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前头叶广称赞自己是天生锦衣卫的话郁闷得很,但听到后面这一茬,徐勋少不得心悦诚服地赞了一声叶大人高明,浑然没看见陈禄那古怪的脸色,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
殚精竭虑筹划这么久,这件事眼看就快给他做成了
第一百零三章 声名扫地,美名远扬
一连数日,不论是上层的朝官贵人们,还是那些读书经商的中等人家,亦或是底层的贩夫走卒,全都被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闹得应接不暇。只不过民间在意的是那几场风波,而官场上则是不一样了。
对于掌管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都指挥同知叶广突然奉旨来到南京办案,从南京六部的大佬到科道言官全都大为不满,再加上赵钦平日人缘极好,出手又大方,也不是没人想到要替他说两句话。可是,当南京国子监祭酒章懋在南都四君子的一次文会上公开放话说看错了赵钦,悔不该早弹劾这样的斯文败类之后,清流之中一时为之失声,就连常常和赵钦同气连枝上书的史后几人都保持了沉默。
和别人的事有不偕划清界限相比,章懋是真真正正的痛恨自个当初瞎了眼睛,居然觉得赵钦言行如一,是个可交的人。因这趟风波也殃及到了国子监,他索性关上大门狠狠整顿了三天,这一日好容易偷了个闲,却不料一个监生突然踉踉跄跄冲了进来,一头撞倒在地连连磕头。诧异的他开口一问,险些被此人说出的话气了个倒仰。
那所谓的傅恒安作弊一事,竟是此人受了赵家一个清客百两纹银馈赠,于是这才举发的
章懋万万没想到自己教了几十年的书,向来只看到贫寒学子人品高洁,结果却愣是被人狠狠糊弄了一茬。这回多长了个心眼的他不敢尽信,当即换了官服直奔南京锦衣卫去见叶广。兜兜转转见到那个也因事下在狱中的赵家清客狠狠质问了一番,那人唯恐自己背黑锅,立时把赵钦反手卖了。满心懊恼悔恨的章老先生出了大狱后,逢着人竟都是这么一句念叨。
“老夫一辈子以诚待人,竟是被这么一个斯文败类糊弄了”
凭着章懋在士林之中的威望,这么一桩奇闻须臾之间就传开了来,再加上章懋也放得下架子,竟是亲自到镇守太监府走了一趟,他也不见傅容,只是叫了傅恒安出来相见,石破天惊地赔了礼,一时更让士林上下为之大震,而赵钦的罪状上少不得又添了一笔。
这林林总总于别人来说不过多了几许谈资,可作为当事人之一,傅容的感受自然就不一样了。这一日徐勋登门,他立时吩咐厨下在园子里头的水榭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竟是执手拉了徐勋在自家那偌大的后花园里转了一圈,待到落座之后,又亲自执壶给徐勋斟了一杯。
“公公,这怎敢当”
“当得起”人逢喜事精神爽,傅容自是春风满面,将那满满一杯酒双手捧起塞到徐勋手里,他这才举起了自己面前的一杯,一饮而尽后尽兴地笑道,“这第一杯咱家敬你的大胆谋划若没有叶广带人从京城下来,咱家不能拨云见日;但若没有你的胆大包天闹一闹,没有你对恒安的点拨,那章懋什么时候向人服过软单单这一条,恒安从此之后就能挺起胸膛做人了你可别说那个到章懋面前痛哭流涕说出实情的监生和你没关系,咱家可不会给你糊弄了”
“傅公公这可就高看我了,国子监之前闹了这么一场,再加上赵钦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那监生做了亏心事,一天到晚被别人有意无意地说道,他哪里还能撑得下去?至于赵府的那个清客,他不过是收了赵钦的幕资,这会儿陪着蹲了大牢就已经够倒霉了,难道还要替人背这样的黑锅,自然少不得对那位大司成原原本本吐露实情。”
“好小子,好小子”
傅容这辈子少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时候,这会儿竟是连其他的话都找不出来,连着说了这两回,这才再次执壶给徐勋斟满了。不等徐勋推却,他就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对方的手。
“这第二杯,咱家敬你的言出必行陈禄说,叶广延揽过你,你却没答应?”
“啊,陈大人怎么知道的……”徐勋脱口而出,见傅容笑眯眯看着他,以目示意面前的酒杯,他这才举杯先饮了,随即才无可奈何地说,“公公明鉴,北镇抚司的名头我自然是心动的,但我如今才多大,又并非军户出身,下头那些校尉哪个能服我?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这点小聪明也多亏了公公肯信我用我,叶大人却只是道听途说,万一真的用了我,异日指不定会后悔莫及,我到时候岂不是更加狼狈?”
