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作者: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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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 作者:府天-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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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本就无心钓鱼,一听这话就更加无心关注鱼竿了,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之前突然蒙赐宝弓和雕翎箭的那次一样激动。而徐勋知道这话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当下又故意问道:“王兄,这几天你除了教小侯爷射术,可还讲过其他的?”

“哪有空啊张小侯爷生性跳脱,能回来继续练箭就已经够让我意外了。再说刚受了皇上赏赐,我只想着竭力报效,想那些军阵都来不及呢,这不是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么?再说,他对江南诸城镇的地理位置关津险要又不感兴趣,反倒是热衷于那些赏玩之地。”

此时此刻,徐勋简直想翻白眼了。皇帝赐弓,显而易见是因为赏赐王守仁引太子上了正路,可这位居然领悟错了,他还偏生不能这么提醒于是,他只得另辟蹊径地劝解道:“小侯爷年轻好玩,这也是正常的。王兄,你虽善射,可总比不过军中那些善射的勇士,你这样只教射术,就算小侯爷异日成了神箭手,你总不成希望皇上把你由文改武吧?你身为兵部主事,给他讲讲居庸关山海关的情形,要是你以前碰到过鞑子,就给他说说那会儿是什么情形,这比你在那单纯讲民间疾苦要生动得多。”

王守仁自己三十出头却尚未有孩子,所以对调教孩子真没什么太大的心得,此时此刻听徐勋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想想徐勋和张小侯爷的年纪差不多,他少不得虚心求教了起来。两人正嘀嘀咕咕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朱厚照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紧跟着,两人就只觉得一阵水珠噼里啪啦从头顶飘落下来,慌忙齐齐起身往后躲开,这一看,才发现朱厚照正神气活现地提着一尾大鱼站在那儿。

“让你们俩来钓鱼,可你们看看你们来干嘛了,尽在那废话我可话说在前头,今天钓不到鱼,你们谁都甭想回去”

朱厚照这一不讲理,徐勋顿时无可奈何,看了一眼那结冰的水面,他知道只要耐心些总会有收获,遂拉着王守仁一块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眼看朱厚照一会儿欢呼着又钓起来一条,自个两人却绝无动静,他几乎要以为有人在冰冷的太液池底下做什么手脚,就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浮子却突然动了。还不等他大喜过望准备拉杆,外头就突然一阵大呼小叫传了过来。

“大人,大人,御马监苗公公来了”

“啊?”朱厚照吃了一惊,手中的鱼竿一下子就掉在了水里,随即蹭地一声跳了起来,“人在哪人在哪?可别让他看见我……苗逵啰嗦极了,到时候肯定在皇上面前告我偷懒”

眼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朱厚照一下子这般模样,王守仁也忍不住气乐了。徐勋却知道朱厚照不想见人的缘由,当下对今天跟来的张永使了个眼色,见张永上前拉着人就从一旁的台阶处往会景草亭溜了,他才出了门去,一看到马桥身后跟着一行人,打头的一个太监虽说五十出头光景,须发斑白,但却人高马大精神奕奕,面色红润得犹如年轻人。

“是徐指挥?”

“正是,是御马监苗公公?”

徐勋前迎了两步,苗逵也不摆架子,笑呵呵地上前去,上下一看就点头说道:“之前说是要借西苑内校场操练那些府军前卫,咱家还觉得实在是小题大做,这些天使人看了看,倒真的是像那么一回事不是咱家摆架子,咱家出塞两回了,一次监军一次分道进兵,见过精锐,也见过不像话的,你的这五百幼军有些章法”

“多谢苗公公夸奖。”

别人亲自登门说好话,徐勋自然不会把人往外推,谦逊了一句便把苗逵往里头让。然而,苗逵却摆了摆手道:“不进去了,这大冷天到处都是地龙暖炕炭盆,让人气闷得很。想当初咱家领兵在外头,却没那许多讲究,受不了这些咱家就是来捎句话,好好练兵,拉出一队精锐来让那些文官瞧瞧,省得他们就认为这世上就没个将领有本事能带兵,只他们这些在后头指手画脚的最厉害”

徐勋听苗逵说到这里,哪还会听不出这其中的轻蔑不满。这宫里头那些大太监的情形,傅容借给他的京不乐都对他解说过,因而他知道苗逵因之前延绥大捷和朝中大佬颇有龃龉,此时也就只是客客气气说了几句尽力之类的俗话,等到把苗逵一行人送走,他这才发现王守仁竟是里头没出来过,于是立马转身进去,却发现王守仁坐在之前钓鱼的位置没挪过窝。

“人走了?”王守仁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听徐勋嗯了一声,他这才说,“他这御马监太监倒是会钻营,知道你如今圣眷好就立即上来套近乎了”

