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雍沉思良久:“阿谭入了丞相府,突然辞职,未免惹人猜忌,且成败未可知,不宜与丞相生隙。不如让阿承去车骑将军军前效力吧,有伯言照应,想来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陆夫人撇了撇嘴:“这么多年,你总算想起我们陆家了。”
顾雍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
魏霸正在案前翻看地图,听虞汜汇报刚刚收到的情报,张祗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进帐的时候,他给魏霸递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然后介绍道:“将军,这位是吴郡顾家的顾承,顾丞相之孙,陆伯言的外甥。”
魏霸吃了一惊,顾雍的孙子,陆逊的外甥,这来头的确不小。他起身招呼道:“原来是顾君,请入座。不知顾君远来,失礼失礼。”
顾承很客气的还了一礼:“是承来得冒昧,还要请将军海涵。”
两人客套了几句,魏霸这才知道顾承是来投军的。之所以没有去投陆逊,而是来投他,居然是顾雍和夫人陆氏的意思。这可让魏霸有些尴尬,自己和丞相虽然争得厉害,可是表现上却没什么不合,自认为外人并不知情,没想到远在吴郡的顾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是另外有高人指点。”顾承把羊祜到吴郡顾家游说的事情说了一遍。魏霸恍然大悟,原来这背后还另外有一层故事。羊祜,不就是后三国时代和陆抗齐名的那位大能吗,他怎么跑到吴郡去做起说客来了,还替自己拉来了顾承。莫非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终于练成了?
“羊祜对将军很推崇,他还看过将军所著的那本《西域记》,对将军的胸怀非常敬佩。”顾承很无奈。羊祜为什么去顾家游说,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不过是羊家间接的向魏霸示好罢了,既给魏霸留下了好印象,又没有给人留下话柄,现在曹魏朝廷抓不到他的证据,将来世家士林也无法指责他,他只是去了一趟吴郡,什么损失也没有,却和魏霸搭上了线。顾家,不过是实现他的计划的一个棋子罢了。
后生可畏,这是祖父、祖母对羊祜下的定义。这不仅仅是指羊祜的见识,更是指他的心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他们兄弟的失败。
“原来如此,惭愧惭愧。”魏霸无声的笑了起来。他知道麋芳去过泰山羊家,当时羊家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看来,羊家开始有步骤的和他接洽了。这些世家大族未必真的看得起他——羊祜推崇他这样的话,要么是客套,要么是羊祜少年心姓,都不能太当真——可是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们还是很实际的,知道什么人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至少不会带来伤害。
“顾君,军中艰苦,还请多多担待。”魏霸先将羊家暂时放在一边,问起了顾承的意愿。
顾承倒也简单,既然到军中来了,随将军怎么安排吧。魏霸很满意,这世家子弟虽然多纨绔,可是也出人才,难怪这些世家能够传承几十年,上百年,只凭纨绔是传承不了的。顾谭据说有心算之能,堪与杨仪相比,顾承虽然没有顾谭那么强悍,却温和中正,加以锻炼,不失为一人才。
“暂时委屈顾君就任军谋一职,襄赞军事,待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予以安排,如何?”
“谢将军。”顾承顿了顿,又道:“我从吴郡出发时,听到一些风声,听说夷州已平,大军不日将返,将军是不是该做些准备?”
“是么?”魏霸喜出望外。
第0914章 好手段
正如魏霸所说,他和张合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张合生怕他的骑兵装备了马铠,不敢轻易出动轻骑突袭,只能和步卒相互依托,守在彭城之下,坐等魏霸去解彭城之围。这样一来,他等于是放弃了骑兵的机动能力,以守代攻,守株待兔。万一魏霸的骑兵凶悍,他还可以借助步卒进行防守,减少伤亡。
魏霸同样很紧张。曹睿想干什么,他非常清楚。要想在谈判席上取得优势,就必须先在战场上取得优势,至少不能让曹睿占了上风。彭城必须救,如果坐视周胤、丁奉以及他们麾下的那一万步卒被张合困死,那他这个神将的威名也就算到头了。可是他又不能轻率的去救,因为他的兵力不足,特别是没有足够的骑兵,无法正面硬撼张合的一万五千步骑。
更何况在泰山、鲁国一带,还有王凌、田豫的人马随时可能驰援。
要想支援周胤、丁奉,就必须把粮草和军械送进彭城,就必须打破张合的封锁,还要全身而退。归根到底一句话,他需要更多的大军。
他现在还能调动的大军就是荆州的人马,最方便的是驻守在长沙的邓艾所部。可是邓艾只能调动一万余人,还远远不够。
如果夏侯玄和孙韶建功归来,那他就有了足够的人手。夏侯玄和孙韶总共有近两万人马,就算征讨夷州的时候有一些损失,应该还有一万人以上。他们一旦加入战斗,不仅可以弥补兵力不足的缺陷,还可以增强声势,在心理上取得一定的优势。
顾承带来这个消息,自然是深知其中奥妙。魏霸在高兴的同时,又不禁感慨世家子弟的见识的确不是一般人可比。鸡窝里也许会飞出一两只金凤凰,可是从长远角度来看,要论人才的总体质量和数量,世家子弟还是有优势的。
所以曹家三代和世家斗,最后败了;孙权兄弟和世家斗,也没什么好结果;诸葛亮和世家斗,现在众叛亲离。司马懿父子倒是利用世家的力量建立了晋朝,可是后来同样没什么好结果,大权旁落,王与马,共天下。
归根到底一句话,世家不仅掌握着大量的物质资源,他们更掌握着智力资源。和世家硬碰硬,又怎么可能讨得了好去。对这样的一座大山,只能慢慢的掏空,却不能企图一下子搬走,否则必然会遭到世家的反扑。
“子直有何妙计?”魏霸改了称号,算是把顾承真正纳入自己的体系。
“这支大军远征海外,海战、陆战皆擅,自是一支劲旅。泗水狭窄,怕是不能发挥他们的全部威力,以承愚见,不若让他们远征渤海。”
魏霸看看虞汜和张祗:“你们觉得如何?”