傅容见徐勋并没有趁机向自己大表忠心,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口蜜腹剑的人他见着多了,可有自知之明的人却是向来稀罕,毕竟,人在世上看得清别人,却最难看得清自己。于是,他点点头之后,便收起笑容往那张藤椅上一靠。
“很好,你很好。咱家不妨实话告诉你,想当初咱家被那个费铠软禁在府里的时候,那会儿听说国子监章懋又要出幺蛾子,心里最恨的就是你。要知道不是你的大话,咱家早就把恒安接了回来如今时过境迁,看咱家那呆儿子不但开朗了,而且在咱家面前也不再是那沉默寡言的样子,我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我自个就算眼下再显赫,一撒手就是一堆黄土,所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他能懂事出息,我竟比立时荣升司礼监掌印都高兴”
傅容只有对家人才会自称我,眼下说着说着竟是不由自主换了自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徐勋哪里会听不出来。于是,他赶紧喝了自己面前那杯酒,抢过酒壶给傅容满斟了一杯,又双手捧了过去,这才笑道:“其实傅公子只是心地过分纯良,总有几分自卑,如今心地一如从前,只人却自信了许多,日后必然能撑起傅家”
“说得好”
傅容接了徐勋的酒后,见其自斟满饮,少不得又是一仰脖子喝干了。一连三杯下肚,他的额头上便渐渐见汗,说笑了几句正打算上正题,却只见外头守着的一个小太监快步进来磕了个头:“老爷,大少爷和大小姐来了”
“恒安竟是又回来了?”
傅容一愣扭头,见傅恒安和傅瑾一前一后进了水榭来,他登时笑开了。徐勋连忙起身,待那兄妹俩上前,他正要厮见,却不妨两人竟同时对他深深施礼。一愣之下,他自是赶紧伸手去扶,又还礼不迭。
“徐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以之前听方墨说你今天要来,我特意向大司成请了假赶回来。”
徐勋不料想傅恒安竟是特地为了见自己赶回来的,顿时愣住了。一旁的傅瑾便笑着插话道:“我今天不但是向徐公子道谢,也是向你赔礼。我大哥这个呆子,也不嫌说出去丢人,对着那位章老先生老老实实把事情原委都说了。他说什么为了怕丢人险些想自尽,结果被徐公子打了一巴掌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来徐公子又几次三番偷进国子监和他谈天说地,要不是老先生如今总算没那么固执了,光是徐公子潜入国子监,大哥你就给别人惹了老大的麻烦”
傅恒安却不以为然:“就算有些犯规矩,但都是坦坦荡荡的事,大司成并不是拘泥成规一成不变的人,不但没怪罪,还很有兴趣,说是来日要见见徐兄呢”
老天爷,这傅恒安也太老实了吧,那些事竟然都对章懋说了?
此时此刻,徐勋只庆幸自己后来几趟偷入国子监时,没有对傅恒安透露过自己那些胆大包天的计划,否则就凭这书呆子的德行,说不定转手就把自己都卖了。而傅容见徐勋神色讪讪的,不禁也是放声大笑,良久才吩咐添两副碗筷让一双儿女陪着入席。只傅瑾毕竟是女子,坐了片刻就笑着告退了,临走前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徐勋好一会儿。
傅恒安毕竟是多年的闷葫芦个性,如今话多了却也有限,大多数时候都是徐勋在说话。碍于这位傅公子,他自然不敢说什么正事,只在那儿拣一些坊间趣事之类的闲话侃侃而谈,直到一个小太监进来笑说夫人得知大少爷回来正惦记着,傅恒安才起身告辞,临走时还拉着徐勋让他试一试读书考个功名,一时让徐勋万分狼狈。
“恒安就是这个性,你当他那些话没说就是都是咱家惯坏的他,想着别个太监都是三四个养子收在膝下,结果到后来为了家业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只专心养了他和瑾儿。”傅容也是被养子闹得哭笑不得,笑着解说了一句,他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徐勋,咱家的女儿你也见过几次了,你觉得她如何?”
