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学一块去见了姜汉之后一个时辰,已经整理好的详细谈话笔录就已经到了他的案头。尽管料到刘瑾派了王宁过来必然有所图谋,可真正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仍是有些哭笑不得。
“老刘啊老刘,就算要干些成绩出来给人瞧瞧,也不带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这消息要是传开了去。得是多大的乱子?”
一旁侍立的曹谧听张永这般说,他便沉声答道:“回禀张公公♀事情已经开始传了。据我所知。城中留守兵马的那些千户百户之类的军官,还有些不得志的闲散指挥等等,都正在议论这件事。得知这个消息,上上下下群情激奋。只是还不曾露在明面上而已。”
“是真的?这么快?”
张永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霍然站起来之后,他就看着曹谧问道:“是有人捣鬼?”
“是、布消息的人,有往安化王府走动频繁的卫学生孙景文、孟彬、史连,还有何锦等等几个军官。他们四下串联。可笑王宁李增邓广等等还自以为得计。”曹谧说到这里。不等张永追问,便躬身说道,“至于躇安化王府走动的都指挥使周昂,却仍在总兵府尚未出来。他深受姜总兵信赖,如今城中军马剩下不足六千,将校更少。如他这种上过阵的,自然姜总兵颇为倚重v公公了÷到如今,不能再拖了,得尽快处置。”
“你小子和徐勋一样,都是急性子!”
张永摩挲着一根胡子也没有的下巴,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尽快处置,咱家去对姜汉说,有人在煽动你下头的那些军官,他们怨声载道,兴许会图谋不轨?且不说这事情是真的不是假的,更何况咱们是外人!而且,究竟有没有逆谋还不知道,若是因此有了防范,说不定那就更加糟糕了。况且,有些事情,不动起来不好处置,更何况徐勋这番出去,胜败还不知道……这样,你收拾一下,留一两个人守在这关帝庙,其他人跟着咱们走!”
“张公公……”
“乱起来不是咱们的职责,但收拾乱局,却也是一桩功劳!笨小子,至少给徐勋做些预备,免得他那边有什么万一,咱们这儿有功就可以帮他挡一挡!”
真要刘瑾惹出了乱子,就算徐勋打了败仗,回头镇压之下也能抵得过了!更何况,庆府中护卫徐勋是摆明了借了不想还,怎样不还,还可以着落在今日之事上!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满城兵马已经没剩几个了,他该到哪里去弄人?还有这宁夏城六门,他至少得控制一两个,另外派亲兵急速往宁夏平虏城,把徐勋找回来是最可靠的,别人难迸不过!
进入了夜禁的宁夏城街头比白天更宁静了几分,只有一队队巡行的兵马渐次经过。然而,较之往日的夜巡兵马,眼下这一拨拨看似人数多了不少,实则已经是留守宁夏城兵马的三分之一“常百姓固然不敢随便外出,但打马疾驰而过的军官却常有看见,夜巡兵马别说拦阻,就连问话都没有一声。
谁也不知道那些军官究竟不过是区区一个百户,还是官高数级的指挥使甚至参将游击,万一得罪了,这小鞋可穿不起。
因而,当这一骑骑人殊途同归,先后在东升楼前下马的时候,亲自迎接的孙景文便殷勤地和一个个人都打了招呼,笑容可掬地把人引到了楼上。等到人一个个都来齐了,他这才对掌柜吩咐了几声,眼见店门口的门板一块块都移了下来,他这才反身回了楼上。
孙景文刚刚在下头迎客,上头早有何锦等人陪客,菜肴未动,不少军官却都已经被劝得饮了好几杯。等到孙景文到了大圆桌旁坐下,早有人嘿然笑了一声。
“咱们在边关打了一辈子的仗,那些阉宦只知道在京城享福,可结果却是他们一句话,便要夺了咱们的活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说话的千户原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劈手将酒盏往地上重重一扔,他便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这世道没法活了,要是真的行那种屯田令,老子就脱下这身军袍,进山去当山匪!”
第五百二十二章动乱(中)
有人带着酒意起了个头,其余人等顿时纷纷附和。也是何锦等人平素就留意交接这些中下军官,抱怨的声音一时越来越大,拍案而起的人竟占了大多数。还是孙景文见众人的巴掌顶多红一些,可这桌子未免禁不住拍,不得不站了出来举手做和事老。
“诸位,诸位!我知道各位心里有气,只气归气,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不是么?想来大伙劳累一天也是乏了,先喝酒吃菜,祭了五脏庙再说其他!”
