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眼下,张俊跑第一来见皇帝,见面之后大表忠心——“臣当与岳飞、杨沂中大合军势,期于破敌,以报国家。”
却不料拍到了马蹄子上,赵构大怒,老子当初让你上战场,你不上,现在想和平,你居然张牙舞爪来劲了!纯粹是主动找抽。
赵九弟拎着张俊一顿冷嘲热讽,终于让张俊明白了眼前的行情。张俊及时表态,一切行动听指挥,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连载(2073)
韩世忠的态度和他亲兵的装束很一致。宋武宁安化节度使、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少保韩世忠的亲兵进临安城时以铜面具遮脸,铁甲全身,沉默不语。
赵构问及他对议和的态度,韩世忠只有一句话。不可和,愿决战时把最重要的地段交给我。
赵构点头叹息,韩世忠忠勇过人,质朴出于天性啊。这样的人在当初南渡建国时就久经了考验,这时虽然不那么驯服,也随他去吧。
当年平叛救驾之功犹在眼前,旧恩不可忘。
于是韩世忠带人去休息,再过多半个月,岳飞终于姗姗来迟。赵构、岳飞终于再一次面对面了。时隔不过小半年,可物是人非,两人之人再没有当时的默契。
是什么隔阂了他们,张浚吗,秦桧吗,郦琼吗,或者……赵构本人吗,这些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笔帐,具体到岳飞,他认为自己没有错,为国为民,从始如一,错的怎么会是他?反而是皇帝与宰相,朝秦暮楚,游移不定!
而在赵构,既为天子,抚有天下。所有的事都是我的私事,所有的人、物都是我之私有,我想怎样就怎样,臣子只有无条件服从才是本分,怎么可以怀疑我、反对我、忤逆我,动辄以辞职威胁我?!
错的是岳飞才对。
有这样的基调,两人的交流可想而知。赵构平静地询问自己手下最强将军关于议和的意见,岳飞斟词酌句地回答——“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藏,恐贻后世讥议。”
之后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平心而论,岳飞的回答是经典且准确的,准确到100%的与历史结果相契合,就像上次他预言淮西兵变时一样。可悲的是,效果也如出一辙,你对又怎样,还是既让人妒又让人恨,这4句话不仅隐约地刺激到皇帝的智慧低下,更直接点出宰相们无能,会造成中国人最无法忍受、最害怕的一种结果。
后世的讥笑。
连载(2074)
换了谁能受得了呢,世上的人就是这样,哪怕别人的意见再正确,也请一定要以礼貌、隐晦、以退为进的方式来告诉我。
不然,只能视之为挑衅!
而岳飞不管这些,他的生命是一根坚挺刚锐的长矛,一切直指核心,从不理会什么曲折、回避。他认为是对的,那么就去做。说到底,他把政治当成了战场,用最直接最精简的办法去面对问题。却不知道所谓的政治,讲究的是利益,一小撮人的利益,至于什么对与错之类的事,根本无从谈起。
这些,至少在宋朝时是这样的。
当天岳飞离开了皇宫,在他身后是两道冰冷仇视的目光。一道来自于赵构,另一道是右相秦桧。随着议和的突然发生,迅速提速,秦桧迎来了他的春天。之前长时间的隐忍到头了,从依附张浚到讨好赵鼎,他实在是太低调了。
机会终于出现,他在北方的大领导完颜昌终于掌握了话语权,此时不振作,更待何时?他决心放开手脚,不再顾忌,就搏这一回。
可眼下却有两个眼中钉,一个自然是岳飞,他是军方的代表,不合作会坏他的事;另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学国首相赵鼎。
其实赵鼎对议和是赞同的,不用开战就可以收回河南旧都、太后等一大堆东西,有什么不好呢。可是他一方面想收东西,一方面却想要面子,一方面还想着讨价还价,比如派去金国的协和使者就被告知,条款里谈到以黄河为界,可黄河在近年是改过道的,一定要以没改之前的河道为准。
秦桧特烦这种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你当什么好事都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啊?!去死吧,留着这个叽叽歪歪的首相早晚会坏了大事。
终于要出手了,秦桧,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强力的权臣,操纵国家最久,掌控皇帝最成功,改变历史进程,甚至改变民族性格的人,终于开始了他的罪恶之路。
连载(2075)
眼下踩住秦桧梦想之翼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帝国首相赵鼎,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赵构。这是眼下南宋最有权势的两人了,要怎样扳倒他们?
