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数月,税收大增。面对日益丰盈的金库,卢汉建议为公务人员加薪一倍半,获得通过,于是皆大欢喜,云南统治集团的向心力、凝聚力增强。
1930年,卢汉率军开入广西,龙云任命陆崇仁为财政厅长。陆崇仁自此掌管云南财政十四年之久,被称为“理财高手”。他取消了名目繁多的税种;仅明令废除的就有六十四种,只保留了盐税、烟酒税、特种消费税、田赋、屠宰税、印花税、契税、特种营业税八种,税务秩序更加稳定。
金融状况也在好转。1932年,改组后的新富滇银行成立,收回销毁旧滇币五千二百七十万元,“同一货币制度,建立稳固的银储备,以使纸币获得民众的最大信任”,“云南的金融基础得以稳定。”
云南虽贫,却有一项独特“优势”:出产上等烟土。龙云尽管有禁毒想法,也不愿一上台正需要钱的时候,就来个禁烟禁毒自绝财源,于是他沿用“寓禁于征”的一贯政策,其实就是鼓励种鸦片,交钱给政府就可合法种鸦片。到1935年,云南鸦片种植面积统计为九十万亩,实则达到二百万亩,大量良田都开着鲜艳的罂粟花。仅这一年,云南输出鸦片总值二千万元国币。
龙云统治期间,对云南开展了大规模的田亩清帐,以开辟田赋。清帐前,云南田亩计算为九百万亩;清帐后,一跃达到二千八百多万亩。耕地税收入大量增加。
这一时期,云南的工矿实业也取得进步。个旧的锡矿资源十分有名,但过去炼锡技术水平低下,云锡运往香港卖给广商后再回炉提炼,故云南的锡矿生意吃亏很大。1929年开始,云锡开始精炼;1931年,开始直接销往伦敦市场;到1935年,云锡出口货值一千八百六十三万元。
龙云这样一番改革、整顿、治理,云南财政经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1933年对外贸易开始出超,1935年,云南进口货值国币九百万元,出口货值二千零二十万元,这已是一个富裕地区的水平了;1936年,云南财政年收入总额二千八百万元,年支出二千三百万元,节余新滇币五百万元,财政相当宽裕。今天受到国家重点扶持的西部省份云南,也曾有过这样一个辉煌的时期。当然,云南经济发展的成果首先是由统治阶层和宫商享用的。在财税一路增长的同时,文武官员待遇大涨,但官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之事层出不穷。省会城市也掀起奢靡之风:1935年,人口仅十七万的昆明有绸缎业四十七家,中西百货业五十九家,糕饼业四十五家,酒席业二十九家,火腿白油业五十九家,肉案业一百家,钟表业十九家,西药化妆品业十八家,古董业四十四家,屏联业十七家。
相比之下,底层民众依然生活闲苦。农村因大量种植鸦片,使粮食缺乏,从越南进口的稻米农民往往无力购买,时常挣扎在饥饿线上;农民最主要的衣料来源棉纱、布匹等,因过境税和特种消费税的征收,价格昂贵,许多地区的农民鸠衣百结,世代相传。
工人的生活同样苦难深宽。在个旧的锡矿,最盛时有工人十四五万,“彼辈之生活及待遇,视牛马为弗如”。这些工人在黑暗的矿道中,负重五六十斤爬行,每日工作十小时以上,“满身黄泥,气喘疲困无人色”。他们的工资是每月五六元,“数十人住一房,异常狭隘污秽,工作之余,即被关闭于房内,恐其逃走。”这样的条件下,矿工的年死亡率达百分之五!
