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汉连忙应下,见徐勋冲其他上来行礼问好的人只是一颔首,便又前行下楼了,而尚芬芬则是一言不发垂头跟在后头,想起下头人说道这本司胡同头牌的种种绝妙之处,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等看不见徐勋的人影了,他才倏然合上了扇子。
从来没听说过徐勋好女色,等这尚芬芬把人送走了,难道他还愁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今日偶遇刘二汉,徐勋想起此次一举得官的八虎子侄,心里不禁思量了起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原本就是禁绝不了的,更何况若不是朱厚照重情分,他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断然不可能去断了他人的路子。若刘瑾等人有个度也就罢了,若他们十个八个家里人全都弄到京城,闹得天怒人怨,那时候也是另一条罪名。
他正沉吟间,突然只听背后一声娇呼。他一愣之下回头,见那尚芬芬仿佛是脚底打滑,竟是从后头楼梯跌了下来,整个人挟着一股香风往自己怀里撞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第一反应竟不是伸手去接人,而是本能地往旁边侧身一让。这下可好,就只见这么个让无数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儿就这么一骨碌滚下了楼梯。亏得楼梯旁边有个伙计眼疾手快伸手一扑,总算是没让人在地上跌个狗啃泥。
即便如此,尚芬芬好容易摆脱那趁机揩油的伙计,仍是狼狈不堪。见徐勋此时才回过神从楼梯上下来,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恨,随即便低头行礼道:“都是奴奴脚底乏力,一时无状,让平北伯受惊了。”
“哦,原来如此,不打紧不打紧。”徐勋暗想自己简直是夜路走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着谁都像是刺客,轻咳了一声,这才又说道,“尚姑娘送到此处就行了,如今天凉,你这轻薄的衣裳就不用到外头去了,免得着凉。”
说到这儿,徐勋便冲上前打躬作揖的掌柜说道:“三楼的那笔帐,若是他们下来会账,你就说我已经吩咐过了,回头派人到兴安伯府支取。”
“是是是。”
见掌柜打躬作揖,几个护卫迎上了徐勋,外头又是人牵马又是人执镫,倏忽间就簇拥着这么一位少年权贵风驰电掣地离去,尚芬芬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一曲金陵梦她也是看过的,那时候就觉得沈氏不过运气好,遇着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她自小便到了这个见不得人的去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知道学了多少,自信便是官宦千金也不及,可前前后后遇着几个看似俊杰,受了她的赠予后却全都杳无音信。如今她虽然依旧誉满京华,可年纪已经不小,若没了那些应奉的人,只怕鸨母转眼之间就会是另一副嘴脸。因而今夜别人既交待了这样一桩事下来,她敢不倾尽全力?色诱钱宁那么个大老粗不过手到擒来,可她心底更深处,却是想让徐勋能对她一见倾心!
可是,本以为那位少年伯爵只是未曾尝过温柔乡的风流滋味,谁知道是真个不解风情!就是刚刚那一下子,他竟连顺势帮自己一把都没有,任由她在人前出了那样的大丑!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忘了这儿是人来人往的一楼,无数人的目光往她那艳光慑人的脸上看来。当侍女提醒了好几次之后,她才总算醒悟,慌忙以袖掩脸,退入了楼梯角落的一间屋子里。一进去,她就看到一个秃头矮胖汉子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茶。一呆之后,她慌忙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下礼去。
“孙爷。”
孙聪这才抬起眼皮子打量面前的女人。见尚芬芬眼睛微红,形容竟有几分惨淡,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尚姑娘这样子,先头楼梯上这一下,倒真不是故意的啊?”
尽管孙聪不过是区区一个礼部司务,不入流的官,可尚芬芬哪里不知道,这是刘瑾府上的大总管,多少达官显贵也要巴结的人。吃那眼睛一看,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地说道:“孙爷,是奴奴一时脚底打滑了,请孙爷恕罪!”
“世上的事,很多时候没有无心失手,全都是有心而为。”孙聪伸手勾起了尚芬芬的下巴,见其已是流下眼泪来,那楚楚可怜的表情衬着那吹弹得破的脸蛋,愈发让人想要把人揽在怀里肆意轻薄怜爱一番。尽管自家那个黄脸婆早就看腻了,可他仍是很快就放下了手,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公的那位侄少爷就在楼上,听说他对你很是中意?”
尚芬芬一时更是花容惨变,险些把嘴唇咬出血来。相比徐勋的位高权重少年得意,刘二汉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刘瑾的光,这才在外头欺男霸女不可一世。如是真的要委身于这种货色,她还不如……
那一个死字不过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她便低下头去低声说道:“不敢当侄少爷厚爱。”
“你已经不小了,听说你家妈妈早有意思,替你找个好人家,拿着那笔银子,也好另外再捧一个头牌出来。”孙聪刻薄地点出了这一茬,见尚芬芬已是跪不直身子,双手微微屈起,竟是仿佛指甲抠着地缝儿,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平北伯眼界高,看不上你也是情有可原。只不知道三楼那位正春风得意的钱大人对你如何?”