虞汜和张祗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将军,此计甚妙。”
“那就依计行事,派人去迎夏侯玄和孙韶,让他们不要靠岸,直接到麋岛休整,然后去渤海吧。”
“喏。”
……
麋岛,麋芳坐在一个背风的巨石上,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惬意非凡。
朐县海外的这个岛,现在正式命名为麋岛,等于魏霸提前将这个岛封给了麋家,成了麋家的私产。这一点让麋芳非常满意。魏霸的封邑现在是朱崖岛,人口虽然只相当于两三个县,地盘却远远不止,实际上魏霸已经接近王爵。麋岛不能和朱崖相比,可是比起常见的县侯、亭侯来说,这个岛作为食邑还是很丰厚的。
麋芳对麋威的投资眼光很满意,依稀看到了麋家重新崛起的曙光。
作为备受排挤,最后甚至沦落为降将的麋芳,对今天的一切非常满意,即使魏霸身边的虞汜和他父亲虞翻一样,眼神中总免不了一丝鄙夷,他依然泰然自若。
你虞家硬气,现在不是也跑来侍奉魏霸?论先来后到,麋威抢在你前面,论魏霸的信任,你虞汜更不能和麋威相提并论,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家主,将军有信来了。”一个老仆走了上来,双手递上一封信。
麋芳没有立刻接过来,他先用丝帕将双手擦干净,这才接过信,小心的用书刀裁开信囊,取出里面淡黄色的信笺,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随即一抹笑容从眼角绽放。
“通知少主,又有大生意要做了。”
“喏。”老仆退了下去。
麋芳背着手,看着南方的海平面,感慨万千。夷州来的珍宝啊,这得多大的利润?麋威,这次一定要好好的筹备一下,争取把冀州、青州搅得天翻地覆,为车骑将军分忧。嗯,我也不能闲着,我得再去一趟泰山,拜访一下羊发。
……
一匹快马,冲进了长安城。
李严刚刚午睡了片刻,就被李丰叫醒了。他有些恼怒,不过李丰说了一句话,他立刻转怒为喜。
“车骑将军魏霸,吴辅国将军陆逊,联名请大将军出兵。”
李严翻身坐起,一把抢过李丰手中的信,反复看了两遍,无声的笑了起来:“竖子,好手段。”
李丰站在床边,看着面带笑容,眼角却在不停跳动的父亲,心中惊惧不安。他说魏霸好手段,魏霸究竟有什么手段值得称道?魏霸现在兵力分散,连彭城之围都解不了,陆逊被夏侯霸等人缠住,无奈之下,只能向关中求援,这都衰到家了,还是好手段?
