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骑将军府,浓浓的血腥味尚未散去,无数工匠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尸体已经被拖走了,武卒们正将一桶桶的清水泼在地上,然后用扫帚用力刷洗,清理地上的血迹。几十个泥瓦匠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将地上那些被巨箭射破的地砖换掉,将被推倒的院墙重新砌起。他们准备得非常充足,手艺也非常精湛,人员调配更是井井有条,不动一个时辰,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院子就被重新修缉一新。
后院,魏霸居中而坐,赵统、费祎、虞汜等人围着桌子,静静的看着魏霸。
他们刚刚传看了那两份诏书。一份是封魏霸为王的,已经读过,另一份是准备就地格杀魏霸的,还没有读过。此刻,有资格与会的人都亲眼看到了这两份密诏,一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
朝廷准备了两份诏书,又安排了百余死士,这不是来封王的,这就是来取魏霸首级的。魏霸一死,他们这些人又岂能有什么好下场?
赵统和费祎成了众矢之的,特别是赵统。很显然,诸葛亮派他来做监军,就是一个伏笔,魏霸一旦被杀,赵统就是明正言顺的最高负责人。到了那时候,他兼有监军和魏霸师兄的身份,还有谁能比他更有资格统领这支大军?
连步骘都有些坐立不安。很显然,他也在诸葛亮的算计之中。如果事情如诸葛亮计划的那样的发展,魏霸死于非命,赵统接掌兵权,他除了支持赵统,还有什么选择吗?
没有。
不仅步骘没有,费祎也没有,孙韶等吴系将领也没有,冯进、傅兴等蜀汉系也没有,他们除了联起手来,将王双、丁奉等魏霸的嫡系力量斩杀一尽,然后再与夏侯玄等曹魏系力量决战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因为除了魏霸,魏家找不出第二个人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即使是把范围扩大到魏霸所拥有的所有实力中,也没有谁能够代替魏霸,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一旦力量分散,他们这些人就有可能成为敌人,互相残杀,再也不可能团结一致,与丞相作对。相反,他们会急先恐后的向朝廷效忠,不惜送上身边战友的首级。只要迟上一步,他们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猎物。
诸葛亮的计划看似很荒唐,可是细一思量,却一点也不荒唐,相反足够周密。他敏锐的抓住了魏霸身边派系林立的弱点,直击要害。
一丝寒意,从每一个人的心头掠过,让每一个人都心生惧意。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危险居然离他们如此之近。
“好了。”魏霸待每一个人看过诏书,将诏书收好,这才淡淡的说道:“诏书,大家都看过了,相信你们能分辨得出真假。天子和丞相已经决意要置我于死地,我虽然不太明白,却也知道祸福自招,怨不得人。我只是非常抱歉,把诸位都牵连进来了。事以至此,我也不多说了,哪位有事的,可以先走了。”
他的话说得很轻松,可是此时此刻,谁敢走?且不说能不能走出这个门,就算走出这个门,他们又能去哪儿?既然魏霸没死,他自然会向朝廷发起反击,双方的实力一目了然,谁会傻到站魏霸的对立面去,为朝廷效力。
朝廷连魏霸都想杀,还能容得下谁?不能战胜魏霸,就会被魏霸所杀,战胜了魏霸,恐怕也会步魏霸后尘,再次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朝廷效力,与魏霸做对?
