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转机出现在颍昌城的城墙上,岳家军还有一部分人马负责防守,为首的人是董先。他的名字远不如牛皋、杨再兴、张宪等人响亮,可他在历史里的印迹非常显赫,只提一点,在岳飞第三次北伐因为粮草原因不得不班师时,为全军押阵后撤的人就是董先。
他阻挡追赶的李成,几乎生擒这个当时号称伪齐第一名将的叛徒。这时踏白军出战,成了压垮金兀术的最后一根稻草,同样激战6个小时,被岳云、王贵耗尽了战力的金军再也没法支撑,潮水一样向北方败逃。而岳家军只是象征性地追击了一下,再也没法做出别的反应。
留在颍昌城下的东西足够多了,金军当场阵亡了一个万夫长,另一个叫粘汗孛堇的副统军万夫长重伤,抬回开封后死了。千夫长被格毙5人,活捉的女真千夫长阿黎不,汉人千夫长王松寿、张来孙以下共78名大小将官。
其它的林林总总难以计数,很有可能也没法去数,颍昌城一来离崩溃只差一点点,二来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与之相比,战场上的死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七月十四日颍昌之战结束,十六、十七、十八日是岳飞转守为攻的日子,一个在传说里若隐若现,在分析里可以证实,在怀疑者眼中纯属虚构的战斗在进行中。
——朱仙镇大捷。
朱仙镇位于开封西南45里处,在这里,在611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很多的争议。有人说,在那里岳飞以500名背嵬军大破金军十余万众。这个说法在史书中可以找到根据。
《宋史·岳飞列传》卷365中记载:“……飞进军朱仙镇,距汴京四十五里,与兀术对垒而阵,遣骁将以背嵬骑五百奋击,大破之,兀术遁还汴京。飞檄陵台令行视诸陵,葺治之。”
这是正史。
看私史,南宋史家吕中在《中兴大事记》一书中记载:“……其战兀术也,于颍昌则以背嵬八百,于朱仙镇则以背嵬五百,皆破其众十余万。虏人所畏服,不敢以名称,至以父呼之。”
不信的依据也很有来头。
分别是《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和《三朝北盟会编》。这两部史书号称良史,是历代以来研究宋史的重要依据。这两本书对岳飞的观点是持肯定态度的,但对第四次北伐的记录则混乱不堪残缺不全,连颍昌之战的记录都缺失了一部分,更不用说朱仙镇如何。
于是反对的人找到了所谓的依据,籍此认定朱仙镇事为子虚乌有。真的这样吗,其实只要顺延着这条线继续向上搜寻就会知道真相。
以《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为例,它的作者是李心传。李心传于14岁左右时跟随他父亲李舜臣住在临安,李舜臣时任宗正寺主簿,掌握官藏史书,李心传近水楼台,从小浸淫于此中,长大后科考不中,转而写成《要录》一书。
不求功名者,立书之心颇正。据此看来,这本书应该可信。但是很不巧,他出生时岳飞已经被害27年,他读史时岳飞已蒙冤41载。这段时间里秦桧等奸贼早已毁掉了几乎全部关于岳飞的资料,逼得岳飞的后代想回顾先人的英烈事迹都无法找到官方信史的支持。
这种前提下,他写了些什么,遗漏了些什么,缺失了什么,不问可知。而岳飞的足迹散布在历史的每一个角落里,没有谁能彻底抹杀,只要想找,它们一直都在。哪怕在敌人的史书里,都有端倪可查。
《鄂国金佗稡编》卷16《临颍捷奏》中记载,七月十八日,临颍县东北,张宪“逢金贼马军约五千骑。分遣统制徐庆、李山、寇成、傅选等马军一布向前,入阵与贼战斗,其贼败走,追赶十五余里。”
这一条为近代宋史大家邓广铭先生所采信,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字“逢”。在他的书里,是金军来犯张宪迎敌。
这一字之差,混淆了岳飞第四次北伐攻击的最远端在哪里这一命题。临颍县的东北方正是开封城的方向,如果是“逢”敌于道,那么张宪必然在前进的路上。
而在这次攻击中,张宪派出了4位统制官出战,那么至少是二到四个军的兵力。参照之前的战斗可以很轻易地得出结论,岳家军要搞定5000名金军,根本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如此兵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收复故都开封。
这是临颍方向。
另一个迹象在颍昌府。《宋史》卷368《牛皋传》记载——“……金人渝盟,飞命皋出师,战汴、许间,以功最,除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成德军承宣使。”
汴、许间,即是开封与颍昌之间。之前的记录中我们知道,颍昌大战中并没有牛皋参与。那么为什么他会因为“以功最”受赏呢?
