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不会在内讧中被杀,周文和吴广联军据守敖仓,只怕能挡住章邯的进攻。李由应该是大大的忠臣,而且他刚刚在雍丘牺牲了,凶手就是楚国群盗首领项梁的侄子项羽。
按理说二世稍微心智正常点,就应该马上放出李斯。且不说李斯为秦朝的统一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亲生儿子也死在前线,至少是烈属啊。烈属能造反吗?况且赵高诬陷李斯,主要前提就是李由和群盗勾结。事实证明赵高是胡说八道,如果换了秦始皇,这时候肯定会下令赵高族灭。可是二世仍旧由着赵高乱来。史书上说,“高皆妄为反辞以相附会”,也就是说,赵高胡编乱造了一些证据,愣是一口咬定李斯谋反,至于怎么个“妄为反辞”,怎么个“相附会”,史书上没记载,但猜也猜得出,不过是说李斯是李斯,李由是李由,不能搞血统论。李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他牺牲,不能保证他老爸不造反;或者是李由根本没牺牲,那厮是诈死。反正李斯反革命集团的大案最终被二世肯定,二世看见判决书上写着:“以李斯为首的123反革命集团螳臂挡车,意图阻挡历史的车轮,阴谋推翻伟大的秦王朝,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合议庭一致决定,判处反革命集团所有成员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首犯李斯本人具五刑,腰斩。三族全部诛灭。”他满意地用毛笔蘸了蘸红墨水,写了三个字:制曰可。
于是李斯三族的人被牵到市场上,浩浩荡荡,他对老伴说:“老伴,我对不起你啊。”老伴倒很淡然:“妾身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无所谓了,活得这么大年纪,也值,只是可怜了咱们们的儿子。”李斯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囚首丧面,悲不自胜:“儿子啊,我现在想和你牵着黄狗,去上蔡东门外追逐狡兔,岂可得乎?”二儿子大哭:“老爸,其实当厕鼠也挺好的啊,您干嘛一定要当仓鼠呢。现在养肥了,被人一锅端了。”
一家人抱头痛哭。第一个拉上去行刑的是李斯,由于他是“反革命集团”首犯,死亡方式格外不同。所谓具五刑,先在脸上刺字,再割掉鼻子,再斩掉左右脚,再用竹板子一顿狂抽,抽死为止,最后把头斩下。可以想像李斯这么一个七十多的老头,被拔掉衣服,露出一身青紫的皮肤,被慢慢折磨而死的惨状。他自己痛苦不消说了,他那些待宰的亲人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而这些亲人自己很快也要被斩首,整个家族被杀得精光,DNA链完全断绝,可谓人间至惨。由此可以想见中国古代政治黑暗带来的人性极大扭曲,逼近禽兽。看到这些,很难想象两千年来的中国,算什么文明社会。也很容易理解鲁迅所说的翻开古书,满篇写着“吃人”二字。曾经看太平天国时的史料,双方抓了对方的俘虏,动辄都是上千上千的斩首,让当时观战的洋人感觉到了南美丛林。这难道是伏尔泰歌颂过的那个有着伟大文明的东方古国吗?当然只是想像。在伏尔泰的心中,中国“甚至丝毫没有别的国家缔造者所采取的政治诈术”,看到这句我简直喷饭,因为完全和中国的历史南辕北辙。事实上二千年来,大部分中国人都把智慧浪费在政治诈术上,一直到现在,权谋仍旧是中国人最热衷的东西。中国人喜欢的不是通过勤奋创造财富,而是通过权谋掠夺财富。乃至许多本来想通过勤奋创造财富的人,最终被迫加入掠夺的行列之中。中国的历史,基本是一部劣胜优汰的历史。而且可悲的是,胜利者永远只是暂时胜利,更残酷的杀戮也会降临到他们自己的头上。因为暴虐只会滋生暴虐,割人头者,人亦割他头。循环往复,无有已时。难怪黑格尔说:“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复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虽然说得有些绝对,但也不能不说有些道理。
必须指出,类似李斯一家的命运一直到满清末年,都没有什么本质的改变,这也难怪19世纪英法等国在和清政府签订的协议中,一定要坚持治外法权。因为在鸦片战争之前,广东沿海的西方商人就发现,中国官府对囚犯的虐待匪夷所思,对他们来说完全无法接受的。“爱国”的愤青可能对我的说法会破口大骂,但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别说现在把你送到非洲丛林去被酋长随便处置,就算现在把你送到祖国监狱去躲猫猫,你会愿意吗?