秦桧先是把他们区别对待。
对首相是要扳倒,对皇帝则是诱惑。两方面要同时动手,精确掌握进度,才有成功的可能。审时度势,秦桧决定先斩去赵鼎的助力。
四位宰执中王庶排在最末,崇尚气节,已经被排除在外;秦桧位居第二,下面是参知政事刘大中,关键就在这个人的身上,他时刻与赵鼎同进退,要不是这样,在宋朝的制度下,哪怕是首相也很难说一不二。于是一切从刘大中开始。
纵观南北两宋官场,政治斗争不计其数,透过现象看本质,我认为秦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之前,宋朝高官之间的倾轧很有所谓的风度,就像欧洲贵族礼节中互相扔出白手套,就意味着决斗一样,宋朝的宰执们互相交流时声音高一些,都被视为瑕疵。
而有了瑕疵,必须辞职。
这种情况到蔡京时被终结,蔡京之所以在官场洪流中升腾,是因为他做事没底线,可以无耻,可以凶狠,可以借题发挥,把元祐党人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敌手不死永不收手。可究其根本,他一来是拾人牙慧,在旧瓶老汤间做文章;二来他对皇帝没办法,只能、只敢去迎奉赵佶,终生不敢逾雷池半步。
这在秦桧的政治生涯中都被颠覆。
秦桧信奉一个原则——社会是由人组成的,而是人就有弱点。控制了一个人的弱点,就等于控制了这个人,控制了所有人的弱点,就控制了所有人,进而控制了整个社会。
有人要说,大仁则无惧,大智则无缺,总会有没弱点可抓的时候……真的没有吗,呵呵,好,那就“莫须有”吧。
针对眼下,实在不必费心去抓刘大中的什么弱点,此人的毛病官场皆知,他不孝顺父亲。这简直让秦桧无语,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嘛。找个御史弹劾他。就这么简单,刘大中被贬往外地,去当处州(今浙江丽水县)当知州。
连载(2076)
之后临安城里谣言四起,都是关于首相赵鼎的。说御史们开会,决定只弹劾刘大中,不动赵鼎。当然这不是说赵首相过于完美,无可弹劾,而是给首相大人一个面子。
自己辞职会好看些。
接着,说“赵丞相乞去矣”,说“赵丞相搬上船矣。”看进程的话,赵鼎已经坐船出了临安,走在去外地就任的路上。
这些谣言传进了皇宫里,当确信赵构知道之后,秦桧才开始向赵构主动说话。他首先强调,自己坚决拥护讲和,而现在大臣们首鼠两端,左右观望,当此千载一时之良机,再犹豫下去就会错过。为了议和大事,他请求皇帝把任务只交给他一个人,不许任何大臣干预。
这是个冒险,赌的就是赵构这时的心理。眼看着议和的曙光照来,好日子在向他招手,而他已经家破人亡,提心吊胆,颠沛流离了很多年,这时偏偏手下人或赤裸裸地反对,或阴奉阳违有私心,赵构会怎么想,他最盼望的会是什么?
秦桧赌他一定需要帮手,一个不惜发动国内战争去议和的人。
历史证明秦桧的眼光有多准,下一瞬间赵构果然做出了决定——“朕独委卿。”他真的把议和权只交给了秦桧一个人。
而秦桧却立即反对了。他说,您的信任让我感动且惶恐着,可这样快就做出决定是不成熟的。现在我请您静下心来,仔细思考3天。如果3天后您还是这样决定,那时我们才可以开始实行。
赵构同意了。
读史每到此处,都要为秦桧叫好。抛开善恶忠奸,单以才华论,此时的秦桧是天才的。他牢牢地抓住了赵构的心理,一个没有安全感、不惜一切代价去讲和的人,怕的是什么,就是上当受骗,就是丧失他一直追逐而不可得的安全感。
前面我曾经试着归纳出赵构、秦桧之间长达17年之久错综复杂、难分主仆的关系,做出个比喻——婚姻。此时就是这俩人的初恋。
秦桧像个小伙子去追逐女孩儿,一边主动诚恳地示好,一边用实际行动让女孩儿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半点都不勉强她。
有过恋爱经历的人,我是说,有过失败经历的人,都会知道这有多重要。有很多的女孩儿不是不喜欢你,不认可你,而是被你吓跑了,对,就是你急吼吼的表白,或者快爆炸了一样的热情,把她们吓跑了。这时秦桧恰到好处的火候控制,怎能不让赵构倾心且放心?
