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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己及人。
这四个字说白了就是将心比心,把别人当自己一样对待。大家都是中国人,相信都认可这一条吧,这是传统美德,保持社会良知的标准。但到了程颐的手里,就出大事了。
他真的像要求自己一样去要求别人了。话说开封城里的六月天,热得跟印度的新德里一样,很多人或中署或伤风或腹泄,皇帝与民同乐,小哲宗也得了皮肤病。这实在太难受了,他是皇帝,只要出现必须全套穿戴,想想全身发痒,还罩着隆重的龙袍,这日子还能过吗?
哲宗请假了。
程颐接到消息之后很沉默,他没有带着教材回家,而是走出翰林院,到四处走了走,最后转到了议事大殿。他看到当时国家的主要领导人都在忙碌中,像高太后了,宰相吕公著了,都在处理公事。见到了这一幕,程颐突然间愤怒了,而且瞬间达到了无法遏制的程度。
他走到了垂帘前,板起了脸问道,太皇太后,皇上病了您知道吗?
高氏很奇怪,我当然知道。
哦,你知道……既然皇上病了,太皇太后怎么能单独垂帘听政呢?
高滔滔一下子呆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法回答。不管她有多彪悍,怎样以母改子,以祖欺孙,她都不是宋朝的合法主人。所谓垂帘听政,帘后边必须是两个人,她的位置不许超过小皇帝的龙椅。
可是她愤怒,谁规定的理亏就不许生气?在她的心里,这是又跳出来一个挑衅的,程颐,亏你还是司马爱卿推荐的人,居然这样顶撞哀家!很好,看老身怎样虐待你……正在酝酿情绪,程颐已经调转了枪口。
宰相大人,对,说你呢,吕公著,别看别人,你知道你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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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著有点懵,这里有我的事?
程颐冷冷地盯着他,你知道怎么当宰相吗,宰相手册读过没,皇上生病了没上朝,你知道不知道。不知,你失职;知道而不问候,是不忠。你自己说,你是失职呢,还是不忠?
吕公著不说话。
整个大殿没人能说出来什么话。
当天程颐威风凛凛地下殿走了,背后是一片哭笑不得的目光。这人不是热出病了吧,如果高太后要篡位了,像武则天一样杀子灭孙,那么这样搞很正常,大家都会为程颐欢呼鼓掌。真爷们,你有种。可是这时宋朝的天下很稳,哲宗根本没危险,你整得像政变一样,有必要吗?
高滔滔知道,至少是有必要往外踢人了。程颐被罢免帝师,降职成侍读,没几天又被贬出京城。圣人的京都生活结束了,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疑团,在学术界、政治界都惹起了经久不息的争论。比如说,他真的是推己及人吗?
他坚持真理,一丝不苟,于是也同样要求别人,这才符合他社会道德标杆的身份嘛。这是理学派系的看法。哪怕愚腐,但是可爱,一个拒绝腐蚀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只是很奇怪,他在区别自己和文彦博之间的不同时,表现得很个人啊,他很清楚怎样给自己争地位,那时可看不出他和凡人有什么不同。
通过这件事可以看清贯穿宋朝,主导当时华人生活的理学的根本性质——说一套,做一套。对己宽,对人严,勇于对任何人批判,且批判时不管时间、场合、身份、地点。
在最后这一点上,不用到南宋,北宋这时程颐的学生就完全达标了。贾易,不久前他和朱光庭一起修理苏轼,在修理的过程中他意外地得到了王岩叟等人的大力支持,尽管如此,还是失败了,苏轼躲在高太后的背后逍遥自在。
之后王岩叟一派突然撤退,程颐也被赶出京城,洛党的势力一下子崩盘了。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换谁都会低调做人了吧,比如朱光庭就闪了,可是贾易没有。
他死死地咬住了苏轼,由苏轼咬到苏辙,在二苏之外,重点的打击对象是御史台里的同事吕陶。怎么打击呢,就事论事太儿科了,他仔细地搜集了一下苏家兄弟身边的四川籍同僚,凑了些人数之后,归纳出一个响亮的名称——“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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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词出现之后,吕陶立即落荒而逃。他主动辞去了言官职位,连京城都不呆了,申请调到外地工作。在他来想,这样他所谓的蜀党身份,连带着蜀党是不是存在都不言自明了吧。
怕了你,不玩了,我躲行不行?