堂上一片沉默,没有人站起来离开。
魏霸看了看四周,嘴角微微挑起。他抚摸着案上的两份诏书,非常欣慰。等待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光明正大的和朝廷决裂的时候。
任何时候,不管你的爪牙有多锋利,实力有多么强劲,都要把自己扮成一个受害者。扮成受害者不仅是为了博取同情,更是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一个理由,一个不得不反的理由,将更多的人拉到自己一边。
汉高祖如是,光武帝亦如是。
诸葛亮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第1001章 全面反击
椅子一声轻响,赵统站了起来,拱手道:“大王,既然诏书明白无误,大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眼下,虽然不能确定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有人矫诏,有人欲对大王不利,却是毫无疑问的。为国家计,统敢以监军之职,为大王上书诉冤,同时请大王当机立断,立刻整顿军队,以备不测。”
赵统的话一出口,立刻得到了响应,费祎随即站了起来,大声道:“以天子诏书为名,刺杀国家栋梁,斯人斯事,皆为丧心病狂之事。祎敢以大鸿胪之职,附赵监军议。”
赵费二人是嫌疑最大的。不过,赵统执矛力战杨熊,还受了伤,为保护魏霸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此时此刻,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他的用心。而费祎虽然也有怀疑,但是他之前就在成都为魏霸扬名,大造舆论,此刻再力挺魏霸,当然也可以洗清嫌疑。
赵统的话说得很含蓄,可是里面的意思却已经很清楚。这件事,不管天子有没有份,丞相肯定是跑不掉的,刺客是凉州死士,姜维也脱不了干系。清君侧的大旗已经牢牢掌握在了魏霸的手中,如果魏霸愿意,坐实这件事出自天子本意,那魏霸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自立,宣布脱离蜀汉朝堂。
他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理由。是朝廷容不下他,而不是他要反叛朝廷。他是受害者,你可以说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忠臣,你却不能说他本来就有叛意。
毕竟,这份诏书是朝廷发出来的,是朝廷要先对他下手。
有了赵费二人首倡,沉默立刻被打破。一个又一个的将领站了起来,宣布支持魏霸,甚至有要求立刻举兵西向的。
大堂上一时群情激奋,请战声不绝于耳。
魏霸抬起双手,轻轻向下一压。喧嚣的大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竖起了耳朵,生怕漏过一个字。
“不管是天子还是丞相想要我的命,恐怕都不会只安排刺客这么简单,也不会只把目光落在这里。”魏霸用手指点了点桌子。“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手段。有所不便之处,还望诸君多多支持。”
“愿唯大王之令是从。”众人轰然应道。
“多谢诸君。”魏霸起身,鞠躬抱拳。
众人连忙还礼。
“离我们最近的,就是镇东将军所部。”魏霸转过脸,看向赵云:“师兄,还要麻烦你走一趟。”
赵统躬身领命:“喏。”
“公礼。”
孙韶起身。抱拳施礼。
“有劳你陪我师兄走一趟,暂行镇东将军一职。”
“喏。”
……
魏霸调兵遣将,众将一一领命而去。安排完了一切,魏霸对费祎说道:“费君,情况有变,和曹魏的谈判也要有所调整。你和郭立说一声,我准备把条件做些修改。要和他面谈。”
费祎会意,领命而去。
……
正月三十,彭城。
赵统在孙绍的陪同下,大步走进了马忠的大堂。
他们到来的消息,早就有人通报给了马忠。马忠披甲佩刀,亲卫们在廊下站成一圈,严阵以待。大堂上气氛紧张,让人非常压抑。
赵统站在马忠面前,眉头微微一皱:“镇东将军,出事了。”
马忠心头一紧。寒声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行刺车骑将军。”
马忠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赵统来,肯定就是为了此事,只是不知道魏霸现在是伤是死。他觉得有些不安的是,赵统此刻应该以监军的身份在临淄主持军事,他怎么会跑到彭城来?
“那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无恙。”赵统忽然笑了。说话间,他已经按住了马忠的手臂:“临淄一切安好,所以让他让我到这里来看看,是不是也有什么异常情况。”
马忠的脸色大变,他倒吸一口冷气,手不由自主的扶上了刀柄,眼中寒光迸现,死死的盯着赵统:“赵监军,你……”
“我以监军之职,暂时解除你的兵权,带你回临淄,向晋王殿下汇报军务。”赵统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是安安静静的跟我走呢,还是准备杀一场?”
马忠看看手按在刀柄上,一脸狞笑,只等着拔刀砍人的孙绍,再看看笑容温和的赵统,心沉到了谷底。他现在可以奋力一搏,也许可以杀了赵统,可是接下来呢?孙韶就在城外,魏霸的大军恐怕也很快就会赶到,他能打得赢么?等待他的,将是身死族灭。
丞相的计划能否成功,立足于能否杀死魏霸。既然魏霸没死,这个计划自然就失败了。为一个失败的计划陪葬,有意义吗?
马忠松开了手,慢慢的抽出战刀,扔在地上,又摘下腰间的印绶,塞到赵统的手里,凄然笑道:“祸不及家人,还请赵将军美言几句。”
“晋王殿下不是好杀之人。”赵统笑了笑:“诏书呢?”
马忠低下了头,颓然道:“我这就拿给你。”
……
二月初三,颍川。
诸葛恪、诸葛融走进中军大帐,忽然愣住了。
陆逊坐在大帐正中,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士站在一旁,他们一进门,甲士“哗啦”一声,从后面围了过来,堵住了他们的后路,同时拉上了帐门。
诸葛融下意识的去腰间的战刀,“嚓嚓嚓!”拔刀声响成一片,数十口战刀出鞘,指向诸葛恪兄弟。诸葛恪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诸葛融。
大帐里点了灯,陆逊的脸在灯光下闪烁,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定。
“镇北大将军……病好了?”