傅容突然提起养女傅瑾,徐勋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但仍是竭力用最自然的语调说道:“傅小姐?傅小姐是公公掌上明珠,自然聪明机敏大方得体……”
“哈哈哈,你倒是会捡好听的说只女大不中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有幸娶了她去。”
如果说刚刚只是不好的预感,那这会儿徐勋便着实有些如坐针毡了。正当他寻思是婉转把这话岔过去,还是索性拿着自己和沈悦的婚约拿出来挡一挡,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对此时的他来说如同仙乐一般的声音。
“公公,徐家有人在外头传话说,家里出事了,请徐公子速速回去”
第一百零四章 给你希望,让你绝望
尽管能够从那种尴尬诡异的话题中逃离出来让徐勋松了一口大气,但家里出事了却着实让他吃惊不小。于是,当他从那后花园一路到了前门的时候,身边还多了八个傅容借给他的亲随护卫——被这位傅公公说起来,但使真有人闹事,直接打出去就是,有什么问题他兜着。
镇守太监府那威严肃穆的大门口,左边的石狮子旁边,一个人正在那张头探脑,不是有些贼头贼脑的金六还有谁?只不过大门紧闭,他就算再张望也什么都看不见,直到那边厢东角门有人出来喝了一声,他才连忙一溜烟赶上前去,正好看到徐勋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出来。
“少爷”
见是金六,徐勋不禁很意外,当即直截了当地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六不自在地抬头瞟了瞟那几个身材健硕的汉子,随即就陪笑道:“不是家里的事,只小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只能对门上这么提一句。”见徐勋脸色一板,他慌忙又低声解释道,“实在是小的不合遇见了从前在都察院共事的几个人,几句言语之后打探到了一条非同小可的消息,所以不敢耽搁,立时来禀报少爷。”
知道这厮从前是南京都察院做事的,原待要呵斥金六的徐勋立时打消了那念头。盯着金六看了好一会儿,他冲着那边停着的马车努了努嘴,等金六会意地到马车那儿去等了,他这才转身过去对那几个大汉拱拱手道,“都是家人传话不清,不是什么要劳动各位大哥的大事,也正好省得各位特地为我跑这一趟了。”
几个汉子慌忙还礼,面面相觑了一阵,其中一个为首的就笑道:“七公子太客气了,公公既然发了话下来,咱们还是护送了您回去,要真是没事,咱们再回来也不迟。”
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徐勋也就不再坚持,又谢了几句,眼见徐良驾了车过来,他这才踩着车蹬子上了车坐好。见金六跟了上来后就殷勤地关门下卷帘,他便问道:“有什么话就说,不要藏头露尾说半截。”
眼看赵钦那案子满城风雨,可自家少爷却越发炙手可热,可成日里出门宁可徐良赶车都不用自己,金六如今哪敢卖关子,此时慌忙跪了下来,赌咒发誓似的说:“少爷,小的从前是犯过错,可如今这忠心天日可鉴……”
瞟见徐勋不耐烦了,他这才赶紧止住了这些废话,却仍是回头看了一眼车门处,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这几天一直都在都察院见人,尤其是几个年轻气盛的新进言官,据说打算上书,还把矛头对准了沈家……”
话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见徐勋脸上觉察不出什么动静,他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打探到的情况一一都说了,末了才小心翼翼地说:“小的是在大街上遇到几个旧日同伴,对他们吹嘘了少爷就要飞黄腾达,他们才透露的这消息,还说是赵钦从牢里给彭都宪递出消息,说是所谓藏宝图是锦衣卫的人栽赃,傅公公收了沈家的好处,这才和他们沆瀣一气买通人诬告,还说沈家的那几个田庄和当年沈万三……”
“够了”
徐勋一下子打断了金六,当即隔着车门对徐良说道:“徐大叔,先不要回家,去南京锦衣卫,对那些护卫也言语一声。”
金六怎么都没料到,一转眼之间自己竟是被徐勋拎进了南京锦衣卫。眼见得那一拨拨跨刀的校尉从身旁走过,眼见徐勋正在那儿对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说话,不时还对他指指点点,他只觉得腿肚子都抽筋了。因而,当那老者走了过来,他几乎是一个哆嗦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竟是连头都不敢抬,别人问了一句,他就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都搜肠刮肚倒了出来。
“好你个徐勋,又立了一大功”
叶广从来没有一件案子办得此次这般顺利,前日就已经把一应证供都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此时听说彭礼还不死心,他在恼火之余也不免有些心悸,因而对徐勋自然更加亲切了起来,“只可惜我不好和傅公公抢人,否则你这福将我一定带回北镇抚司不可这样吧,跟我走一趟太平门外南京都察院,见一见那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彭都宪”
“敢不从命?”
金六眼睁睁看着徐勋笑吟吟随那位明显就是大官的老者施施然出门,一时呆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半晌,瞅见身边有人经过,他也顾不得那许多,慌忙手足并用地爬了过去,卑声问道:“这位官爷,不知道小人可能走了?”
“走?大人没发话,谁敢放你走,在这等着”
见那校尉满脸不耐烦,金六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慌忙又说道:“官爷,可我家少爷跟着那位大人走了,小人总得回家报个信……”
“你家少爷?哦,你是徐七公子的人?你怎不早说”那校尉立时露出了一副和善的笑脸,竟是亲自把金六扶了起来,因笑道,“咱们大人对徐七公子赏识有加,差点就把人要到北镇抚司,可惜被傅公公抢先。你既是他的下人,那不必在这苦苦等,先回去报个信也成……嘿,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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