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呢?
她吩咐两名侍女,一个留下整理侧殿、一个去准备沐浴的热水,而她则徐步走入内殿,只见床边到处都是被撕扯坏了的衣衫、单被和幔纱,再看榻上,一个女子半露着赤身,无力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已经打湿的黑发,紧贴着她白皙的肌肤,全是淤青、红紫,肩颈和臂膀更有血印渗出,实是让人有些惨目忍睹了!雅儿走近床榻,垂目朝着梁暮凝躬身说道:“夫人,奴婢扶您去清洗一下吧?”
等了许久,梁暮凝依旧不语不动,仿佛那人根本不是在和她说话,或者,其实她根本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雅儿不由叹了口气,她一手拿着净布俯身轻拭梁暮凝的伤口,一手抚上她额角散乱的青丝,帮她整理,这才真真看清楚了她的相貌,那张苍白无色的脸上,眼睑低垂,任是如何,也没有反应,只是此时,雅儿竟也不禁怔住,亦是半晌无语。
“姑姑,夫人的浴汤备好了,这里也都打扫干净了……”,这时,雅儿身后传来一名侍女的说话声,她才收神,忙回身应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夫人这里由我整理就可以了。”
“是!不过……”
“什么?”
“刚刚王妃遣人来问:郑夫人她、还好吗?”
“……”
“你先回说:还好吧……”,雅儿犹豫了一下,朝那侍女缓缓道了一句后,即回身扯了被单帮梁暮凝盖好,又用净布给她擦了擦脖颈,道:“你下去吧。”
那侍女见状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雅儿坐在床边,看着梁暮凝空洞无神的双眼,若不是鼻间还有微微的气息,她会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过了一会,雅儿确定两名侍女已经离开,而这里亦只有她们两人后,她即迫不及待的扶起梁暮凝靠在自己肩上,唤道:“夫人、郑夫人……暮凝、梁暮凝……怎么、怎么会是你呢?”
梁暮凝仍旧垂着眼睑,毫无半点生机,雅儿此时又是伤心、又是着急,一直唤她,却得不到回应,更有些不知所措了,直到她看见落在枕边的那只赤金珠钗,才突然急中生智,拾起金钗,想也没想的就往梁暮凝的肩上扎去,顿时,鲜红的血液即顺着她的后背流淌,一滴一滴,染红单被,之后,雅儿又迅速拔出金钗,麻利的用净布捂住她的伤口,净布瞬时殷红,而梁暮凝亦因为刺骨的疼痛,终于“嗯”出一声。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
“……你、是谁?”
“我是雅雅呀,难道夫人忘了吗?我是曾经随了您很久的雅雅!”
“……雅雅?看来、我好想真的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雅雅?”
“……”
看着梁暮凝有气无力的失神模样,雅雅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她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昨晚听长孙锦儿的意思,该是与秦王有关,所以,她便没再追问,只道:“没关系的……夫人迟早会想起来的,现下,雅雅先扶您去沐浴,帮您清洗一下吧。”
“……没用的,已经洗不干净了……”,梁暮凝说话间,慢慢仰首,看向雅雅,眼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她抬手抚了抚她垂在肩前的银白细发,道:“雅雅,我好像记得、这头发……我想,我们该是认识的。”
“夫人,您怎么会……”
“雅雅……”
“我在!”
“你能告诉我,这是那里吗?”
“……这是秦王李世民的府邸,而此处,是长孙王妃寝宫的侧殿。”
“……”
梁暮凝听后沉默不语,已然空洞的眼神里,不禁掠过波澜,只是转眼,又变成了空洞,她以一种无可置信的绝望口吻,缓缓问道:“这么说,那个男人、真的不是建成了?”
“……难道夫人连太子殿下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的夫君是李建成……而昨天,他说他是我的夫君,所以我才……”
“……”
雅雅看着梁暮凝,她依旧没有表情,像是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只是还有气息,还会说话,仅此而已,不过就在她话道此处时,眸中泪水竟是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且无休止。
“夫人,雅雅求您,不要这样好吗?”她一手扶着梁暮凝手臂,一手按着她背上的伤口,急道:“您的伤口还在殷血,我一定要先帮您清理的……”,她说罢,便掺她坐起,准备扶她下地,只是她刚扶着梁暮凝站起,她双腿一软,即瘫在床边,根本无力起身,而雅雅力道又是有限,一时竟也没了办法,就在她还在着急之时,突听有阴沉的声音由远走近的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本王扶她过去……”,他话声落下,雅雅只觉自己手心冷汗突冒,忙放下梁暮凝,俯身道:“参见秦王殿下!”
“夫人如何了?”
