再转眼,一众训练有素的官兵,已把小店包围,屋外院子,也满是兵士,而其中带头进来的将领,正是秦王部下杜君绰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小说终于快要完结了,不容易呀,作者捂脸。
谁踏碎谁的心扉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店内的宁静似是被一下子打破了一样;连带着整个华镇,都热闹起来,秦王的天策军队,怕是除了上阵杀敌外,就数这次动静最大……甚至就连他的得力干将杜君绰都派来了;确是出乎意料!而梁暮凝和独孤心看着院内这一瞬的变化,亦不禁怔住。
想来;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掉的、是命运无情的捉弄。
梁暮凝拖着脚步;走到窗前;手狠狠的扶住桌案一角;看着外面一动不动的兵士、看着杜君绰,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恨意、浮上心头……她恨、恨老天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回到建成身边的机会?她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任性离开?她恨……!
此时,屋内屋外都很安静,独孤心也走到了窗前梁暮凝的身边,他有些懊悔的看了看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无奈的看向窗外。
秦王治军向来严谨,以前独孤心只有耳闻,而今日亲见,确是名不虚全,他心中敬佩之余,又不禁担心起来,想现下局势,自己是该如何将夫人安全带走?想夫人身体虚弱,是否能承受这样的刺激?……他突然不敢再想了,甚至还有些害怕,这是独孤心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在战场生死厮杀、或边关苦寒挣扎时都不曾有过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梁暮凝,他实怕、不能保她周全了!
“郑夫人,秦王车驾已在店外,还请您随末将回去!”就在独孤心和梁暮凝各有所想之时,杜君绰已步到他们门外,声音浑厚且无波澜的说道。
听了杜君绰的话,梁暮凝不由收回目光,明眸垂闭,她素白衣裳下的纤弱身躯,似有微微的颤抖,不过是靠双手撑着桌子,才没倒下……独孤心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推开了,他看着这样脆弱而倔强的她,心中竟是一阵隐痛。
过了一会,见屋内没有什么动静,杜君绰便又道:“请夫人不要为难末将,若您再不出来……就恕末将无礼了!”
“杜将军真是好大的脾气呀……”说话间,梁暮凝已然开门站在了他的面前,其声色淡然,神情清冷,她一身白衣,黑发松系,虽微显憔悴,却不失风华,道:“您只等了这么一会,便不耐烦了,莫不是还想闯进来不成?”
杜君绰许是也没想到梁暮凝会突然开门,所以,见她站在自己面前,竟是怔了神儿,也不顾避讳的就那样定看着她,直到听到质问,才是错愕躬身,行礼道:“……末、末将不敢!”
“今日将军带了重兵前来……怕也没什么不敢了吧?”
“……夫人误会了,其实是秦王殿下他……”
“……”
“够了!”梁暮凝一声厉吓,打断了杜君绰的说话,她只道:“我可没什么心思听那些废话,总之,无论李世民给了将军什么命令,都请将军帮我转告他,不可能……今天,就算我梁暮凝死在这里,也不可能回去的!”说罢,她扬手便由杜君绰腰间抽剑横在脖颈,这动作不过眨眼功夫,杜君绰始终躬身,根本不及阻止,她即取了他的佩剑,架在了自己颈上。
看着如此决绝的梁暮凝,杜君绰亦是一时无措,慌忙道:“夫人、夫人不要冲动……”。
“你若真的想死,本王亦不拦你……”就在梁暮凝与杜君绰对峙僵持之际,突有话声从客店外堂传来,随后,李世民悠然走入,直至他们跟前,神情睥睨而孤傲,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梁暮凝,冷冷道:“不过,你也最好想清楚了……再决定,因为,今天无论你是生、还是死,都将是我李世民的人、或我李世民的鬼!”
梁暮凝原本淡漠的神情,此刻竟是堪堪怔住,她脸色苍白的已然没有了血色,而持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整个身子亦不稳的退了两步,靠上门框……她皓齿咬唇,缓缓移目,看向李世民,没有说话,但其空洞的眼神里,已然没有一丝生机了,那是期望落空之后的绝望之色。
李世民依旧冷冷看她,也没再说话;此时,客店不大的小院里挤满兵士,却突然安静的出奇,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一般,死寂、死寂的。
这样的对峙大概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梁暮凝忽然笑了,且笑的优雅而肆意,她道:“既然无论生死,我都是逃不掉的……那我活着、或死了,该也是没什么分别的……对不对?”,说罢,她持剑在颈的手,即向着自己脖颈处,用力划去。
就在梁暮凝话音落后的下一刻里,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不知为何的蒙上了阴影,他眼角抽动,左手一直紧握住腰间的佩剑,见她手腕一动,便立时拔剑出鞘,扬手即朝她横在颈上的剑身打去,寒光闪烁中,两剑相撞,一声‘仓’鸣,梁暮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震的发麻了,五指不由松懈,单看那把被她紧握在手的长剑,竟是被李世民打飞出数丈之远,才‘啷’声落地。
李世民反手一挥,即收剑入鞘,而由他剑身随之带起的一缕青丝,也悠悠飘落。
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他们两剑相碰的同时,独孤心亦飞身而出,揽住了梁暮凝已然失力的身体,转身护在怀中,并用自己身体、挡下了那一剑的寒戾之气。
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转眼,客店小院内,又是一片死寂的安静。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独孤心始终揽着梁暮凝,没有说话、没有动作,而李世民也始终看着他们,也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他的脸色比之刚才,好像更显冷峻、阴沉了。
“独孤将军,你、你怎么还没走?”定了定心神之后,梁暮凝依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独孤心并没有应答,甚至没有一点动静……此时,她心中某种不好的感觉,骤然而升,她勉强扶住他的臂膀,愣是不顾一切的使劲全力撑起身子,急着唤道:“独孤将军、独孤将军……独孤心!”