李斯死后,赵高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丞相。自然,他更加肆无忌惮了,但秦王朝也因此再也无可救药。有时我觉得,像秦朝这样一个军国主义国家,从外部击灭它,其实是很有些难度的。虽然山东的群盗群起彼伏,一时无法扑灭。但如果秦朝有个稍微像样的皇帝,和李斯等人好好制定策略,不说重新平定东方,至少守住关中没问题。然后坐等东方革命军互相残杀,最后出关收拾残局,只怕照样可以重新一统天下,但错就错在有个早年的优等生赵高胡作非为,从而走上了不可避免的覆亡之路。
现在我们把目光转回到前线。
话说项梁击破章邯后,非常骄傲,说:“原来秦军如此不堪一击,你们常常说章邯怎么怎么厉害,还不是连连败在我手下。”他手下一个叫宋义劝谏道:“兵法有云,战胜而将骄卒惰者必败。现在士卒都很懈惰,秦兵却日渐增多,我很为将军担心啊。”项梁不屑一顾:“你也太多心了。你要是怕,就出去当外交官罢。给我出使齐国去。”
宋义怏怏的去齐国,路上碰见齐国使者高陵君显,就道:“你想去见武信君吗?”
高陵君道:“是啊。”
宋义道:“臣以为武信君马上就要打败仗。您脚步放慢点,去早了等于送死。”
高陵君想,宁可信其有,不可疑其无啊。于是磨洋工,每天就走十几里。还没走到定陶,果然听说章邯率精兵袭击定陶,项梁大败,章邯斩项梁,威震天下。高陵君叹了一声,好险,宋义真神人也。
第28章 围攻巨鹿
这时项羽和刘邦结伴,正一起进攻外黄,从七月打到九月,一直下雨,怎么也攻不下。不知道现在的河南地区是不是也这么多雨。两人最后失去了耐心,放弃外黄,转而进攻陈留。还没怎么打,就听说项梁被斩,士卒们都惊恐万分,没心思再打了。于是项羽和将军吕臣引兵东撤,把楚怀王从盱眙迁到彭城,以彭城为都城,吕臣屯兵到彭城东,项梁屯兵到彭城西,刘邦则屯兵到砀(今河南永城县北),准备一起抵御章邯。楚怀王本来是个放羊娃,没什么实力,现在项梁死了,楚怀王觉得自己可以伸伸腿了,两个月后,他把吕臣和项羽的军队都收归自己领导,拜刘邦为砀郡长,封武安侯;项羽为长安侯,封鲁县为食邑;吕臣为司徒,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
这时章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低估了项羽等人的实力,以为击破了项梁,楚国主力就已经消灭,不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于是转而北上进攻赵国。而且这时,被张耳、陈余打败的李良刚逃到章邯的军中哭诉,要章邯替他报仇。
一听李良的哭诉,章邯勃然大怒道:“没想到张耳、陈余那两个臭流氓也跳出来了,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严打,被他们侥幸逃脱,这次他们可没这么幸运了。你放心,看我怎么给你报仇。”当即引兵到邯郸,正好碰上张耳、陈余南下追逐李良,双方一对阵,章邯大胜,把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张耳、陈余在乱军中失散,张耳带着赵王赵歇向北逃窜,躲进了巨鹿(今河北鸡泽县东北)城,陈余则逃往恒山郡,一路收兵,又网罗了几万人,回到巨鹿,驻扎在巨鹿城北。同时派人去其他诸侯国求救。
这时,秦国的另一支军队,由王离率领,已经从太行山麓东下,和章邯胜利会师,同时四面散开,出击各地的起义军。这支军队本来是应该守卫在边境防备匈奴的,二世下令把他们调到东边去镇压义军。当时有大臣说:“匈奴在北虎视眈眈,国防吃紧,抽调边防军,边境不安啊。”二世发怒道:“你是为屁民说话,还是为朝廷说话?江山要是被屁民占了,边境再安定有什么用?锦绣江山,宁与友邦,不给家奴。”大臣都吓得不敢劝了,于是王离星夜赶赴东方,在太行山麓曾经阻挡住了李良的进攻,之后出山,正好又碰上章邯刚刚击溃张耳、陈余,于是王离对章邯道:“章哥,您屡立战功,这回让小弟来打一回罢。”章邯一想也是,好歹王离的爷爷、爸爸都是军神,自己怎么能不给他面子,于是答应了。王离于是率军把巨鹿城团团围住。
章邯也没闲着,之前他攻下邯郸后就把自己的军队改造成城管队,迅速将邯郸全城拆毁,百姓则全部迁徙到河内郡。个别歹徒游行示威,说这是强行拆迁,以保卫家园的理由向章邯抗议,都被章邯轻松地收拾了。做完了这些脏活累活,章邯才洗洗手,跑到巨鹿城南面的棘原扎营,转而改装成基建队,修筑甬道,从巨鹿一直连通到黄河岸边的荥阳敖仓。所谓“甬道”,就是两边筑有墙壁的通道,相当于一条巷子,让外面的人看不见。“甬道”的“甬”,一般认为是“钟”的初文,也有人说本来是“桶”的初文。“钟”和“桶”形状有相似之处,古音很近,大约是同源词。大概“甬道”之得名,就和“桶”的词义相关。在这样道路上行走,就好象在桶里行走一样,比较安全。那时没有大炮,一般来说,不完全占领这块区域,是无法击毁这条通道的。从邯郸到敖仓大约有350公里,当年要築这条甬道,工程量有多大可以想见。
