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6年,宋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日,东京保卫战打响。
金军在夜色下发起了进攻,首选的目标是水路。这很明智,开封城共有四条穿城而过的河道,分别是汴河、惠民河、五丈河、广济河(即金水河)。汴河是其中最大最宽的一条,它“自淮而南,邦国之所仰,百姓之所输,金谷财帛,岁时常调,舳舻相衔,千里不绝。”
于是进城时的水道也相应的宽到没道理。
前面说过,东京城里最宽的一条大街保守估计是307米,那么最大的一条河进城时的水道宽到什么程度呢?具体的数字目前没有,可以查到的是它至少有两到四个水门。
汴河很可能是单入单出、单入双出或双入双出的。更形象一点,它就像现在的四排车道大街一样,宽到这样子,很显然在战争中显攻难守。
金军就选择了汴河作为进攻的第一目标。
夜色中,几十艘船上火光熊熊,沿汴河而下,冲向西水门。金军的目的很明确,首先破坏宋朝都城的城防设施。李纲派了2000多敢死士兵守在水门边,火船到了,他们用特制的长钩把船拖到岸边,来不及扑灭火势,直接用大石砸沉在水里。
后面跟上的才是金军的攻城部队。
李纲紧急派人在水中设置杈木,阻止金军的运兵船靠岸,蔡京家里假山的石头也产生了点作用,河道变得阻塞。就这样第一场战斗发生在水门前,宋金两军激战一整夜,天快亮时金军退走了,他们终始没能冲进开封城的外城墙。
天亮后,宋军在水门前发现了100多具金军的尸体……一夜,只杀了这么点敌人,还是在北方游牧民族不擅长的水战里。这个数字给每一个宋朝人敲响了警钟。
连载(1770)
初九日的太阳升起时,金军发动了强攻,这一次他们没走水路,选的是酸枣门、封丘门一带的城墙。这个选择也很刁钻,正中宋朝的软肋。
酸枣门、封丘门在开封城的城北,是整个开封城的后门。按顺序从它们往里走,直接就是延福宫、艮岳,再向里一点就是内城皇宫。从这里打,等于是跳墙进后院,只要突破了,立即就能威胁到宋朝皇帝本人。
这才是攻击的要点,谁要是从南门进,先攻占广利、普济两道水门,再舍船登岸攻破南薰门,穿越整个外城强攻朱雀门进内城,横穿整条御街杀奔宫城的宣德门……才是白痴。
金军不白痴,这一招打得宋朝措手不及。当时李纲正在垂拱殿向赵桓奏事,闻迅之后立即跑出殿外招集禁军,只选弓箭手。紧急中有1000多名弓箭手集结,跟着他跑出皇宫,奔向北边的外城。
这两点之间的距离足有20里,为了节省时间,李纲他们没走大道,穿行在夹道窄巷之间,等他们赶到酸枣门一带时,发现还没太糟,来得及。金军只有一少部分渡过了护城河,正抬着云梯往城上架。
这实在太妙了,城外一望无际啥也没有,一大片的金军没遮没拦的站在大空地上,都是活生生的靶子。李纲带来的1000名弓箭手站在城头上居高临下,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爬上云梯的金军迎头被擂石砸了下去,个别人品运气都好的还被浇上了滚烫的火油;站在城墙和护城河之间属于命苦的,射的就是他们,想跑想躲都没地方;远点的,比如正趴在木筏上过护城河的,待遇最优厚,他们和当年澶渊之战中辽军主帅萧挞凛一样,被城头的床子弩,也就是一枪三剑箭定点轰击。
可以肯定的是,宋朝都城配备的床子弩,性能、体积肯定比澶州城头的强得多……至于河对岸的金军们,他们很幸运,提前体验了宋朝的军事高科技——神臂弓。这是他们以后几年、几十年的噩梦,不管到哪里,只要有神臂弓出现,女真人哪怕穿上最厚的铠甲,都会皮开肉绽。
武器不行,只能拼命。这时他们想拼都无从拼起,只能被神臂弓赶得离护城河越来越远。这样在开封城下,金军前后断层了。
李纲当机立断,派几百名壮士顺着绳子溜下了城墙,烧金军的云梯,杀金军的将官。在弓箭的掩护下,数十座云梯被烧毁,十多个金军的将官被砍倒。
这一天,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了陈桥、卫州等城门外,金军从上午打到下午,一整天过去,扔下了几千具尸体,毫无所得。
夜幕再次降临,李纲仍然站在城头上不敢松懈。果然,又有金军向城门靠近。宋军正要拉弓,下面喊过来了一句话。
——俺是金军,要求和谈!