他在何时战斗于开封、颍昌之间?只能在七月十四日之后,这证实了朱仙镇之战存在的真实性。朱仙镇正是在“汴、许间”。
由此可见,颍昌决战击败金军主力之后,宋军曾兵分两路,分别从临颍、颍昌两条战线,分别由张宪、牛皋率领,向开封城挺进。在朱仙镇一处与金军交战。
战斗是存在的,规模却不会很大。记录中显示得很清晰,5000人左右的金军。这与之前的第二次郾城之战何其相似,前一次的大败让金军只能派出这一点部队。
而这支部队在《金史》卷82《仆散浑坦传》中可以找到踪迹——“……天眷二年,与宋岳飞相据,浑坦领六十骑深入觇伺,至鄢陵。”
鄢陵在颍昌东北,处于开封、朱仙镇之南。朱仙镇之南在金军来说,已经是“深入”,可见岳家军当时已经挺进到了哪里。
这也正符合了张宪的那次遭遇战。
种种迹象表明,岳飞不满足于颍昌之战的结果,他要实现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收复开封北渡黄河联结河朔喋血虏廷!
为此他分兵进击,向龟缩在开封城里的金兀术发起攻击。
在此时的金军一方,金兀术本人哀叹——“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他彷徨沮丧不知如何是好,惶惑中想到了向北方逃蹿。
他的部下们,如金帅乌陵思谋无法御众,失去指挥权威,只能对部下们说“毋轻动,俟岳家军来即降。”借此稳定军队。
部将中,“金统制王镇、统领崔庆、将官李觊崔虎华旺等皆率所部降,以至禁卫龙虎大王下忔查千户高勇之属,皆密受飞旗榜,自北方来降。金将军韩常欲以五万众内附。”
这是多么喜人的局势,是宋、金开战以来15年中从来没有过的。另一方面,黄河以北的义军风起云涌已成燎原之势,在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等重要州郡范围内,金人动息,山川险要,一时皆得其实。
粮草物资方面,父老百姓们自发地牵牛挽羊资助义军,这一点是敌占区里最关键的一点。反金迎宋的行动已经达到了“自燕以南,金号令不行,兀术欲签军以抗飞,河北无一人从者。”的程度。
千载一时,万事俱备。
当此时,岳飞心神激越,壮志将酬,他难得地喜形于色,对部下们说——“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这是多年以来无数汉人的梦想,一直遥遥无期不可及,这一日终于要实现了。
时间凝聚在这一刻,在这时岳飞在庆贺,金兀术在忙着收拾行李准备跑路,开封城虽好,也只能放弃了。就在这时,梦魇出现,那个没法解释却总在发生的荒诞无耻的事再一次出现了。又有汉人跳出来帮他,帮助这个手上粘满了汉人鲜血的民族死敌。
一个汉人书生拦住了金兀术的马,对他说,四太子别走,岳飞很快就会撤军了。
金兀术不解。
书生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内部权臣当政,大将却能在外立功的事。岳飞自保都成问题,还谈什么进攻?
金兀术恍然大悟。
几乎也就在同时,这个书生的话被验证了。
赵构的圣旨到,令岳飞即日班师。
远隔千里,中涉大江,临安城的反应精确到这种地步。自从北伐以来,圣旨像天雷一样神出鬼没,每一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降临。
比如刘锜在顺昌城胜负未分时,比如岳飞兵力铺开将胜未胜时(令张王退兵),比如这时再前进一步岳飞就将收复开封时。
这是怎样做到的呢,难道赵构时刻关注战场,身边快马准备,发现情况立即出发吗?不是,皇帝下命令是要从全局出发为帝国整体利益考虑的,是要走一整套合法程序的,中间很多人很多部门一体配合才行。
这一次令岳飞撤军,由御史罗汝楫发起。罗说,张俊、王德已撤军,刘锜也在撤退之中,岳飞孤军在外,兵微将少,民困国乏,怎能言胜。再深入的话,完全是对国有资产的不负责任。
说得有理。
整个御史台响应,提交宰执审核,上报给皇帝,请示批准。赵构考虑到大多数干部都这样想,觉得这能体现出大多数人的利益,于是批准。
以上意味着什么,这不一场闹剧,是整个国家上层建筑都在阻止岳飞,是南宋作为一个国家,走了绝对的合法程序之后,阻止自己的军队收复旧京故都!
莫明其妙,奇哉怪也。
可偏偏就是发生了,我想我之前说过的话是不准确的。金兀术的命不是好,不是每到危难时都有汉人帮他,而是随着危难的等级,汉人的帮助力度都会随之升级。比如这一次,整个汉人的最高权力层都在帮他。
为什么啊?!