梁暮凝的声音,因无力而显得柔弱,梁暮凝的神情,因关切而显得紧张,李世民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没有出声,只是扶剑的手,不由渐渐握紧。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晋江这两天好像是有点抽抽……好多数据对不上……结局篇,倒章计时开始。~
谁陷入谁的梦魇
半晌过后;梁暮凝才感觉到独孤心的手有在用力;只是他又好像怕伤到什么似的极力隐忍着;她靠他很近,且一直定定看着,亦是生怕一个失神,便要失去什么一样……!
此时,独孤心的脸色虽然很难看;但他还是咬着牙朝梁暮凝笑了笑道:“让夫人担心了,末将、没事!”
可谁承想;他这话刚是说完;即不禁手扶在胸;一口鲜血喷溅出来;且毫无预兆;染红一片。
梁暮凝看着独孤心,竟一时愣住,她的整个人好像都在发抖,但却不言不语没了反应,像是傻了一样,只陪他一起呆靠在了屋口的门框上,陪他歇息,陪他……她已然无所谓了。
独孤心暗自调整了气息,他依旧有笑,只是让人看着、既觉悲伤,梁暮凝似乎很清楚他是不想她担心,才强忍下来的……所以,她也笑着,没再多说,不过他们互相搀扶的手臂,却是从未松开。
“你有内伤?”就在梁暮凝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乎了的时候,李世民突然冷声问道。
听到李世民的问话,梁暮凝的眼底不禁闪过疑惑,但她已无心多想,仍就淡漠的呆靠在那里,身体似还有发抖,亦不再去看李世民一眼;而独孤心此时的神情却是变的有些奇怪,他似乎在逃避什么,但又好像很犹豫,更在听到李世民的问话后,不由深深叹息的点了点头。
李世民的眼中似也有些迷惑,他微眯双眼,将目光由梁暮凝的身上缓缓移到了独孤心的身上,道:“既然有伤,你为何还要挡那一剑?”
“夫人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再抵不住一点的伤害了……”
“可你这样,怕是也要养上两三个月了!”
“我、无碍的。”
“……你喜欢她?”
“……”
独孤心听到此处,他原本应伤势而黯淡的目光中,竟掠过一丝光芒,只是顿了一下后,即道:“末将奉命、送太子妃娘娘回宫,就自当、要保她周全!”
“太子妃身份何等尊贵,又怎会来这种地方?更何况,这两年来,太子妃娘娘因病留在内宫修养之事,众所周知……难道独孤将军是以为太子殿下在说谎吗?”李世民说话间,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梁暮凝的身上,且神情始终倨傲的继续道:“所以,将军现在保护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太子妃,而是本王的夫人!”
梁暮凝始终无语,而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原也是并不关心的,但听到李世民这么一说,她心底却是实在愤恨,即狠狠的瞟了他一眼,冷声怒道:“话说八道,无耻至极!”
“放肆!”此时一直候在旁边的杜君绰,却是听不下去了,但也只厉吓了一声,没敢多说,毕竟,在秦王面前,他身为臣子,尊卑有别,不能逾越,也不敢逾越。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步了两步,走到了梁暮凝和独孤心的近前,他嘴角微动,却没说话,反是抬手想要抚上梁暮凝的脸颊,眼底幽深着看不出心情,梁暮凝下意识的不由想要躲闪,可就在这时,独孤心的手臂竟先挡在了她面前,并反手握住了李世民的手腕,阻住了他的动作,道:“秦王殿下请自重!”
就在独孤心话声落后的下一刻,李世民原本幽深的眸底,竟瞬时泛起一抹冷冽而决绝寒意,他看了看他们,忽然徐徐笑了,那是一种带着睥睨众生,且不屑一顾的笑意,那是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甚至害怕的笑意,所以,梁暮凝扶着独孤心肩膀的手,会隐隐攥紧,而独孤心扣住李世民手腕的手,亦有微微松弛……“难道本王想要带走自己的夫人,将军也要阻拦吗?”此时,李世民的声音突然变的悠然而淡定,并始终微带笑意的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