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精细的工艺,之后的制作基数是30万套以上……这还只是盔甲一项而已,配上刀枪,尤其是弓箭,得是什么数字呢?
都有记载。
一把战刀是3300钱;一把手弓2700钱;一支手箭74钱;一支弩箭65钱;一只战鼓6500钱;一副军帐69800钱;一副铠甲40100钱;一副挡胸17300钱。
这些的基数要远远大于30万,以弓为例,通常是赶制100万张。
要让万病丛生,刚刚死里逃生的帝国迅速运转起来,服从刚基登的儿皇帝支持北伐,这个命题不大好做。为了成功,赵眘决定从各方面着手。
先竖立偶像。
当年绍兴北伐时的名将只剩下了吴璘与张浚。吴璘……先算了吧,那么只有张浚,立即荣耀他。张浚被请入临安,除枢密使外,还加封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统领两淮前线诸路军马。这满足了张浚的平生愿望,他当年不惜搞出淮西军变来,都要夺得的全面指挥权终于到手了。
赵眘还破格加封张浚为少傅,进封魏国公。
这相当于提前给出死后追封了。宋朝有制度,除皇室成员外,外姓大臣只有位列使相以上,才能进封国公,且只能以小国、次国、大国的顺序次递进封。张浚在绍兴时期解职削爵前是右相、和国公,属最初一级的小国,而魏国公是顶级的大国爵。
未有尺寸之功,先官升两级。
这还不够,对张浚的支持必须得体现在政策上。作为新上任的儿皇帝,赵眘非常清楚这个国家是谁的,于是他去找爹。
赵构。
构现在每天在望仙桥优悠岁月,已经修炼到了八爪大章鱼的境界。他坐在屋子里逍遥,触角牢牢地吸附在帝国的每个角落里,时刻监管全局。
眘得不到他的支持,一切名不正言不顺,并且不孝顺。话说每个月总有几天,眘要去看他爹,最近他去时总会情绪激昂,神情奋锐,对爹讲帝国最新的可喜变化。而爹的反应是淡淡的,仿佛不关心,仿佛很放权,仿佛退居二线。
眘不甘心,终于某天下定了决心跟爹讲,俺要北伐!俺是说最近、立即北伐!却不料爹突然间勃然作色,清晰地对他讲——“大哥,待老夫百年后汝再行此事。”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别想挑事,搞什么北伐!
当天赵眘神情恍惚地出了德寿宫,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北伐是不讨喜的,做下去很可能会导致皇位不稳,至少也会被人骂不孝顺……可是不做呢?之前35年间凝结了宋朝皇室数不清的屈辱,甚至是开汉文明有史以来最大的屈辱,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人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他赵眘!
赵眘有着巨大的荣誉感,这种感觉很可能来自他的血统,那源自于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骄傲的血脉。但也很可能是他天生的独有个性,两宋18位皇帝里,唯他骄傲到了敏感的地步。
为了尊严,他能去做任何事。
这时他思前想后,决定不顾一切推行北伐,而这就得更加强硬地支持张浚。从这时起,赵眘坚定地站在了张浚的身后,他先是写了一篇《圣主得贤臣颂》送给张浚,给张浚定性。接着在皇宫深处的内祠中立下了张浚的生辰牌位,每次宣诏张浚议事前,先要到祠堂里恭敬参拜一番,才会召张浚入宫。
这叫“示以不敢面诘”。
这是恒古未有之礼遇。
传到了外界,说什么的都有。有赞叹赵眘不愧厚德载物如大地,于国难当头时,能比当年周文王礼遇姜子牙做得更到位。很显然,宋朝必将因此中兴;有的摇头哀叹,这都是什么事啊,张浚何许人,有过啥建树,难道是富平之败、淮西军变吗?
凭这些都能成中兴之贤臣,受不世之礼遇……这皇帝傻到底了。
传到了赵构的耳朵里,当爹的心里一哆嗦,这是真要重用张浚啊,为了他自己最后这段生命的舒服着想,是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先是制造舆论,平缓矛盾。赵构很清醒政治斗争有时像儿女们的婚事,父母越是反对,越是压迫,越能逼着俩孩子走到了一起。如果和缓些,还有可能让双方互相看到各自的缺点,从而散了。
赵构决定不逼着张浚。
他找来张浚的儿子张栻,动情地追忆了和张浚几十年间结下的“深厚”友谊。孩子,你父亲最近如何,吃得怎样,脸色好吗?你妈妈呢……哦,她去世了。真遗憾,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年你父亲再婚时还曾经找我咨询意见,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回去带话给你父亲,我很想他!