“……”
李世民虽然问话,却并没有理会雅雅,想来,梁暮凝如何,他的心里该是最清楚的,所以,他走近后,只没有表情的定定看着梁暮凝,而她亦是没有表情的死死盯着李世民,原本眼中不禁的泪水,此刻也是顿时流尽,隐有印痕。
走到梁暮凝的跟前,李世民俯身把她抱起,直至浴汤的木桶,再把她小心放入水中,然后亲自拿着湿巾,帮她擦拭,梁暮凝不喜不怒、不言不动,如木偶一般,也不吭气,只是一双眸眼,空洞深处,显一片深红,死死看着,似要嗜血。
“秦王殿下,夫人身上伤处较多,所以还是由奴婢来吧……”,雅雅俯着身子,始终在那候着,她除了要确定李世民并没听到她们说话以外,更不放心的是他此刻对夫人的用心,所以,就算冒险,也要待住。
听到话声,李世民似才发现雅雅还在,他不禁蹙眉,但却没有生气,只犹豫了一下,便微微的点了下头,而后即把湿巾放下,道:“本王已经命人给夫人准备了午膳,一会你帮夫人处理完伤势,就扶她去用,看好她,不可有意外!本王晚点会再过来……”。
“是!”雅雅始终俯着身子,简单回答。
流血千里帝王路(上)
自那日之后;梁暮凝一病就是半月;期间发热、头痛、记忆混乱、神智恍惚;只有雅雅一人照顾时,才得安宁一会,除此之外,吵闹不休,犹如疯子。
而李世民先前也去探望过几回;只是她一见他即性情大变、暴躁起来,所以他亦总是扫兴离去;久而久之;便也不再去了……并吩咐侍从;将她迁出了王妃寝宫;安顿在府院后面的芳苑中修养;由雅雅主事,安排大夫一日三次把脉,半月之内换了五位,直到月末时,才渐有了好转。
东宫,明德殿内一片寂静,太子李建成高坐殿中,定定盯着书案上一封拆开铺展的信笺,那是一张铀白宣纸,上面简单的写着八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即无其它了,但就是这样几个字,便让李建成怔怔不语,半晌不动,明德殿下,独孤心立于当中,亦是不语不动。
“这信是……?”许久之后,李建成强压着戾气,沉声问道。
“是太子妃娘娘离开后,末将在她的行囊中找到的……看来,是娘娘早已写好收起,以防万一的。”
“……那你……?”
“末将无能,没有保护好太子妃娘娘,请太子殿下治罪!”
“……”
此时,李建成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始终看着书案信笺上的那几个字,又道:“她现在、如何了?”
“不太好!”独孤心双拳紧攥,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
明德殿的布局本是明朗空旷,一片豁然,可现下却是异常凝重,一片死寂;而殿中两人,也都面色深沉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这样,气氛大约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李建成才缓缓抬眼,看向殿下,他眸底幽深,神情淡漠的问道:“凉州和玉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还算正常。”
“秦王府那边呢?”
“染儿姑娘已经安排了她们的人,到了娘娘身边……”
“能否度她出来?”
“正在安排……”
“……”
李建成听后,没有说话,只半垂眼睑的点了点头,转而道:“有劳将军去趟齐王元吉府上,告知他、我明日将在府中设宴,请他前来一叙。”
“是。”独孤心没有多问,转身离去。
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向来交往,这中间,除了兄弟感情外,更多的是,太子一向受皇帝李渊及朝中大臣支持,亦卓有政绩,李元吉想他大哥的太子之位该是无可动摇的,所以示好,但不想,秦王李世民凭借不世战功、及麾下战将的拥戴,竟能与太子形成双方势力一度对持的局面,这即让同为王侯的李元吉实是不悦,而李世民对他又是一向不好,致使他便常向太子李建成进言,一起对付秦王,不过李建成每每听了,总是一笑,并无行动。
想来,李建成的城府、心智远非李元吉可比,他很清楚,这些年来,自己与秦王在暗中的较量,都各有得失,双方势力,亦在伯仲之间;现下局面如此焦灼,他们均不敢妄动,所谓牵一发毕动全身,如果动了,即是决定他们生死胜负的时刻。
武德九年六月,正值长安最炎热之时,城内突然盛传突厥将要入侵李唐的流言,打破此时所有僵局。太子李建成即以此为契机,向皇帝推荐由齐王李元吉领兵出征,从而削弱秦王兵权,同时,齐王李元吉请求让尉迟恭、程知节、秦琼、段志玄随行,并挑选了李世民天策大军中的精兵来充实自己军队,由此,李世民手下将领,多数均被削权,或闲散在家、或逐出京师,一时间使之双方势力,骤然悬殊起来。
六月二日,秦王府,议事厅。
李世民安坐于厅中,手持茶盏,半晌沉默,大厅内,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高士廉、侯君集、李世勣等数位秦王心腹皆于厅中,喋喋不休,他听着他们的争论、劝诫、建议等等七七八八的内容,只独自品茶,也不询问、也不制止,而任他们自说自的。
许久之后,厅内的议论声逐渐变小,直至无声,亦没有结果,此时,李世民才放下茶盏,环视众人的笑道:“都说完了吗?”