连载(1771)
和谈……城头上的人觉得很荒谬,耳朵出问题了吗?刚开打就和谈,下边的这人不是个骗子吧。疑问中李纲很镇静,他告诉城下边的人,不管来干什么,天黑不准进城,有事儿明天说。
这一夜很平静,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初十日,金军使者进城,带来了完颜宗望的信。里边历数了宋徽宗赵佶的种种错误,说金国受到了巨大的不公平待遇和污辱,没法不发兵进攻。现在知道赵佶认罪退位,宋朝有了新的皇帝,那么战争可以解除了,请宋朝派大臣到金营谈条件。
赵桓在崇政殿招集大臣,问谁去。只见下边的宰执们个个低头深思,作圣人状,很久很久没人理会。李纲也在场,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耻辱。
耻辱1,君忧臣辱。这是君臣关系说明书里最重要的一个条款,是约束规范每个朝代里每个臣子的基本法则,谁都要遵守。这时钦宗忧得都快死了,一帮子宰执大臣居然率先装死,无动于衷。
真是不可想象。
耻辱2,在本国的皇宫里,被异国人用书面形式辱骂指责前任皇帝,这是当众打脸,比打现任皇帝的脸还难堪。换成任何一个稍有尊严的国家,单此一条,就足以斩掉来使立即开战。
根本没有和谈的余地。
可这时宋廷之上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模仿驼鸟,这让李纲忍无可忍。他站了出来,说由他去金营,和完颜宗望交涉。
却不料被赵桓拒绝了,理由很正规:“你不能去,爱卿,京城的安危全在你身上啊。”之后,他点名由李棁出使金营。
这个决定看似很靠谱,毕竟李纲是京城唯一的希望,万一他在金营里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李纲却再一次隐约感觉出了异样,退朝后,他悄悄地问赵桓,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让他去主持和谈。
这一次,赵桓给出了另一个理由——“卿性刚,不可以往。”你的脾气太急了,不合适去,搞不好就会出意外。
听着仍然是爱护,李纲想了想,没再坚持。那就听听金国人到底是想出什么价儿吧。
连载(1772)
金国的价格如下:
——宋朝尊金国皇帝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宋者全部归还,金1千万两、银1千万两、绢1千万匹,马驴骡各1万头,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土地,以亲王、宰相为人质。
达到以上要求,才能议和。
李棁听得全身麻木,这个价格是恒古至今都没听说过的,这么贵,你为什么不灭国呢?!他翻出临行前赵桓交给他的和谈交易准则,上面给出的底线是每年增加岁币3—5百万两、犒军费3—5百万两,以上全是白银,割地绝不答应。
两相对照,没的可谈。李棁不敢作主,说得进城汇报。完颜宗望没难为他,派了几个代表跟他一起走。至于那万两黄金和大量的酒肉水果,嗯,可以留下来打打牙祭。
听到这个价格,李纲怒不可遏。这不是在和谈,更不是出价,是在赤裸裸的调戏!半点诚意都没有。他说,金人所需金银,竭天下之财也难以满足,何况都城一地,怎样筹集?!北方三镇是国家屏蔽,割让出去后从此没有门户,金军能随意入侵,拿什么奢望平安?至于人质,宰相可以去,亲王不能给,给了之后从此受制于人,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那么硬挺吗?
也不是,李纲是冷静的,他给出了可行的答案——金军在漫天要价,我们去着地还钱。派出一批功底深厚业务精良的官痞子,由他们去一点点地磨金国使团,目标不是把价压下去,而是把时间耗下去。现在宋朝各地的勤王部队都在快速赶往京城,只要争取到时间,那么到时或打或和,都在宋朝的掌握之内。
毕竟金军是孤军深入,我们有百年经营的城墙!何况金兵等不起,他们在初九那天,甚至想连夜和谈,懂吗,他们比咱们更害怕。
李纲的话换来了暴风骤雨一般的讥讽、怨恨、咒骂,宋朝的宰执高官们全体沸腾了,李纲是在危害大家的生命,这么搞谁都活不了!
这些人以李邦彦为首,他说出了宋朝官方的心声:“都城破在旦夕,脑袋都尚且难保,还说什么三镇。至于金帛之数,不必计较,照数付给便是。”
之后他们全体拥到了李纲的面前,在整整两个时辰里对李纲狂轰烂炸,一定要李纲认识到他思想深处的错误,你要和我们一样,敢于投降,乐于投降,要什么给什么,只要留下一条命,那么幸福腐烂的上层生活还是有可能继续的!