——“……朕与卿父,义则君臣,情同骨肉。卿行奏来,有香茶与卿父为信。”
这次会见之后,外界一片哗然,严重怀疑当年淮西军变张浚下台后,赵构的那句“宁至覆国,不用此人”誓言的真实性。
赵眘非常兴奋,这在他来看是重大转机,他爹开始支持,开始给政策了。在又一次的见爹日时,赵眘以张浚为话题,展开了新一轮的北伐建议。他以为一定可以和爹产生共鸣,由认同张浚开始,转入认同北伐。却不料这一次爹的话是这样的。
——儿子你要长点心,认真仔细地观察臣子做事。比如张浚,他常备一个记事本,凡有士大夫拜见他,都会记在本子上,私下许诺以后予以举荐。到了军队里,他又拿国家的金银财宝分给手下士卒,以笼络人心。不知官职是谁的,金银又是谁的!
其徒有虚名,唯好以国家名器为人情尔!
赵眘愕然。
前后的反差太大了,赵构先是肯定了与张浚的交情,又鄙视了张浚的工作方式。这说明了什么?是先扬后抑,比较常见的政治手段,还是说这是在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
难道张浚真的是言过其实,表清里浊的两面派?
一颗有毒的种子顺利地在赵眘的心里生根发芽,他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这不怪他,他受过专业的政治培训,这些都是本能反应。
之后他迷惑、思考、分析,终于下了结论。赵构不北伐,他想北伐,张浚三十年如一日倡导、计划着北伐。有这个定式在就足够了。
可那颗种子只要种下,就再也没法彻底拔出来。
赵眘找爹要政策的事泡汤了,很郁闷,但在计划中。他振作起精神想别的渠道继续往高里抬张浚,为北伐树大旗造影响。
他决定从大臣们中找帮手,第一人选理所当然是他最亲近最信任最习惯的帝师,史浩。顺便说一句,这位史老师是非常坚挺的存在,之前一记昏招让国家失地16州,损兵近3万,仍然没有断送官场仕途,甚至连降级的处分都没有。
连失去皇帝信任的危机都不存在。
这时赵眘非常渴望老师的共鸣,可老师偏偏还是满拧。史浩明确表态,他一如既往地不支持北伐,并且严正告诫学生你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至于是怎么被骗的,老师给你现场示范。
史浩要求和张浚进行廷辨,在金殿上,在皇帝、文武百官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张浚不得不应战,这也算是他的诉职吧,毕竟他想北伐,是举国之力每个官员都得配合才成。于是他从江淮前线赶回了临安,他满心希望能把这次的廷辩变成一个积极的誓师大会,把敌对派、骑墙派都争取过来,甚至变成他的手下,一起为北伐努力。
这件事再次证明了张浚是位乐观主义战士。他在每次的斗争来临前都信心满满,是强敌的,他轻视;是战斗的,他觉得是游戏。
比如这次。
史浩是个官场新丁,新皇登基前只是教育系统里的官儿,履历表是温州教授、太学正、国子博士,这和张浚怎么比,张浚在靖康之变前的开封城里都比这些头衔大得多。
所以张浚不以为这是场战斗,他很轻松地走上朝堂,就差点当面问下皇帝你今天到内祠里参拜过我的生辰牌位了吗?转而再问下史浩,皇帝都这样,你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你想随便就和我说话吗?他是昂扬的、正义的、神一般的,史浩也认可了这一点,于是他得以先开口,论述他的北伐大计。
张浚说,皇帝应该下诏亲征,第一阶段先到建康……
史浩反对。
史老师问,皇帝去建康是以什么名义?是亲征,那么率先挑起战端,于仁不寓;如果是以巡边的名义,那么花费是多少你知道吗?完颜亮南侵时太上皇亲征,沿途各州县耗费的巨资不算,光是朝廷内库支付就达到了1400万贯,现在朝廷是不是还能支出这些,你自己去查账本;当然,你可以直接提议把都城迁往建康,那样花费可以打进正常开销里,毕竟朝廷在哪儿都花那些钱。可是建康没有皇宫,怎样安置皇帝?皇帝可以将就,怎样安置太上皇?如果皇帝单独亲征,那么禁军必将分成两部,一部留临安保卫德寿宫,一部去前线,这样单薄的兵力,万一金军突袭,你怎样保证皇帝的安全?
一系列的问号,搞得张浚哑口无言。这都是事实,哪怕很愚很腐很厚黑,可毕竟都是现实状况。想了半天,他决定回避。
他强调皇帝应该有勇气,像汉高祖刘邦,以微不足道的泗水亭长之职转战天下一统江山,何其壮哉,我皇当有汉高祖的气概!
很激昂……史老师很生气,这根本就不能类比。刘邦是什么人,趁秦末大乱逞一时大快的亡命徒罢了,这时我皇上承二百年祖宗基业,怎能与之相比?帝王之兵,当以万全,你如此轻率,是想陷皇帝于死地吗?!