底层的辛劳造就了云南史上这一相对富裕发展的时期。龙云时代,云南的进步让全国刮目相看,甚至让民国最高领导人大感意外。
1935年5月10日,蒋介石夫妇来云南考察。宋美龄在考察后写道:“昆明的街道十分干净整洁,建筑物都是同一色彩,和我们在其他地方见到的那些杂乱的建筑物比,使人更舒服。”她还赞叹:“昆明街头的行人已分左右两边行走,并以最有秩序的方法往返。”
蒋介石也对龙云治滇成绩大加赞赏。他还说,云南“矿产丰富”,“气候条件良好”,“如果我们建设工业,应从云南入手。”
蒋介石还敏锐地注意到:“云南政府全体成员的闭结一致,是四川无法比的。”这让他称赞,又让他不安。
在远离国民党统治中心的云南,龙云精心经哲着他的小朝廷。这个边疆省份在他的治理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也增强了他的自信和自大。在他昆明五华山省政府的会客厅内,四面墙壁和椅披、椅靠,以及圈椅上的台帕都是用红缎子和黄缎子绣龙,象征他是龙王。省政府的出入证,按级别高低分为红、黄、蓝三色。戴红证的来府,哨兵大叫:“报告卫队长,将官入府!”这呼喊由大门到主席室,一路喊过去,大门口的卫兵司令,立即带兵出来整队敬礼;号兵吹响敬礼号。出来也如此。这些都表明,龙云把自己真正当成了“云南王”。
因为军力强大,兼治哲有绩;加上地处天高皇帝远的边疆,蒋介石忙于剿共;龙云的小朝廷一贯十分稳固。他名义上是民国的一个省主席;悬挂民国旗帜,奉蒋介石为元首,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王国的国王。
云南这个独立王国也有受到威胁的时候。1934年10月,红军向西长征,12月,蒋介石命龙云兼任“讨逆军”第十路总指挥,希望他出力卖命。
龙云十分清楚,这是个紧要时刻:一则与红军作战会削弱实力,二则借追剿红军之机,中央军人滇,蒋介石很可能趁此吃掉非嫡系的云南。于是他连连召开会议,最后制定了堵红军于省外的对策,让蒋介石没有派兵进云南的机会。然而1935年元月底和1936年2月,长征红军两过云南。龙云严令边境县县长御红军于省外,并处决数名做战不力的县长,这正好也可做忠于蒋介石的一个表态。对红军过境,龙云不愿与之战斗消耗,明令“追击”,实则“送行”,红军一出省界,他就长吁一口气。对中央军嫡系入滇,他不好硬拒,但坚决不允中央军进驻省府昆明。
这一次,龙云的小朝廷有惊无险。他化解了国共两边的威胁,没有像贵州的王家烈一样,中央军进入贵州才个把月,就夺去了他的职权,置贵州于蒋介石的举控之下,王家烈只好自请出国“考察”。
四
又一次考验来临。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芦沟桥事变十天后,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讲话,宣布奋起抵抗。他说:“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8月,各省军政长官齐集南京开会应变,龙云乘专机到达。在国共内争中,龙云尽量置身事外,以保存实力和维护他治下的云南相对独立地位;但在抗战问题上,虽然也时常有疑虑和防范;他的确做到了先国后己。蒋介石要求云南出两个军;龙云当场表态:“可以办到。但只能先出一个军,另一个军要看战争的情况再定。”蒋介石对此答复很高兴。两人在南京商谈中一致认为沿海地区难保,西南国际交通线必依赖西南。龙云提出赶修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直通印度洋,公路修筑由云南负担,中央补助;铁路修筑由中央负责,云南协助。蒋介石连声称好。
龙云一回云南,即召开军政人员会议通报情况,他说,“日本是真的干起来了”,“局势是很危急的,我们要迅速充分准备”。
他按照承诺,回滇后即派卢汉率一个军出发抗日;1938年初,又派出孙渡率一个军出省。派出参加抗战的都是滇军精兵强将,他们转战千里,在台儿庄、禹王山等战役中浴血奋战,寸土不让,痛歼来寇,日本报纸惊呼:“遇到滇军这样猛烈冲锋,置生命于不顾,实为罕见。”
据统计,八年抗战,滇军经历各重大战役二十余个;伤亡官兵共计十余万人。云南地处大后方,龙云知道战事一开,云南必成重镇,粮食供应是头等大事,而云南素来稻米不能自给。早在1931年东北事变时,他就开始办理“积谷〃,也就是储备粮食,到1937年夏,积谷已有相当规模。
抗战中,云南境内大军云集,进人滇境的部队有第二军、第五军、第六军、第八军、第五十二军、第五十三军、第五十四军、第六十军、第六十六军、第七十一军、第九十三军等十多个军,人数达数十万;另有美军及技术人员两万多人。同时,内地的机关、学校、工厂源源迁来;缅甸沦陷后,又有大批华侨回国。云南境内人口陡增一百多万,占原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由于龙云着手准备得早,粮食供应基本未出现危机。即便是消费力极强的美军,他们需要大量猪鸡之外,每天还要消耗六万多枚鸡蛋和百余条菜牛,在邻省四川、贵州的协助下,也基本供应充足。