这句疑问千年以后有人问,当时迷茫的人更多,最痛苦最无助的当属岳飞。他接到诏书之后悲愤填膺,怎么都想不出来为什么要班师。
他给赵构写了一封回信,摘要如下——“……金虏重兵尽聚东京,屡经败衄,锐气沮丧,内外震骇。闻之谍者,虏欲弃勘辎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
这段话一针见血,道尽了当时的形势。
一直有专家教授说,岳飞孤军深入,虽然全是胜仗,但潜力已尽,怎么能以一军抗金人全国?所以无论怎样,他都是强弩之末了,不退兵就一定全军覆灭。所争者,不过是在何时何地以怎样的方试失败而已。
看着是很理智啊。
不过请问,金人全国的力量是什么,现在的确是金兀术的河南一部在对抗岳飞,他们还有河北、原辽国等其它疆域的守军、物资没有参战。但是能搞过来吗,女真人敢吗?
之所以派去守军,就是因为有敌人在。看金国的邻居们,西夏从始至终没有真正服从过任何一个国家,别说是金国,连后来的成吉思汗他们都敢背后搞小动作。从这里敢撤军南调吗?不敢;
更远的北方,耶律大石创建的西辽已成幅员堪比原辽国广阔的超级大国,与金军几次鏖战,不仅不落下风,还重创了远征的金军。只是在反攻金国时,还力有不足。
这样的死仇窥视,金国敢置之不理吗?同样不敢。
女真人发展得太快了,国土面积骤增千百倍,第一代的战士们却死伤老病,很多时都是契丹、奚、汉人等异族军队在支撑门面。尤其是在汉地,岳飞连战连捷,金兀术想征兵,都没人搭理。在这种局面下,凭什么说岳飞潜力以尽,金兀术将反败为胜?
颍昌之战,是夺河南的天王山,谁赢谁胜,而过了河南之后,黄河北岸一马平川,直到燕云都无险可守,这一点是两宋战史的铁律,任何人无法扭转。当此时,在纯军事角度来看,岳飞已成无法遏制之势,复开封、渡黄河、收河北甚至夺燕云都在意料之中。
至于所说的物资粮草,更是不值一谈。中原大地上全是汉人,军队可以无限制扩充,物资可以每到一地随时调用,联结河朔的成功让岳飞再不用顾忌前三次北伐时的粮草问题。他的前面是一条光明之路,只要他向前,他将赢得一切。
没有谁能否认这一点,所以某些人才心慌意乱,如大祸临头,惶惶不可终日。比如赵构。按逻辑,岳飞是他的员工,工作越出色,他越得利,何来阻挠一说?
这一点很让人想不通。
其实也没什么,世间事只有故作高深,没有真正的高深。人类的麻烦,除了有限的几种天灾之外,都是人给人找的,之所以涌现出各种无厘头的事,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在作怪。
——私心。
岳飞北伐成功,赢得一切,那时江山的产权归谁……这个命题像梦魇一样困扰着赵构。赵九弟是个身体心理双重陷缺的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才能志向,哪一点都充满了小富即安的局限。这种局限是天生的,无法在后天扭转。
比如谁都知道百万、亿万富翁好,可谁敢说面对亿万财富所附带的各种责任、决定时能保持平静,视压力为享受?
这是天赋。
岳飞飞扬勇决,翱翔天下,为夺天下之臣子,而赵构远不是秦皇汉武一样的皇帝,他时刻都牢牢地抓着铁算盘,计算他个人的安危富贵。
岳飞再向前就会失去控制,很可能会变成南北朝时南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这一点的可能性不管有没有,有多大,只要存在,就必须扼杀!
于是岳飞在公元1140年,宋绍兴十年的七月十八日一天内连续接到了12道金字牌班师令,严令他不许辩解不许耽搁立即撤军。
岳飞茫然、错愕、灰心、沮丧,直到这时他仍然没有了解到上面所说的那些私心酝酿出的阴微心理,好久好久当他终于能说出话来时,吐露的心声是下面一句。
——“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
直到这时,岳飞仍然认为他的陛下是好人、正人,是一位中兴之主,只是由于受了秦桧的蒙蔽蛊惑,才变得倒行逆施反常错乱。
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也要遵守皇命。岳飞在第二天班师。当起兵时附近州县的百姓们都赶了来,拦住了他的马头,问为什么要走。
岳飞来时,他们戴香盆运粮草倾力支持,岳飞突然撤走,金人回来会反攻倒算的!百姓何辜,不忘故国却被国所累。
岳飞愧悔难当,无奈中只能取出圣旨,说——“吾不得擅留。”身为军人,他实在没法拒绝军令。但是此情此景,又怎能置之不理。岳飞下令多留5天,由他亲自断后,想跟着宋军走的百姓一起南迁。如此这般,岳飞的军队终于还是南撤了。
他撤之后,中路的刘锜、最东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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