闻听此言,尚芬芬一愣之下,立时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慌忙开口说道:“钱大人血气方刚,对奴奴颇为……有意……”她平日里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也不是没有调笑戏谑,可这两个字此时从口中吐出,却仿佛有千钧重量。话一出口,她已是脸上涨得通红,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希望。
“哦?”孙聪眉头一挑,笑吟吟地说道,“既是他还对你有意,我回头就对你家妈妈说一声,赎了你出来。钱大人如今初掌大权,春风得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你把人伺候好了,自然有的是你的好处。如若不然……”
他再次伸手捏住了尚芬芬的下巴,突然使了点劲,见人花容惨淡却不敢叫疼的样子,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说你本司胡同一个头牌,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刘公公的怒火,你也没本事承受!”
徐勋一走,尚芬芬却再不见芳踪,三楼一众军官虽说遗憾了,可能得这么一位头牌唱了两曲,大多数人已经心满意足,再加上徐延彻齐济良带着酒意嚷嚷说回头必定再请客让大家一饱耳福,众人自是哄笑的哄笑,附和的附和。等到又有几个歌舞姬进来陪唱,虽几乎都是些不上台面的淫词艳曲,可终究对他们脾胃,一应人等顿时将尚芬芬抛在了脑后。
唯有钱宁虽是应付着众人劝酒,可却老是低头去看手,脑海中怎么都忘不掉之前尚芬芬看徐勋的眼神。虽则知道这么一个天生丽质媚骨天生的绝色,多少达官显贵都想把人据为禁脔,还轮不到他惦记,可心里头那一团火却怎么都消解不了。于是,到最后他实在不想在这地方再呆下去,索性装成酩酊大醉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两个家仆上了楼来架着他下去,他经过二楼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外头那些豪奴的议论声。
“别看那小楼明月多大的名声,跟在平北伯的后头就好似一个小媳妇似的,别提多柔顺了……啧啧也不知道真个到了床上,会是什么光景!”
“再怎么想也轮不着你!咱们那少爷多大的名声,可在平北伯面前也大气不敢吭一声。”
“废话,那可是敢和刘公公打擂台的角色!就不知道小楼明月会不会一送把人送到了温柔乡里……”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猜测声,钱宁只觉得心里一团火烧得更旺盛了。虽说他知道今夜喝多了酒,可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回去,他虽是拉开窗帘吹着冷风,可愣是没法熄灭这团火。因而等到最终马车在家门口停下,他不等人来扶,就跌跌撞撞自己下了马车。然而,人才刚站稳,他就看到一个人上了前来。
“钱大人。”
“你是……”钱宁眯着眼睛认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因为之前的案子而去刘瑾私宅时,曾经见过这个人,记得姓孙,在刘瑾身前颇有脸面的。于是,他立刻提起了精神,尽量客气地颔首笑道,“原来是孙爷。”
“哪里敢当钱大人一个爷字,您只叫我孙聪便罢了。”孙聪笑着行了个礼,随即便指着停在钱府门前的一乘小轿道,“这是我家公公特意吩咐我送来的。道是今天既然这么多人恭贺大人高升,他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送,便送个活物吧!”
钱宁还来不及拒绝,孙聪便笑着一拱手,竟是就这么转身上马走了。见那么一顶孤零零的小轿就矗立在那儿,他愣了老半晌,这才有些犹疑地缓步上前,又踌躇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揭那轿帘。然而,看到里头坐着的那个盛装打扮的女子,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失手就摔下了帘子。老半晌,他又揉了揉眼睛,这才再次揭开了帘子。
此时,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下子顿时吃了一惊。还不等他开口,里头的人便低了低头,随即就这么出了轿子来。他一个退避不及,那一个温软的人儿几乎紧紧贴上了他。
“从今往后,奴奴便是大人的人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钱宁几乎是使劲拍了两记脸,这才确信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想起之前三楼上她的一颦一笑,他信手一抓那皓腕,见人不闪不避给自己抓了个正着,他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酒意已深的他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把人打横抱起就跨过了轿栏出来。待到了几个家人的灯笼前头,见那摄魂夺魄的玉容果然是此前那小楼明月尚芬芬,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了许久,惊起几只树上的宿鸟簌簌地振翅飞走,而那任凭他抱着的尚芬芬,则是再次死死咬紧了嘴唇,因为用力过度,那唇上不觉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那短暂的风光过后,却是老大嫁作商人妇。如今她能有这结局,已经该庆幸了,可是……她就是还不甘心!