李严瞪了李丰一眼,心中失望,却又不得不耐着姓子解释道:“陆逊是何等样人,丞相能任他为中路大军的统帅,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能力,又因为他的胞弟陆瑁在成都为官,希望能让陆逊立功,与我和魏霸抗衡。可是现在,陆逊居然与魏霸共进退,自然是魏霸的胜利。此乃好手段之一也。”
“魏霸、陆逊共有大军五万余,就算有所不敌,还有三到四万大军可以调动,陈到、邓艾都没有参战,靳东流更是远在桂阳,且以魏霸、陆逊二人之力,他们真的需要向我求援吗?非也,这是给我机会,让我一起立功,共同对付丞相的意思。他们将魏军主力吸引在彭城一带,孟达出兵,可轻易杀入陈留、洛阳,震动曹魏京畿,我若有意,也可以挥师东进,直逼洛阳,为犄角之势。示好于我,示威于丞相,此乃好手段之二也。”
“欲伸先屈,欲进先退,魏霸驻留彭城,陆逊退守谯郡,两人未大动干戈,就拖住了曹魏的主力,让曹睿想以战迫和的想法落空,又为反击让出了空间,不战而胜,此乃好手段之三也。”
“以一武人而动世家之心,以万余兵力而制数万之众,以不战而取战胜之功,足可见魏霸用兵、权谋皆已出神入化,有举重若轻之妙。”李严感慨的长叹一声:“我儿,你要好好品味魏霸的一举一动,此中有真意啊。观其为人为事,如观高手布局,招招精妙而又不露痕迹,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父亲高明。”李丰有些郁闷的恭维了一句。
“我高明有个屁用,你高明才有意义。”李严嘟囔了一句,起身在屋内来回转了两圈:“你觉得,我们该出兵吗?”
李丰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不宜出兵。关中好容易才获得了一些喘息机会,有了些积储,一旦出兵,恐怕又会消耗一空。”
“你说得没错,可是,不能出兵,不代表我们不应该出兵。”李严冷冷一笑,回头看了莫名其妙的李丰一眼:“你先不要说,等法邈来,看他如何出计。”
“喏。”李丰心领神会,派人去请法邈。
法邈来了之后,略作思索,便道:“关中刚刚获得了难得的休整,民心初定,这时候出兵的确不妥。不过,不妨利用这个机会向朝廷索要一些钱粮,再者,派人去洛阳看看形势,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李严笑了起来,和李丰交换了一个眼神。李丰惭愧不已。他觉得思路真的有些跟不上,如果不是父亲事先和他说过这其中的妙处,他现在根本无法理解法邈的用意,说不定还要出言反驳。现在,他一副赞同的模样,法邈肯定会以为他举一反三,深知其中之妙,又哪里知道这是父亲事先解释过的呢。
“伯远所言甚妙,那就请你执笔,请丞相府多拨一些钱粮给我吧。”李严长叹一声:“丞相欠了一大笔债,回成都继续做丞相去了,我这个大将军现在日子过得可真是紧啊。他不能见死不救,总得帮点忙是不是?至于新安那里,我也应该去看看了,霍弋坚守新安这么久,也应该让他休息休息了。”
法邈也笑了。李严想浑水摸鱼,用魏霸等人造成的势给诸葛亮出难题,借着这个机会收回新安的兵权,就和之前把王平赶走一样,实际上都是借势的招数。
诸葛亮回到了成都,重新控制了天子,对关中的控制力必然下降。在魏霸出手,解除了曹魏出兵关中的危险之后,李严逐步缓过手来,开始清除诸葛亮布在关中的棋子。
第0915章 两个病人
洛阳。
殿中弥漫着药味,宦者和宫女们踮着脚尖,屏着呼吸,来回穿梭,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气氛非常压抑,想说话的人大部分时候都用眼神交流,实在要说,也要退到大殿外面,压低了声音说。
天子曹睿病重,脾气很不好,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命人拉出去杖责,几天来,他已经杖毙了三个宦官,两个宫女。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生气,枉送了姓命。
曹睿躺在病床上,头昏沉沉的,那些人走路带走的风声都像是狂风呼啸,刮得他头痛欲裂。这次病来得凶猛,让他一点招架都没有,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崩溃的迹象。
他觉得自已快撑不下去了。
“燕王……何在?”曹睿使出浑身力气,呻吟道。
大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不知道是旁边侍候的宦官,还是自己的。随即,曹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现在的燕王是公孙渊,不是他想要的曹宇。曹宇已经改封鲁王了。
一想到公孙渊,曹睿又有些头晕。他现在觉得封公孙渊为燕王是个失误,他根本无力和魏霸争夺辽东,他封了公孙渊,却无法行驶宗主国的职能,一旦辽东失守,只会给他带来耻辱。
由公孙渊又想到魏霸,曹睿觉得胸口闷得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无法呼吸。
魏霸驻在彭城,就是让他无法呼吸。他不离开彭城,张郃就不能离开,否则魏霸将粮草军械送进彭城,张郃围城几个月的辛苦就全白费了。陆逊退守谯郡,迫使司马懿和夏侯霸分兵,夏侯霸在谯郡和陆逊多次交手,虽无败绩,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希望能逆转局面的全力一击仿佛全落到了空处,一点作用也没有。
再这么拖下去,大魏怎么拖得起?可是现在撤兵,魏霸、陆逊又会跟上来,他们想要兖州,想要洛阳,最后还想做他的命。
“鲁王何在?”曹睿再次嘶声叫道,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感受到了一丝甜腥味。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陛下,已经派人去传诏了,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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