多年之后,谈起积谷之功,龙云欣慰而自得。修通滇缅公路,是云南在抗战中为国家立下的又一大功。到20世纪30年代初,云南还没有一条通往外省的公路;到1937年,通往四川、贵州的滇东公路才通车。1937年8月20日,日本海军省宣布封锁中国沿海,防止其他国家援助中国抗战的物资入境。1937年12月,至关重要的
滇缅公路动工修筑。
滇缅公路北起昆明,南至缅甸腊戌,全长一千一百四十六公里,其中中同境内九百五十九公里。在群山起伏、河流纵横的恶劣地理条件下,云南各族人民日夜奋战,平均每天出工十万人,有时达到二十万。他们自带干粮和工具,只靠手挖肩扛,使这条抗战生命线迅速向境外延伸。由于劳作艰苦,加之工地疫病流行,修路过程中民工伤亡上万。
短短八个月,1938年8月,滇缅公路中国段全线修通。仅下关到畹町的五百五十公里,就完成土方一千一百多万方,石方一百多万方;这一段有大桥五座,中桥二座,小桥二百三十六座,涵洞一千七百八十九个。
通车后国际对是否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通了滇缅公路将信将疑,美国总统罗斯福派驻华大使詹森亲往考察。看着蜿蜓在险山恶水间、宽五到十米的泥结碎石公路,詹森感叹,这真是“世界之奇迹”,“可与巴拿马运河媲美〃。而英国《泰晤士报》连续三天刊登报道和照片,称这条公路的修通“只有中同人可以做得到”。
得到詹森的汇报;美国政府决定,以后援华物资就从这条路输人。仅1941年;从滇缅公路运到中国的物资就达十三点二万吨;1942年初,缅甸沦陷前,又有囤积在缅甸的八万吨物资通过此路抢运到中国;中国入缅作战的十万远征军也从此路输出。
抗战中龙云不计代价,尽力而为,连出征滇军的费用,都由云南地方财政承担。他说:“滇军一枪一弹,都来自云南人民。”
五
龙云和蒋介石、地方和中央联手抗战之中,双方的摩擦和矛盾也在积累。抗战开始后,大批中央军进驻云南,疏散的中央机关也纷纷到云南设立机构,云南原来铁板一块、只服从于龙云的格局被打破了,尽管被委以“行营主任”的崇高职务,有调度云南境内所有军队的权限,但他对中央军丝毫指挥不动;龙云再已不是唯我独尊的这片红土地之王。
而龙云绝不甘心蒋介石借抗日之机把他的云南吃掉。他规定,不准中央宪兵在郊区驻扎和执行任务,中央部队调动不准经过和驻扎昆明市区,防守司令部所属部队必须驻扎市区二十里外。这些规定,使凌驾于全国之上的蒋介石集团深感土皇帝的可恶。
在抗战中,龙蒋矛盾被对外战争暂时掩盖,但其间已屡有表现。1939年6月,昆明空军军官学校特务团就开始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搜集龙云集团的情报,包括龙云对中央的态度,云南现有兵力及布防,团长以上军官的姓名、年龄、出身、籍贯、主要经历和人事关系等。而早在1938年,军统就在云南派驻大量特务频繁活动,龙云恼火不已,要求蒋介石将其撤走;蒋介石当面否认,说绝无特务活动之事,暗中命戴笠收敛。
龙云感到危险,在动用自身力量之时,对反蒋民主运动有了好感。抗战期间,许多思想进步的知识分子入滇,龙云与他们建立了密切关系,西南联大的教授随时可以和他见面交流。在反蒋自保的动机之外,龙云的政治思想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1943年,龙云轻车简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昭通,在家乡的群众大会上作《民为贵,君为轻》的演讲。他脱离讲稿,率性演讲两个多小时,问听讲群众:“为什么一提起蒋委员长,就要起立立正?”还问:“什么是民主?民主和独裁有什么区别?”极大猱撼了群众。这篇演讲还在《滇东日报》和《云南日报》昭通版上公开发表。
在家乡期间,他接受《滇东1=1报》负贲人黄济舟采访,又大力抨击蒋介石集团:“培育人才,特别是送留学生出国很重要。去年,我打算送一批学生出国留学,一切用费由我负担。哪知,从去年办出国护照到今年,都难以到手;而中央各部门的人,他们想送子女公费出国留学,护照都随时可办。我们自己出钱送学生培养却遭如此刁难!”
龙云对昆明的民主运动采取放任乃至支持态度。民主人士在昆明可以办杂志,出海报,作演讲,乃至游行示威。1944年五四前夕,中共地下组织以西南联大为主力,筹备大规模纪念活动。何应钦对龙云说:“只要牺牲几个警察,就可以把这些活动镇压下去。”意思是杀死几个警察栽赃学生,做为镇压由头。龙云轻轻一句:“这是小事情,就交给兄弟我处理吧。”结果,纪念五四运动的255演讲会、营火会和出墙报、游行,全在龙云的庇护下安全进行。
由于龙云对民主运动的支持保护,特务在昆明虽然暗中活动,但只敢搞搞情报,别处随时发生的抓捕、暗杀,在昆明一件也未发生;囚禁民主人士的监狱,也只设于敢庆和贵州,云南没有。因此,昆明是当时全闻民主氛围最浓厚的城市,被称为“民主堡垒”;昆明的公园到处是海报和演讲;被称为“中国的海德公园”。龙云对此颇为得意。
抗战逐渐走向胜利,龙云思索着中国、云南及他自己的前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