话音刚落,王守仁突然一拎鱼竿,一条大鱼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出了水面,水花溅得四处都是。这时候,朱厚照又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鬼头鬼脑地冲徐勋问了一句人走了,得知苗逵已经回去了,他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从前就啰嗦,我可不乐意钓鱼被他逮到说个老半天。哎,王守仁,你既然也钓到鱼了,正好我有事请你帮忙。我才想起来,今儿个我家里那西席先生给我布置了一篇文章,我正没头绪呢,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王守仁只觉得头都大了,可见徐勋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想起改造这位小侯爷的重担,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把鱼取下丢入桶里,随即就跟着朱厚照往外走。徐勋清清楚楚地听到朱厚照在那一个劲地嘀咕着自己家里的那几位啰嗦先生,等人走了之后他就忍不住笑开了。

也不知道王守仁会不会做一趟代笔先生是做得,看来别人都当他是暴发户大老粗,这也不是没好处的倒是苗逵这御马监太监特地跑了这一趟有些诡异,这等大珰多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北边军情有变?


第两百零一章 手握杀人权,只求平鞑虏(下)

前世里父母故去之后,徐勋曾经参过军,毕竟那会儿仇人势大,却还不能把手伸进军中找他一个大兵的麻烦。那会儿他最恨的就是队列和内务,可现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就是这等最讨厌最枯燥的训练,却是最能磨练出军营气息的。大半个月下来,当初犹如一团散沙似的幼军们已经渐渐露出了几分架势,就连新补进来的那二三十人也并没有被落下。

这天午饭过后,照例又是幼军的午睡时间——对于这年头当兵的人来说,午休小憩素来只是有钱人家的奢侈习惯,寻常人哪有这样的空闲?可徐勋非得一力坚持如此,王守仁想想这半个时辰也不是耽误不起,再加上士卒们午休过后下午锻炼也都精神十足,一来二去也就不去争了。徐勋倒是劝他一块去午休的,可他哪里肯听,只说自个先后在刑科兵部都是从未午睡过,再说年轻本就练得好筋骨,因而中午时分反倒拉着徐勋和五个百户讲兵法论布阵,恰是好不精神。然而他正说到兴起,拿着茶杯茶壶打比方的时候,一个人就气咻咻闯了进来。

“气死我了”

王守仁和朱厚照打交道这些天,已经算习惯了这位张小侯爷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每逢看到人这样不告而入,他总觉得一阵头疼,心里少不得念叨寿宁侯张鹤龄的家教。而其他几位百户更是不敢领教这位寿宁侯世子的脾气,告罪一声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只有徐勋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还给朱厚照搬开了椅子。

“小侯爷,又是在家里西席先生那儿受了气?”

“如果是就好了”

朱厚照捏紧小拳头在桌子上重重一捶,这才哼道:“今儿个朝上陕西军报,说是鞑靼小王子诸部又寇边了那些喂不饱的狗鞑子,成天就知道来骚扰,等以后我长大了,带领大军去灭他娘的”

徐勋还是第一次听到朱厚照嘴里冒出这样的脏话,一时莞尔,然而,待想到边关又是一片硝烟四起,他不免渐渐沉下了脸。而王守仁的脸色就更凝重了,沉思片刻就问道:“小侯爷,小王子部出动多少人,如今兵到哪里了?朝廷可曾议定该如何应对?”

“我也不知道多少人到哪了,就是这个应对气人”王守仁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朱厚照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继而就气愤地站起身来,“父……父亲对我说,皇上打算要出兵,那些老大人一个个都不让,尤其是那个刘大夏,还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了出来,说什么当初朱大将军和苗逵一块领兵出征,虚报战功滋扰平民,浪费无数钱却没打出一丁点名堂来,说这一次只要派一个什么能员过去佐理军饷,剩下的就交给各边守将就好,这都是什么事”

朱厚照这些天在这里厮混惯了,总算改口改得极快,王守仁丝毫没觉察到任何端倪。他拧紧眉头好一会儿,这才摇头说道:“小侯爷,那些老大人们虽说过于保守,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想当初保国公和苗公公带兵前往延绥宁夏,鞑虏掠边,宁夏延绥镇将都不敢与战,而他们虽说带着大军,可同样是畏怯不行,最后也就是追回了几千牲口,杀了几十掉队的鞑虏,而且带兵无方滋扰民间,反而比鞑虏更加为害深重。相比而言,花费了百八十万的军饷得到这样的结果,老大人们自然不会赞同出兵。”

“谁说的?”朱厚照立时拉长了脸,没好气地说,“你别欺负我不知道国事啊,我记得苗逵对我说过,那一仗光有功将士就有一万多,最后皇上升官的就有二百多,其余的都给了赏赐。要真是就杀了几十个鞑子,皇上怎么会给这样的赏赐?分明是朝中有人嫉贤妒能……”