众人无语,面面相觑,不明秦王心意,想来,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还能这般淡然处之,李世民终究是李世民,怕是他的应对筹谋,早就了然于心了,所以才会如此,于是,他们亦都安心,只点点头,没有多问;事后,众人散去,李世民留下房玄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三人,闭门筹谋,整整两个多时辰,直至傍晚,才算散去,而他们所谈内容,并无外人知晓。
秦王府上灯时分,议事厅内却是一片漆黑,李世民曾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独坐其中,闭目而思,周围一片死寂。
回想昔日太原府中,兄弟四人,骑马踏青,以武会友,何等融乐?如今却是各怀心思,死的死、分的分、斗的斗,毫无安生可言,莫非,这便是帝王之家必须承受的内容吗?李世民想到这里,即不由叹息,想这李唐江山大半靠他征战南北,才得稳固的,而大哥仅凭借长子身份,即成储君,谁会甘心?就算他政绩卓著又如何?若是换做自己,定能更好……所以,他不想认命、不能认命、也不会认命!
“世民,你还好吗?”就在李世民正冥想出神的时候,一个女人的轻唤声,将他思绪拉回,忙整理心神的应道:“我没事!”
秦王府中,会唤秦王世民的,只王妃长孙锦儿一人,所以,就算李世民看不清来人,他亦知道来人是谁了,便柔和了声音、缓和了态度的起身迎上,且并没有应为她违背了他的吩咐而生气,这即是长孙锦儿在他心中的地位,结发夫妻终与她人不同,而李世民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最为真实。
长孙锦儿步入厅中,先是掌了灯烛,放上桌案,然后才朝李世民笑道:“殿下待在厅中,也不掌灯,是怪为妻不懂持家吗?”
“就你最后取笑我了,若你不懂持家,那这天下女人便就没有懂的了。”
“……瞧殿下这话说的,要让伶若妹妹听见,可会伤心死了……”
“她自是不能和你比的!”
“……”
李世民牵着长孙锦儿的手,入座厅中,借着幽暗的烛光,半笑的看她,又道:“这几日,长安城中恐有不安,我想你带着……”,他的话说到一半,即被锦儿扶唇止住。
“世民,我们一家人……要么同生、要么共死,绝不分离!”此时,长孙锦儿定定凝望住李世民,眸光闪动,神色铿锵。
看着长孙锦儿的表情,听着她柔弱而坚毅的话语,李世民不禁垂眸一笑,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放心,我们只会同生,不会共死的……”,他的声音轻柔,话也说的风轻云淡,可天知道,这自信简单的应答背后,即是一场血雨腥风、手足相残的人间悲剧,已然呼之欲出
流血千里帝王路(下)
六月三日;太子李建成于西池院设宴;请齐王李元吉前来一叙;齐王王妃及太子侧妃陪同,期间宴上换盏畅谈的皆是歌舞风月,好不乐哉,整整一个下午,西池院内都是曲乐不停;直至天黑,才见安静;想来;太子行事向来低调;今日宴请却是张扬;所以宫中内外;没出半日;便已传开。
今晚夜空格外清朗,皎月高悬,繁星闪烁,任谁也看不出一点风雨预兆。
雅雅坐在芳苑水榭的阁楼内,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孙思邈在给梁暮凝头穴施针,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会影响了他们,直到大夫先后拔出了梁暮凝天柱穴、风驰穴和头顶百会穴的三根银针后,她才微微叹了口气,忙追问道:“孙神医,我家夫人的情况如何了?”
“不太好……”,孙思邈边收起银针,边沉声应道。
“怎么会呢?你也给夫人施过几回针了,夫人也渐好转,怎么会……不好呢?”
“郑夫人之前曾经大量吸入过西域的婆罗曼香,已对她的神经有所损害了,之后又服用了含有苗疆一带才有的幽兰叶汤药,才导致部分记忆或失去、或混乱,若想完全康复,已经不太可能了……我现在也只是靠施针来刺激她的神经,暂时恢复她的记忆,至于能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
“……”
听了孙思邈的话,雅雅眼泪不禁流出,她看了看还在昏睡的梁暮凝,即朝孙思邈道:“当初我的眼睛坏了那么久,孙神医您都能给治好,难道对于夫人、您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孙思邈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写了张药方,递到雅雅手里,道:“这药按老规矩煎熬即可,至于其它的,便只能看天意了!”
雅雅无语,接过药方,点了点头,并送了孙思邈出了去。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