张浚再一次无言以对。他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老学究很难缠,谈理论、辨对错非常拿手。这不行,得换个话题。
张浚提出,中原沦陷已久,再不收复,江北会有豪杰趁势而起,那时整个北方将不会再为宋朝所有,这是比金国更大的隐患,一定要尽早尽快地处理。
言下之意,有条件要北伐,没条件也得北伐,刻不容缓。
这是个大命题,涉及到赵宋的家天下,已经到了军事、政治的层面上,想来老学究不擅长,也不敢乱讲话。何况以他张浚30年间掌军事第一人牛耳的名望,就算史浩想讲什么,也能用各种盘外招硬生生地压倒了。
却不料史老师这样讲:“江北根本就没什么豪杰,要是有,为何金人没被赶走呢?”多么巧妙,没有什么专业依据,可就是言之成理。
可见会吵架的人绝对能跨行业的去吵。
张浚火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实情,江北的百姓被严格编管,人人手无寸铁,这让他们怎样起义造反?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我们北伐,给他们武器,立即就是战斗力!
史浩更加不解,这就是你说的豪杰?手无寸铁就无法反抗吗?想当年强秦暴虐,收天下之兵铸金人于咸阳,陈胜、吴广起义时有什么兵器了?不都是筚路蓝缕手无寸铁吗?一样声势浩大纵横天下,那才是豪杰。由此可见,你纯粹是危言耸听,江北根本不会出现另一个汉姓天子。
张浚气得要爆炸,跟这种人怎么说理,没发生的事就是不可能的,可一但发生了呢?难道会有谁提前通知,比如老天爷写一份地契换人公告,说赵宋完蛋了,要换谁谁谁?!
历史证明,张浚这时是真的有理。几十年后的襄阳就是这样,一直被攻击,挺了很多年,于是当权者认为它牢不可破,根本不用担心。于是襄阳真的沦陷时一点后手准备都没有!
可问题是张浚是文官里的武将,英武逼人总在上风;在武将堆里又是文官,先天上占足了便宜,别管面对的是谁,都敢横挑鼻子竖挑眼。出道以来基本上从没落过下风,造成了他脾气大口才差,和人吵架时总是出丑。20年前被岳飞顶得恼羞成怒,这时一个老学究也能虐到他完爆。
张浚实在讲不出什么了,他索性转过头去向赵眘作慷慨激昂状——“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贪于苟安,坐失良机!”
赵眘被深深地打动了,北伐当然困难,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思考这些,可难道有困难就不做了吗?当然不!他以更加激昂的态度回应了张浚。
——“公既锐意恢复,朕岂独甘偷安?!”
一时间南宋临安金殿上充满了激昂慷慨的王霸之气,相传很多人被感染了,无数道崇敬的目光在张浚、赵眘的身上凝聚,给他们镀上了荣耀的金边。
可不包括史浩。
史老师无比坚定于自己的理念,哪怕造成川军死伤数万、国家丧地16州都不在乎,更何况眼前这些小气氛?他穷追不舍论战不已,和张浚一连辩论了整整5天。这5天里,两人的战场一会儿在金殿上,一会儿在府堂间,一会儿在饭桌上。
史浩可以驳斥,可以嘲讽,吵到一定程度,理论数据方面也不含糊,他摆出来国家现在能动用的军力,最多只有6万人主战,请问信心从何而来?
严重打击之后,史浩又情至绵绵,他深情地说,张都督,我生平几十年的愿望就是为了执鞭前驱听从指使,您是我的偶像,可没想到现在我们俩意见如此相左。为了您30年之大名不坠,国家元勋大旗不倒,您可千万谨慎冷静些啊……
张浚大怒,这个该死的老学究视其如婴孩儿,居然敢软硬兼施!这是对他最大的蔑视,他决定绝不容忍。他大怒拂袖离朝远去,回江淮前线去视军。
他走得是如此的决绝,赵眘立即心虚,十万火急请他回来,并且明确表态——“朕倚魏公若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这也算是最高指示了,可惜谁也不把他当回事。还是史浩,这位新任的副宰相就敢明目张胆地拆台。前方张浚百般酬集军备,能就地解决的绝不麻烦中央,可经费实在是不足,没办法向赵眘求援。赵眘下旨立即支持,可史浩不同意。
刚刚登基,还没有施恩于民,就横征暴敛,不怕搞出民变吗?那时失地没收复,江南都会有危机。
史浩说得冠冕堂皇,嘱咐有关部门留旨不发,拒不执行。
赵眘急了,这是军务,耽搁不得!
史浩很镇定,要不您撤我的职,反正我不同意。相持的结果是赵眘再一次妥协,无论是张浚还是史浩,都算是他的贴心人,走了哪个他都没咒念。
难道他还能起用赵构、秦桧时期的那帮垃圾蛀虫吗?
万般无奈,赵眘决定谁也不得罪,史浩可以继续反对北伐,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张浚去北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钱,赵眘灵机一动想到了一块闲地,每年都要准备出进贡给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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