在章邯修筑甬道的同时,其他诸侯的援军也不断开赴巨鹿战场。实力最强的楚国,派出的是主将宋义,次将是项羽。
宋义怎么就当上主将了呢?话说前次逃脱了死亡命运的齐国使者高陵君,见到了楚王,对楚王说:“宋义这个人厉害,之前就预测项梁会兵败,要项梁注意,可是项梁不听。我觉得这个人可以当大将。”楚王于是把宋义招来,聊了聊,觉得宋义果然有本事,非常高兴,立刻把他提拔为上将军,项羽反而只当了个次将;范增呢,末将,其他各地零散的楚兵也都归宋义指挥,宋义号称“卿子冠军”。
其实项羽本来是不想去救巨鹿的,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关中,想直捣黄龙,攻陷咸阳,为叔叔报仇。但楚怀王不许他去。
之前楚怀王和诸将有过约定:“谁能够率先入关搞定秦国,谁就当秦王。”后来秦兵屡屡战胜,所向披靡,谁也没有勇气率先入关。项羽想去,按说应该是好事,但怀王身边的那些老将都不喜欢项羽,觉得这个人太暴虐了,他们劝怀王说:“项羽那家伙,又狡猾又残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上次进攻襄城(今河南平顶山市东北),攻下后,把襄城的百姓都活埋了,这不但让其他地方的老百姓认为我们是土匪,不敢投降我们楚国,而且大大减少了楚国的税收。”
老将们还说:“不独襄城,凡是项羽经过的城邑,像被蝗虫清扫过一样,几乎留不下活口。我们觉得不如派刘邦去,刘邦素来宽宏大量,他到关中,必定秋毫无犯,然后告谕秦朝父兄,秦朝父兄苦秦苛政日久,一定纷纷投降。打仗光凭蛮力不行,应当抓住两个杆子,一个是枪杆子,一个是笔杆子。以前陈胜、项梁只知道抓枪杆子,结果失败了。让刘邦去,两手抓,两手都硬,一定可以成功。”
不能不说,老将们的话确实有道理。当然,我们也不能认为如果当初楚怀王派了项羽去,就攻不下关中。只要给他足够的兵源,以项羽武力之高,攻下关中没有问题。得民心者不一定得天下,得暴力者才可以得天下。当然,想守卫天下,单靠暴力就不行。因为手握暴力者就像注射青霉素,药物浓度有一个峰值,夺取天下的时候,浓度在峰值上,之后浓度会不断降低。再强悍的战争集团,它也会腐化,尤其是这种战争集团处在中国这块大地上,腐化得更快。因为这里的传统就是,以暴力取胜的人通吃,可以得到一切,它面对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取的众多诱惑,不腐化才怪。所以陆贾劝刘邦,马背上可以夺取天下,但不可以治天下。老将们此时这么劝楚怀王,只怕别有用心,让项羽这样的人掌握越多的武力资源,对他们不利。当然他们不知道武力资源让刘邦掌握,他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在弱肉强食的逻辑下,再宽厚的人也会变成豺狼,但是谁又会看得那么远呢?
总之怀王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不许项羽,只派刘邦去。
刘邦的事我们往后再说,这里继续说项羽。
既然项羽不能参加西征军队,只能跟着宋义去救援赵国。
很快就到了十月,距离陈胜起兵,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张耳被王离围在巨鹿,四处求救,齐国自从齐王田假被田荣赶走后,逃亡楚国,他的部下田间早就派兵去救赵国了,走到半路,听说自己的王田假已经被田荣赶走,也不敢回去。田荣又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巿为齐王,田荣自立为丞相,拜田横为将军。因为楚国收留了田假,赵国收留了田间,田荣不肯发兵帮助赵国。田荣的一个部将叫田都的,不大赞同田荣的做法。都什么时候了,还赌气,难道又要重蹈覆辙,让秦军一个个蚕食,于是一怒之下,带着兵自己跑去救赵国了。但是到了巨鹿,发现秦军特别凶猛,丢下一堆尸体后赶忙逃跑,逃到远处建筑壁垒,不敢出来。
很快章邯的兵基本上把甬道建成了,这群基建队再次换装为运输兵,开始沿着甬道忙忙碌碌给王离的军队运粮。王离的军队吃得饱喝得足,打仗越发有劲,日日急攻巨鹿。巨鹿不过是一个城,能有多少食物?从后九月到十二月,一直坚持了三个月,差不多支持不住了。不过很奇怪的是,王离围困得似乎并不严密,因为巨鹿城中时时能跑出人去向外面求救,尤其是以向陈余求救最为迫切。我们前面交代过,陈余就驻扎在城外,但是不敢上前去救。拖了三个月,张耳再也没耐心了,派张黡、陈泽去骂陈余道:“开始我自以为和你是割头换颈的哥们,现在我们赵王和我都熬不过朝夕,你拥兵数万,却躲在城外不肯帮忙,还提什么割头换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