被他这一打岔,大多数人都坐了下来。虽则仍有骂骂咧咧的,可在同僚上司下属的劝解下,自是也跟着落座。眼见一盘盘的鸡鸭鱼肉菜蔬上桌,又是一坛坛美酒送上来,众将的心情方才好转了一些,可一面伸筷子大吃大嚼,一面咕嘟咕嘟痛喝美酒,一面骂黑心阉奴的不在少数。骂着骂着,也不知道是谁稍稍在言谈间拐到了姜汉身上,一时间就有人忍不住讥诮地又骂了起来。
“姜汉这老小子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这个总兵的位子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在京城不知道对那位大佬摇屁股,他能有多少担当?要是换个有种的,直接就冲着那几个阉奴,还有那个安道学的脸上啐了过去,早就了结了这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想当初那位钦差平北伯到了这宁夏城,到总兵府一看,一个将领都没有,全都跑庆王府看笙歌曼舞了!他们这些大官平日里就知道放纵逍遥,出了事情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没错,他们吃肉,好歹给我们留一口汤喝,可要是京城那些阉奴吃肉,他们喝汤,连最后一丁点渣滓也要从咱们嘴里抢过去喂他们的狗,活活饿死咱们,谁能忍得下去?”说话的何锦见自己的这个比方激来了众多共鸣,他就站起身拱了拱手道,“诸位兄弟,大伙的军职都来自祖上,从前到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长辈死难于王事,可到头来咱们得了些什么?纵有抚恤,常常也是被克扣过的,现如今还要受这些下头都没有的阉奴闲气!”
“对,不能这么忍下去!”
“和他们拼了!”
然而,在众多的附和声援声中,却也有人开口说了一句:“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那几个阉人能够一语决定的。不如派人去禀报杨大人,还有那位钦差平北伯。只要他们肯出面,此事未必不能扭转过来。”
此话一出,何锦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见孙景文等人也同样是面色一沉,他不免快速盘算起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声嗤笑。
“给他们报信?你们莫非以为他们就敢管刘瑾的事?”
说话间进来的却是周昂。他一身整整齐齐的戎装,见众人一惊之后,纷纷起身行礼,他便伸手按了按,这才嘿然笑道:“就是杨一清下令封了宁夏城的六门,而现如今出入的关防一半在姜总兵手里,一半被他交给了那个御用监太监张永,就算煞费苦心集齐了关防出城,如今鞑子过境,你以为他会丢下军情跑到这儿来管这种闲事?”
周昂起了个头,孙景文旁边的孟彬立时舔了舔嘴唇道:“杨一清那老家伙平素自诩清正,可一大把年纪连个儿子都没有,面白无须,天知道他是不是个天阉?”
尽管杨一清在陕西多年,在民间颇有好评,但军中将士们推崇的是豪杰风度,杨一清身为文官,原本就天生和武人有隔阂,偏生他又是一副如同寺人一般的面貌,这会儿被人拿出这一点来嘲笑,再加上周昂点出的那一条,刚刚提出要去报杨一清的人就偃旗息鼓了。趁着这机会,周昂不免趁势进击,又嘿然冷笑了一声。
“至于平北伯徐勋,各位难道不知道他是如何发家的?倘若不是逢迎了当初的太子爷,如今的皇上,又和那些阉奴们打得火热,他能有今天?你们口口声声的阉奴,可别忘了跟着他一块来巡边的,就有两个阉奴!一个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一个是御用监掌印太监张永,物伤其类,这两个人会为了咱们的死活,去和正炙手可热的刘瑾作对?事到如今,就别做梦寄希望于别人了,咱们都是有手有脚的武人,看别人脸色干什么!”
“周大人说得对!”
“求人不如求己……”
“周大人您说个章程吧!”
尽管周昂一出现就抢了自己的风头,但这家伙是朱寘鐇麾下第一受信赖的人,又是武将,因而孙景文虽有些不高兴,可见众人七嘴八舌地让周昂表态,他知道今天这事情多半是要成了。心里不免有些振奋。如今这功劳就算给周昂领了去,回头那一通妙笔生花的檄文,却还得他和孟彬史连一块去筹谋,这就是纯粹文人干的事了!
听说刘瑾如今已经是天怒人怨,可谁奈何小皇帝死死护着,京城的大佬们纵使有天大的不满也只能忍着,再要不然就告老还乡。只要这檄文传遍天下,还愁没有人响应?
在他的美梦之中,周昂便再次举了举手示意众人肃静,随即沉声说道:“事到如今,主少国疑,奸阉蒙蔽言路,要想让别人听到咱们的呼声,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将那几个奸阉一一杀了!持其首级号召天下臣民,诛除奸党,复我大明朗朗乾坤!”
此话一出,刚刚群情激愤的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然而,周昂却不等众人有反应的空子,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非诸位兄弟不敢?如若不敢,今夜这话,就只当我没说过!正好今夜总兵姜大人与我精锐牙兵六十人,我这就带着这些军马去,杀了那几个奸阉,然后一人做事一人当,于诸位弟兄再无一丝一毫的干系!”