“小侯爷不信?”王守仁叹了一口气,面色怔忡地说,“小侯爷不信,也难怪皇上当时也一直不信。我也是过了居庸关时见着几个从宁夏跑过来的流民,才听说了当年情形多凄惨。说是赶跑了鞑子,但被鞑子裹挟北上的,少说就有上千,追回来的牲口数千,可被掠走的牲畜早就过万了再加上大军甚至有杀边民希冀冒功的,即便兵部录功极其严格,这些多半识破,可死了的人又如何?在宁绥有一句俗话,前生不善,生在宁绥;不为鞑奴,便为明鬼”

徐勋这一世来自歌舞升平的金陵,而朱厚照则是生长在不闻世事的深宫,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景。见朱厚照仍有些将信将疑,徐勋想到那日所见苗逵的形象,再加上自己又不了解从前那场仗究竟怎么回事,也就没贸贸然开口,只心里却约摸清楚了苗逵的目的。

只怕这个带过两次兵的大太监这般示好,是为了能再度放出去领兵出征在外手握杀人权的赫赫威势,在深宫里尔虞我诈的人是领会不到的

“这怎么可能,苗逵怎么敢这么大胆……他就不怕皇上追究他?”

见朱厚照就这么站起身来,徐勋哪里不知道这位主儿恨不能立时就去质问那位御马监太监。他之前对苗逵这御马监太监印象还算不错,可现如今王守仁分明是要证死苗逵是冒功,他就有些犹豫。他正迟疑之间,就只见一个人突然从外头钻了进来。

“小侯爷,苗公公这个人功名心太重,前次甘肃延绥之战确实有猫腻,这事大伙都知道。皇上也是因为苗公公多年服侍情分深重,所以信他多过信那些老大人,仅此而已。”

王守仁不料三人说话竟有人偷听,而且还突然钻进来插言,顿时皱了皱眉。然而,来人却在说了这一番话,又深深一揖道:“徐指挥王主政恕罪,我是东宫典膳局张永,因自小研习过一阵子兵事,所以前时被皇上调拨跟着小侯爷一块来西苑观摩练兵。我本不该贸贸然进来插话,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两位勿怪”

张永在几个太监里头最知兵,徐勋之前就知道,但此刻见人狠狠在背后捅了苗逵一刀子,他便品味到了几分同行相忌的滋味。只他和张永还有点交情,于是本打算不轻不重为苗逵说两句话的他立时就改变了主意,打算再看一看。

“小侯爷,苗公公是不是诓骗,我不妨打个比方。要有一股强盗突然抢了您家里的东西跑了,您出高价悬赏让人去把强盗抓回来,结果有人拿了您的赏金大张旗鼓带人去追,结果不但跑了强盗,还杀伤了不少您家里的佃户,那么这事情该怎么收场?”

朱厚照听张永这么说,一时目瞪口呆:“都这样了,还能收场?”

王守仁虽恼张永听壁角,但人家好歹是站在他这一边,再加上又连连告罪态度诚恳,他也就不为己甚。此刻听明白了张永的意思,他遂在旁边说道:“他们不敢和强盗硬拼,当然就只敢撵尾巴杀上几个人,再把佃户死伤一股脑儿推到那些强盗的头上,然后拿着从前强盗那儿抢回来的一丁点财物回来报功。主人家不知道,当然轻轻巧巧就让他们得逞了。”

“这……这真是……混账混蛋王八蛋……我要去告诉皇上”

朱厚照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候,却是刚刚关键时刻进来砸了关键一块板砖的张永上了前来,软言劝慰道:“小侯爷,和苗逵这种人生气,实在是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他败的……败的是我姑父的家底”

王守仁被这句彪悍的话说得瞠目结舌,而刚刚好容易逮着泄私愤机会就一举出手的张永就有些着慌了。毕竟,朱厚照要是真跑到弘治皇帝耳旁去告状,扳倒苗逵还好,要是扳不倒,回头他还不得倒霉?于是,他便立时拿眼睛去看徐勋,希望这位能帮忙说和说和。徐勋本就不想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的情况下乱揭盖子,当即拦了上去。

“小侯爷,问题你也是听说,皇上若是问你要证据,你怎么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将来若有机会,你亲自到大明的九边去看一看,不要去看官面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景象,只看真正的世情,到那时候,总比光是听这些道听途说要可靠得多。”

“徐勋,你这话我爱听。嗯,就这么办”

朱厚照几乎想都不想就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又指了指王守仁和徐勋道:“到了那时候,你们两个陪着我去,我要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盛世太平,还是粉饰太平”

王守仁虽是揭开了当年的盖子,可听徐勋三言两语让朱厚照暂且搁下此事,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沉默了。然而,当听到朱厚照那一句粉饰太平,他先是勃然色变,最后不知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粉饰太平。没出京师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世道,远远算不上什么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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