李纲实在太累了,这几天里他和首相打、和金军打,这时又被整个宰执集团围攻,没日没夜地熬下来,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说了句早就该说的话。
陛下,你拿主意,要是听他们的,我辞职离朝。
瞬间全安静了,赵桓急忙表态,爱卿怎么可以走呢,议和的事可以慢慢商量,你很累了,先下去休息,城防的事还等着你呢。
李纲下殿去了,他刚走,宰执们立即挤在一起写好了誓书,上面什么都答应,直接管金国的完颜吴乞买叫了“伯父”,全称是“伯大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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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使团由少宰张邦昌带队,顺便作为“亲王、宰相”各一人里的宰相留在金营当人质。张邦昌,字子能,永静军东光(今河北东光县大龙湾)人,进士出身,历任尚书右丞、左丞、中书侍郎、少宰、太宰兼门下侍郎等职。
看资历,他是一直盘踞在上层的顶级高官;看实际,却是宋朝的一个顶级衰人。衰的过程遍布他的一生。看以往,他是这样一位老资格的宰执人员,却在历史长河里找不到一点足迹,可见他毫无主见身无刚骨,一直躲在六贼的阴影里过自己的私密小日子。
看眼下,宋朝宰执一大堆,偏偏是他被扔了出来去当人质,有死无活没光荣全屈辱的行当,可见他平时在干部队伍里的分量。
而这还不是未来,在不远的将来,有更大的屈辱无耐在等着他,他的衰,空前绝后,纵观宋史三百余年,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都仅此一份。
这时他亲自带队,把自己运到了金军的营地里。
宰相有了,亲王那一份却很不好选。首先是徽宗赵佶的子孙队伍过于庞大了,他在18岁时结婚,这时45岁,27年的时光里,一共生了31个儿子34个女儿。很多吗,其实这还是他的爱好太多了,没有认真工作。
赵佶的皇宫里有一万名以上的宫女,每一个都有为他生育的责任。而他“每五、七日必御一处女,得御一次,即畀位号,续幸一次,进一阶。”这样的资源,这样的产出,实在是有够惭愧。现在这么多的皇子里,到底派谁去当人质呢。赵桓很伤脑筋。
他是大哥,爱护每一个弟弟是他获得仁德名声的基本工作,人质等于送死,派谁去都会换来一片骂声。犹豫中,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谁也没有料到,这种时刻居然有人敢主动站出来。
这是一个年青英挺的青年,他对赵桓说,陛下,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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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宋朝的康亲王赵构。赵构,字德基,生于公元1107年6月12日,是徽宗赵佶的第9个儿子。靖康元年时他19周岁。
他是一个异类,和赵佶其它的30个儿子相比,从出身到性情,从能力到胆略,都独一无二。怎么说呢,这有很大的成分上,由他的妈妈决定的。
他的妈妈姓韦,宋朝官方史书里说她是开封人,这不对,她本是越州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她的一生都在改动之中,为了宋朝的荣誉,官方史书里不仅修改了她的祖籍地,更改动了她的出生时间,让她的一生都笼罩在一层光线诡谲的薄雾里。
韦氏的家很穷,她和她的姐姐给人当婢女,主人很有名,是科学史上著名的水运仪象台的发明者之一苏颂。苏颂在政治上也很出色,曾经是宋哲宗时代的宰相。这位苏大人家大业大婢女众多,于是关起门来,就像一个微缩版的宋徽宗一样。
在宋朝,主人拥有婢女的一切,苏颂把韦氏姐妹都揽入房中,这是很正常的,不是罪恶。只是轮到韦妹妹时,他遇到了困难。
史书里特别指出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初携登颂榻,通夕遗溺不已。”没办法,韦妹妹一整晚都在上厕所,让苏颂无可奈何。
苏颂深感失败,他感叹了一句,说此女必贵。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再召唤韦妹妹,直到韦姐姐年岁大了,到开封城的一座道观里出家。韦妹妹跟着姐姐一起,来到了皇帝居住的开封京都。在这里,命运找到了她。
宋神宗死得早,没来得及给儿子娶妻。宋哲宗身为长兄,关爱着所有弟弟。他决定在开封京城附近选20个处女,分赐给诸王兄弟,韦妹妹就在这20个名单里,选中她的人是当时的端王赵佶。
在寂寞的深宫里,韦妹妹在一万多个竞争者里脱颖而出,被赵佶注意到。又一年夜晚降临了,多么的奇妙啊,上一个夜晚她整夜上厕所,这个夜晚居然一次就怀上了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九皇子赵构。
赵构有父亲文彩方面的优秀基因,翎毛丹青结字作画都堪称上乘;她的母亲早年忧患,辛苦劳作,身体很结实,这让赵构的身体素质也非同凡响。他擅骑烈马,能开硬弓,达到一石五斗的程度。这是宋朝军制中皇帝近卫政直的标准。
他两臂平伸,各悬挂一斛米,能行走数百步之远,人皆骇服。宋代一斛米,约合现在110斤,这是何等的力量!
靖康元年,国难当头时,赵构主动申请作人质,为父兄分忧。在临行时,他还对钦宗说,要是国家可以渡过难关,不要计较我的安危(朝廷若有便宜时,无以一亲王为念)。
《
连载(1775)
使团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里组成,张邦昌的郁闷、赵构的光荣交织在一起走出宫门,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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