贾易说,不行。你就是蜀党,哪怕到地方上当官,离着苏轼十万八千里,你也是蜀党!这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当朝资格最老的元老文彦博,首相吕公著,前代名臣范仲淹之子范纯仁,这三位最有号召力的人出面,劝贾易适可而止,差不多就行了。
这样大的面子,换谁都能满足了吧。贾易不,他转身回家写奏章,文彦博、吕公著、范纯仁都是蜀党的幕后老大,就是他们在搅风搅雨,让宋朝不得安宁……
到了这步,大家都看清了,这就是传说中最无赖最凶残的招数——疯狗咬人。使出这一招的人,根本无视一切行为规范,想咬就咬,有咬无类。那么事情简单了,疯狗都得乱棍打死,贾易一个小小的言官,这样犯众怒,卡嚓了他不就得了?
郁闷的是,宋朝最大的这三位大佬,居然默默无声地退了回去,他们忍了。而所有的大臣们就像有了默契一样,谁都不再出面,随便贾易想怎样就怎样。
很奇怪吧,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就在“蜀党”这两个字上。
说实话,贾易真是很高明,他做了件划时代的事。在这之前,习惯上人们总说王安石的新法集团是新党,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是旧党。但这只是习惯上的,官方不认可,当事人也不认可。往前推几十年,庆历新政时也提出过结党问题,可争来争去都只是些名词解释。
什么是君子,谁又是小人。
就算吕陶为苏轼说话,提出了籍贯问题,也只是隐约地透露了点官场的潜规则——乡土社火。这是无可厚非的,谁的老乡谁不亲呢?可没想到贾易借题发挥,突然间提出了党派划分。
党派,是宋朝最忌讳的东西,谁沾上了边儿,谁就是自绝于人类社会。以范仲淹之贤、欧阳修之名、韩琦之威,也落得灰头土脸,何况是文彦博之流。
所以大家有多远躲多远,哪怕吃了亏惹了气,都拒绝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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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易爽了,他在开封城里达到了目空一切神阻杀神的境界,以一介言官做到这样,绝对是三百年宋史里独一无二的人物。
最后终于让终极大BOSS看不下去了,高滔滔,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失去优越感了!太皇太后亲自下令,命首相严惩,把他赶走。吕公著等的就是这句话,以党派为护身符,也只有皇权才能出面制裁。贾易被贬职,出任怀州。
截止到这里,看似高滔滔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赶跑了疯狗,清理了官场。可是,这是她在元祐年间犯下的最大错误,其危害性比废除宋神宗的新法还要严重。
换了法令,只是国家的利益受损。而党派之争,会让国家的基础垮台。官员们陷在派系争端的漩涡里,一天到晚提防着暗算,根本没心思也没精力去干本职工作。能在这样氛围里出头的,都是些害人的高手、搞事的精英,哪还会有正经工作者立足的余地?
而高滔滔在这时只看到了贾易本人的讨厌,以为把他打压下去就行了,根本没去想“蜀党”这个名称的危险性。不仅如此,从她后面的作为来看,她不仅不认为党派争执有什么不好,甚至鼓励这种现象,不遗余力地把朝臣们划分出了党派,亲自战斗在第一线,让暴风雨变成了龙卷风。
她实在是个有激情的女人~
回头说贾易,贬到外地之后,他咬人的境界再次提升。咬在当面算什么,远隔千里仍然入骨三分才是咬中的极品。苏轼真不知是前世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惹到了这位老哥,他被一封封来自怀州的弹劾公文搞得焦头烂额。反驳吧,贾易求之不得,下一封弹劾信的理由有了;沉默吧,更让人抓狂,显得理亏是一回事,堂堂的苏东坡,当代文坛盟主,居然被人骂得低头不语,实在太憋屈了。
时间久了,苏轼筋疲力尽,放下了京城里的事业。说实话他被高太后感动了,一心想做点实事回报她的。可是挺不住了,他也要求外放,到地方上躲清静。
贾易的努力终于有了成绩,所谓的蜀党垮了,党魁离京出走。只是在成功之余,他也给自己和老师程颐争取到了一个名称——“洛党”。以君子甚至圣人的名义打击小人是别想了,下场比苏轼一伙还要惨,蜀党方面苏辙还在京城里,不久之后升到了宰执的位置,成为元祐名臣。洛党全体离京不说,还得罪了整个朝廷,直到北宋灭亡,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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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鱼都下线了,剩下的才是精英。在这期间王岩叟和他的同志们一直很安静,当然这只是假象,他们的属性是与众不同的,从宋帝国诞生时起,就一直牢牢地占据着官场的统治地位。
他们被称为“朔党”。朔,泛指北方,具体些说的是黄河以北。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从秦、汉、隋、唐直到宋朝,都是士大夫阶层的老根据地。无数的官僚士绅组成了无边无际的关系网,牢牢地把持了历朝历代的政治、军事、经济的权力。