3天后,两人再见面,赵构重申他的决定没变,一切只交给秦桧一个人去处理。可秦桧却再一次拒绝,他说,您的心真的静下来了吗,真的确信自己要什么了吗,此事重大,为了事后永不后悔,请您再思考3天,然后再做决定。
连载(2077)
赵构同意。
两人分开,各不相扰,又三天之后再见面,赵构议和的心更加坚定了,他重申对秦桧的支持,议和之心决不动摇。
秦桧还是摇头,古人云事不过三,两次不足以定大事,请陛下再静心精思三天。
至此赵构对秦桧完全改观,如果说这时的赵九弟是一个经过风浪阅尽世情的贵妇熟女,觉得世间所有男人都无法迷惑她的话,那么秦桧已经成功地绕过了这一雷区,在她的心里深深地种下了一粒信任的种子,一个既可信赖又能掌控的男人。
9天的时间让秦桧获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同一时间,首相赵鼎已经堕入深渊。准确地说,是他自己主动地跳了进去。
赵鼎在后世评价里有名相一说,所谓名相,必然负才学尚气节,是个倜傥不群的君子。在权力与风度之间一定放弃前者,选择风度。
面对漫天飞舞愈演愈烈的谣言,赵鼎以及他的幕僚们都觉得保持尊严的唯一办法就是辞职。于是他就辞职了,时间上与秦桧的得宠配合得天衣无缝,正好是赵构答应秦桧独相的时刻。
秦、赵两人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堪称各得其所。
赵鼎离京时那天,两人的表现达到了各自的极致。秦桧得便宜还卖乖,拉着王庶去送行。王庶满心悲凄,他清楚随着赵鼎的离开,南宋连表面上的一点体面也得不到了。王庶说,“公欲去,早为庶言。”你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赵鼎满脸倨傲,“去就在枢密,鼎岂敢与!”秦桧是枢密使,行右相权,这是当面指责秦桧搞小动作,阴谋害人。
秦桧像没听见一样,微笑着走上来送行。赵鼎理也不理,转身登船。秦桧偏不放过他,在后面说,已得圣旨,为相公饯行,何不稍等一会儿?
赵鼎大怒,只要设宴,必有大批官员作陪,这是要他加倍的难堪。他道,“议论已不协,何留之有!”接着喝斥船家开船,再不停留。
秦桧笑呵呵地道,“桧是好意。”边笑边喝斥手下撤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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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鼎走了,他的离开很有中国特色。在中国,从古到今,从官场到民间,都有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现象,比如总有人说,某某是个阴谋家,是个坏人,让他去坏吧,我离他远远的,让他尽情去坏好了!
说这话时,表情是激昂的,声音是激切的,仿佛自己的姿态很高,自己的境界很高,很有不与同流合污,甚至不屑与之争斗的意思在里面。
到底是自傲,还是胆怯,先不予以考虑,光是这种行为,就错乱得让人发抖。为什么不争呢,为什么要躲开呢?难道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真理存在吗?
——“当罪恶滋生时,助纣为虐和漠然置之,都是错的!”
偏偏中国传播最广,最有影响力的两种思维方式,儒家、佛教,对坏人坏现象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与之争。儒家的君子格守“君子难进易退”、“夫不争是为争,争是不争”等高深到能随意解释的教条;佛家更彻底,争?坏人坏事?
为什么要争,要的是“远离”。只要躲开就好了,争斗是要开杀戒、犯嗔戒的……我身为中国人,真是不懂老祖宗们怎么会这么有喜感。
这时赵鼎不争的结果是秦桧独相,秦桧独相之后不久金国的使者回来了,这次应南宋皇帝的要求,带来了议和的具体条款。
金国使者张通古的头衔是“诏谕江南使”。也就是说,南宋根本不是国,而是江南;这次的文本不是国书,而是对下位者的诏书。
张通古每到一处州县,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诏书之礼与之相见。也就是说,南宋的官吏们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礼之后还要宣称,金国本身是不想搞什么和谈的,是南宋的使者“百拜恳告,不得已而来。”
这是在京城之外,到临安之后,赵构要升正殿,拜于张通古脚下,奉表称臣,受金国诏书,从此成为女真人的臣子。
这比当初的刘豫都不如。刘豫的伪齐只是金国的“子皇帝”,最起码还是个皇帝,赵构却只是金国的臣子,在身份上一卑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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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条款迅速传遍江南,汉人整个族群愤怒了。从官场开始,江南重镇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知府带头拒绝接待金国使者。
想叩拜,做梦!
说我不称职吗,可以,我辞职。这就是当时一省之长的举措,随着他的辞职,一场空前强烈的官场风暴席卷南宋。
先是军方站了出来。这一次韩世忠忍无可忍,率先发言。他自己这时还不会写字,由幕僚代笔,连写十几封奏章。他认为这件事上中华皇帝受辱之甚已经无以复加,当此主辱臣死之际,他强烈要求立即开战,他再次强调,他要求去最紧要的阵地。
赵构压下奏章,不予理会。
韩世忠要求单骑入京,当面陈述。赵构终于回话了,要他老实待在驻地,不许移动,并且预先给了他个任务,金国的使者回国时,由韩世忠部派军队护送。
这下好了,韩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没机会了,除非想监守自盗。
岳飞不用说了,他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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