第四百七十四章最难洞察是人心
早上卯时不到,徐勋便已经醒了。位高权重有位高权重的坏处,那便是如今日日不得闲,幸好不用上早朝,否则只怕寅正就得起床。见身旁的沈悦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甜,他便没有挪动,想起昨晚上自己一身酒气回来,这小丫头还犹如狸猫似的在他袖子上乱嗅的光景,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轻轻在那光洁的脑门上摩挲了两下。
“唔……”
听到这轻轻的嘟囔声,眼睛却仍闭得紧紧的,料想她是睡得还好,他便枕着另外一只胳膊沉吟了起来。昨晚上虽然已经敲打过了钱宁,可要保证人依旧对自己忠心耿耿,这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位高权重之后,有些人会感激涕零,有些人却会不甘屈于人下,但他也不能因此一味只压着人不用。之前就算自己反对,李东阳和刘瑾都这么一写钱宁的名字,他倘若却荐了别人,事后非得把人压出怨气来不可。而把钱宁推到了这个位子,别人都会觉得自己举荐麾下人才不遗余力,马桥等等其他人也会觉得跟着自己值得。
“少爷,少爷。”
外头轻轻的唤声惊醒了徐勋,他抬头一看,见是如意披着一件小袄探进脑袋来,做了个外头有人求见的手势,他便小心翼翼从沈悦怀中抽出了另外那只胳膊,随即方才坐起身子。从前都是沈悦一个劲说历来的规矩是女人睡外头男人睡里头,可自从她有了身子,他不愿分床,便死活哄着她睡在了里面。这会儿轻手轻脚下了床,见小丫头还睡得香甜,他便趿拉着鞋子抓了几件衣裳往外走去。
在外间如意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他就开口问道:“这么一大早,什么人?”
“是锦衣卫李千户。”如意生怕吵醒了里头的沈悦,压低了声音说道,“人似乎紧急得很。”
一听说是李逸风,徐勋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叶广身上,立时不敢怠慢,连忙匆匆梳洗过后就赶了出去。这会儿家中下人却已经有不少都起了床,见着他匆匆出去,洒扫的人慌忙行礼不迭。此时此刻,徐勋却也顾不上理会他们,径直到了外书房,见李逸风竟然就在院子里踱步等候,他忍不住眉头大皱。
“怎么,莫非是叶大人出什么事了?”
李逸风连忙上前行礼,随即方才摇摇头道:“叶大人近来病情颇有好转,十日之中能到衙门六七天,卑职不是为了叶大人来的。只是昨天半夜里宫中传命下来,命锦衣卫找寻江西南昌天顺年间旧档。卑职追问何事,那小公公竟是说,道是皇上打算……打算复宁王护卫,所以想看看宁王护卫当初因何而革。”
此话一出,徐勋顿时大吃一惊。他才让谷大用去查一查宁王朱宸濠,这宫中就突然传来了复宁王护卫的事,这也来得太快了。沉吟老半晌,他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这事情虽然来得突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论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怎想起来报我?”
这也是应有的一问,李逸风踌躇片刻,想起昨夜刚刚得到的消息,虽担心徐勋以为自己是搬弄是非,但他还是坦然说道:“大人,不为了别的,实在是为了昨夜还另有一件事。昨夜大人和麾下众将贺钱大人高升,之后钱大人回府的时候,刘公公府上的孙聪在门前截着他,一乘小轿将本司胡同的头牌小楼明月抬进了钱府。据闻人是刘公公送给钱大人的贺礼,这一夜过后,那位引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尚芬芬尚姑娘想来该成了钱府的人了。”
刘瑾竟然把那尚芬芬送给了钱宁?
徐勋一下子就愣住了。想到昨夜那尚芬芬的挑逗眼神,还有在楼梯上有意往自己怀中摔,可紧跟着人却是被送给了钱宁,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干笑道:“美人送英雄,想不到刘公公竟然会用出这一招来。只是这位头牌一进门,钱宁家中一妻一妾只怕有的是头疼了,说不定还会悔教夫婿觅封侯。”
李逸风见徐勋仿佛不以为意,这才加重了语气说道:“此事兴许是刘公公好意,可是,皇上有意复宁王护卫,听说亦是刘公公提请。卑职去打探过,宁王的亲笔奏折昨日才刚到京城,可晚上就已经送呈了御前。不是刘公公使力,断然不至于这般迅捷。”
“你真是好快的耳报神!”
徐勋看着李逸风摇了摇头。思量片刻,还是不想在院子里说话,当即示意其跟着自己进书房。此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