直到王安石变法,格局才被打破。大批的南方籍官员北上,以王安石为中心,吕惠卿、章惇、曾布、蔡确、李定等为骨干,在15年期间统治了宋朝的中心。
老实说,这是北方士族前所未有的耻辱和危机,千多年的垄断被打破,托拉斯帝国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一点上,就决定了他们和洛、蜀两党在本质上的区别。
洛、蜀两党想的是恩怨斗气,朔党要的是重返巅峰。
……巅峰,前党魁司马光的确把新党击败了,可是效果仅仅达到了削弱。他本人和王安石同年死亡,算是互相抵消;吕惠卿、章惇、曾布、蔡确、李定等人仍然有很高的公职,新法运动只是两年前的事,民间官场的影响都在,这些加在一起,他们随时能卷土重来。
要怎样才能把他们制于死地,彻底根除呢?这个命题是很难的,可绝对是必要的。王岩叟和他们的同志们非常耐心的寻找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洛、蜀两党斗得水深火热时,机会终于来了。
历史性的机会由一个官场的异类创造。这位异类名叫吴处厚,出身是很正规的,考上来的进士,出名的方式却独一无二,和宋仁宗生不出儿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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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生不出儿子,在古代决不是医学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更是人品道德问题。以此为准,像宋仁宗这样几十年生不出一个健康儿子的,那么道德上的力度就要加大。
吴处厚有本事把力度加大到穿越时空,从北宋一下子返回到春秋战国时。在那时地域最广大的国家——“晋国”,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当时的晋国还有没有被赵、魏、韩三家瓜分,后来赵国的祖先,当时晋国的豪族赵氏被政敌屠岸贾陷害,满门抄斩。唯一的孤儿赵武在两位义士程婴、公孙杵臼的保护下活了下来,后来报仇雪恨,逐渐坐大,建立了赵国。
这件事很有名,在几千年里一直流传,在近代,衍化出了京剧里著名的一出戏——《赵氏孤儿》。在古代它更是教科书里必备的一章,它太符合儒家的“忠义”思想了。
很老旧的一件事,吴处厚给出了新解释。他认为程、公孙两人不仅仅是忠义的代表,更是爱护幼儿的典范,其巨大的爱心足以穿越千年保佑宋朝的皇子。为了让这两人开工,宋朝应该先有表示,给他们立庙,隆重地祭祀,之后就可以预备庆典,迎接仁宗的太子诞生了!
……仁宗很高兴,吴处厚有了前程。只是后来大家都知道,仁宗无论如何也没生出儿子来,吴处厚的前程也就连带着变得暗淡,在近20年的时光里他大概都用在和程婴、公孙杵臼讨论为什么没把爱婴行动没进行到底上了,他的官运一塌糊涂,直到神宗都去世了,他还是个不入流的官场小芝麻。
哲宗当上了皇帝,他人生的曙光终于再一次降临了,站在角落里仰望权力之巅,他突然看到了一位熟人,元祐元年时的次相蔡确。
蔡确……想当年他还跟我学过赋啊,我们有师生之谊!吴处厚喜从天降,第一时间给次相写信,深情追忆过去的时光,重温当年难忘的友谊,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请给我一个大官当当吧——————!!
等了很久,没有次相的回音。蔡确早就把他忘光了,就算是当年学赋时,也不过是文士间的探讨,还真把自己当成启蒙授业的恩师了?巨大的落差让吴处厚崩溃了,蔡确的形象变得恶毒,成了断送他升官发财美梦的最大罪魁,他恨他!
可是峰回路转,蔡次相拒绝他,王首相接纳了他。王珪保荐他当上了大理寺丞,他真的一步登天了。重新回到天堂,吴处厚满足了,他不再恨谁了,只要能一直保持这样,哪怕不再升了,也很好。但是命运再一次拐弯,这一次蔡确主动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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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是宋朝的最高法院,理论上除了极少数的超特权阶级,比如皇室成员及近亲之外,全体国民的刑、民两法的审理都由它负责。
吴处厚在这个位置上感觉非常优越,官是人上之上,最高法院的院长是官上之官!翻一下以前的案例,有多少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在这里催眉折腰,他甚至可以幻想一下蔡确跪在他的办公桌前受审的快感。
可惜好梦不长久,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位子有多烫手。
一个案子发下来了,王安礼、舒亶互相指责对方贪污。手捧卷宗,刚开始时吴处厚没觉得心烦,首先这两人都是官员,王安礼是前首相、新党党魁王安石的弟弟。嗯,来头不小,可惜该弟弟和王安石不一样,投靠的是旧党。
吴处厚向四周望了望,元丰八年,还是新党的天下,那么简单了,舒亶是坚定的新党,不保他保谁?方向准确,正要操作,忽然传来了一张神圣的纸条。首相王珪指示,王安礼是好朋友,要关照他。
吴处厚心领神会,王珪是首相加恩相,他的话是最高指示,必须照办。可是紧急关头又被挡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