眼见周昂竟是扭转身大步往外走,孙景文一愣之下便暗道这激将之法着实绝妙。为了防止众人真的无一肯出头,他便立时站起身大声说道:“周大人留步!我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也愿意随大人杀贼,请带上我一个!”
孙景文这一开腔,孟彬史连等人哪还有不知机的,纷纷嚷嚷着虽是书生可也甘愿出力。当何锦这个千户站出来的时候,还在犹豫的军官们在酒意以及这番挑动的作用下,终于忍不住一个个响应了起来。
这一声声的愿从锄奸的声音之中,楼底下的掌柜就算聋子也听见了,一时瑟瑟发抖,可就算他动过心去往外头通风报信,在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牙兵看守下,也什么事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须臾一大堆人跟着周昂下来,牵马过来一个个一跃而上,随即疾驰离去。
眼见几个牙兵对视一眼,脸色仿佛有些狰狞,他急中生智之下,慌忙出声叫道:“各位军爷放心,小的不是那等不识抬举的人,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将出去!诸位不妨想想,倘若不是信得过小的,那位孙相公怎么会把聚会定在小的这东升楼里?今夜要拿奸阉的血祭旗,可总没有道理要拿小人这老实百姓的血来祭旗吧?”
一番话说得那几个牙兵犹豫了起来,他又从柜台里头抓了一大把碎银子和铜钱,随即满脸堆笑地捧了过去。等到几个人一人抓了一些,又警告了自己几句,这才扭头离去,他忍不住按着胸口瘫坐在了地上。可还不等他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他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紧跟着,刚刚走了的那几个人又去而复返,为首的一个当胸直搠给了他一刀。
然而,周昂虽是意气激昂带着一队人出发,但最后却并没有如刚刚所说那样,带着人径直冲到镇守太监府,而是绕了一个圈子把人带到了和位于城东北隅相对的宁夏城西南角的一处校场。在众人的质疑声中,他借着火炬的光芒举了举手,等众人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清了清嗓子说:“诸位弟兄,我知道各位想问什么。冲进镇守太监府就这么杀了人很简单,可事后总兵府会怎么个反应,各位可能想到?而且,镇守太监府总有些护卫,拼杀起来即便不堪一击,可只要有一个人伤亡,那也是我不想看到的!”
提高了声音的他见不少人都露出了感动的表情,他这才缓缓说道:“如今我已经知道大家的决心,就更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意。我有一个法子,说来大家听听,只要大家觉得好,咱们就这样做!”见大多数人果然都爽快答应了,他松了一口气,示意众人围拢来,他便低低地说道,“我去求见安化王,请他设宴请李增邓广王宁那几个阉奴一块来,再捎带上姜总兵,还有留在关帝庙的张永,在酒宴上当场杀了那几个阉奴,然后慑服姜总兵当场表态,如此一来,咱们就有了大义的名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众人无不心服,一时间纷纷答应。虽也有人质疑安化王未必有这担当,却被那些往日就受过安化王朱寘鐇好处的人给说服了。
这位殿下素来仗义得很,绝对是信得过的!
第五百二十三章 动乱(下)
安化耳府书房中,朱寘鐇目不转睛地盯着—个中年妇人手中那只五彩斑斓的鹦鹉,脸上赫然是鲜有的凝重和认真。就在那中年妇人亦是紧张得满头大汗时,那只东张张西望望,一直不吭声的鹦鹉,突然响亮地叫了一声。
“王有白气,王有白气!”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尽管那只鹦鹉只是重复叫着四个字,然而,朱寅镭仍然为之大喜。见那中年妇人立时伏地恭贺,心情大好的他立时大手一挥道:“好,重重有赏!”
见心腹小厮立时拿了两个沉甸甸的银锭子过去塞在了中年妇人手中,他便笑道:“王九儿,近来外头多事,你就不用再往外头去了,住在我的府中,我可保你无虞!”
王九儿闻言一愣,随即就立时满脸堆笑地说道:“是,小人听殿下的!惟愿殿下马到功成,成就不世之功业,千秋万岁!”
面有得色的朱寘鐇见人领着王九儿退了下去,忍不住摩挲着下颌那几缕胡须。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徐勋虽是把庆王中护卫的精锐带了这么一队出去,可要不是他走了,王宁和李增邓广等人也不会这样肆意妄为,而下头那些军官也不会骤然群情激愤,继而为他所用。
这都是命,说明他确实有君临天下的天命!
一想到传檄各方应者云集的情形,他就忍不住飘飘然了起来。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刚刚领着王九儿出去的那小厮突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