“你不用说,听我说吧。”陆逊抬起手,打断了诸葛恪。“我是奉车骑将军之命。回来接管兵权的。从现在开始,你被解除兵权,听候处置。”
“凭什么?”诸葛恪咆哮起来,转身就要往外闯。一声轻响,四柄雪亮的战刀分别架在他们兄弟的脖子上。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他们腰间的战刀已经被人抽走了。
“你如果再乱动,我现在就杀了你。”陆逊好整以暇的摩挲着手指,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踏春观柳。
“你没有这个权利!”诸葛恪低吼道:“你敢杀我,丞相饶不了你。”
“丞相?”陆逊忍不住笑了起来:“丞相很快就要换人了。孔明他自顾不暇,救不了你。”
诸葛恪气喘如牛,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陆逊突然回到大营。并且如此粗暴的夺了他的兵权,绝不会是一时起意那么简单。
“为什么?”
“有人借宣诏之机行刺车骑将军,失手了。”陆逊站起身来,走到诸葛恪身边,轻轻的扯下诸葛恪腰间的印绶。“你不会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吧?以你的聪明,猜能也能猜得到这个结果。”
诸葛恪汗如雨下。面如死灰。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幕终于成真了。
“丞相给你的命令,你是主动交出来,还是我派人去搜?”
“我给你。”诸葛恪沮丧的低下了头。
……
二月初四,洞庭。
诸葛诞带着几个卫士,匆匆的来到了巴丘。他刚刚接到命令,关兴巡视来到了巴丘。召他前去述职。
诸葛诞本来想多带一些人,他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青州很快就会发生一件大事,时局将发生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肩负重任,应该保持警惕。可是他转念一想,按照时日计算,刘敏等人现在刚刚到临淄不过四五日,不管他们成败如何,关兴都不可能收到消息。
关兴此来,只可能是例行公事的巡视。和上一次的巡视没什么区别。如果他带了太多的人,反而会让关兴起疑,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所以,他还是按常例。只带了几个随身亲卫。
一切如常,关兴笑容满面,一看到他就笑了起来:“公休,来得好快。”
“将军有召,焉敢不速。”诸葛诞笑道:“怎么不去我的水师大营,也好让我请你尝尝洞庭湖的鲜鱼。”
“我怕等待我的不是鲜鱼,而是钢刀。”关兴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相反有几分讥讽。诸葛诞一惊,下意识的握紧了刀鞘,强笑道:“将军这是何意?”
“公休,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关兴伸手握住了诸葛诞的刀环,脸上的笑容散去,“车骑将军对你不薄,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图报,还和丞相撕扯不清,搞什么密诏。你不觉得可笑?”
诸葛诞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拔刀,他的手刚刚一动,脑后就挨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软软的栽倒在地。
堂上,数十名持戟卫士同时发难,将诸葛诞带的几个亲卫围在中央。那几个亲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杀死当场,血溅五步。
关兴从一个亲卫手中接过诸葛诞的印绶,掂了掂,厌恶的冷笑一声:“好歹不分,死得其所。来人,拖出去,斩首出报。”
片刻之后,诸葛诞的首级被送了上来。他双目紧闭,一脸悔意。
……
二月初五,长安,丞相府。
诸葛亮突然睁开了眼睛,悚然心惊。正在一旁照看他的诸葛攀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籍,凑到他的跟前,小声问道:“大父,要喝水么?”
诸葛亮哑着嗓子道:“攀儿,请大母来。”
诸葛攀迷惑的眨了眨眼睛,还是一转身跑了出去。时间不长,黄月英匆匆赶来了,她扶着门框,看着已经自己坐起来的诸葛亮,忍不住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夫人,帮我梳洗,我……有客人要见。”
黄月英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门前站定:“丞……丞相,夫人,有人自称彭羡之子,在门外求见。”
第1002章 丞相的七宗罪
在无数人复杂的目光中,一身细白棉袍的彭珩缓步走进了丞相府。
他神态从容,眼神平静,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他一步步的进来,如同王视察他的国。那些或诧异,或畏惧,或是充满仇恨的目光,都无法对他的心情产生分毫干扰。
他现在心情很好。
就像一粒石子落进水塘,一股不安的气氛在丞相府弥漫开来。不论是作为以意图谋反而被处死的彭羡之子,还是作为诸葛乔之死的罪魁祸首,抑或是作为丞相府最大的敌人——魏霸的内兄,彭珩出现在丞相府都是一种挑衅,一个嚣张到极点的挑衅。
杨仪站在自己的公廨门口,静静的看着彭珩从面前走过。
张裔站在庭中,轻轻推开了前来汇报公文的书吏,轻轻皱起了眉头。书吏看到了彭珩,也不禁有些失神,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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