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青史尽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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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青史尽成灰-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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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出生于公元683年,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祖父——那位大名鼎鼎的张公谨大人已经谢世近60年,由于武则天的缘故,这个曾经在贞观之治中立下奇功的家族而今正走向没落。但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却为一行留下了丰厚的遗产——他的天文学观测记录以及各类天文著作,家族的文化传统让一行成为一个博学的青年。20岁的时候,一行写成了《大衍玄图》和《义诀》各一卷,用以解释杨雄的《太玄经》,让人惊讶的是,他仅仅是用了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这一艰苦的工作。而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更令人惊讶,无论多么让人费解的书目,他只需看一遍就可娓娓道来,甚至描述得生动有致。他能写一手锦绣文章,其好学精神更是令人叹服。为了能够探求知识,他曾经在唐朝著名的藏书楼元都观借书阅览,甚至读书读至废寝忘食。他的刻苦与博学在当时也盛名广播。如果按照一个青年正常的成长道路走下去的话,也许一行会参加当时唐朝的科举考试,甚至会考到前几名,或许他会借助家族的荫庇,一样可以取得一个不小的官职,每月领取丰厚的俸禄,但遗憾的是,这不是他所期待的生活。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历史上会多一个博学的学者,多出一个卓越的政治家,但是会少一位得道的高僧,更会少一系列中国天文学惊艳的成就。

【三】

在一行之前的中国科学家中,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世家的传承。比如南北朝时期的科学家祖冲之,其家族就是世代从事天文研究的。

如果说祖冲之是出身于科技世家,投身科学是必然选择的话,那么一行显然有更多的选择。而事实上,在当时的唐朝,精英阶层里精通天文学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把天文学作为一种业余的爱好,而并非是一种毕生的追求。比如一行的祖父张公谨,在天文学上同样有很深的造诣,但是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政治家。而一行不同,他有着投身仕途的机会,却坚决地选择了放弃。他没有高远的政治理想,只有单纯和真实的科学向往。从南乐到长安,他付出心血最多的就是天文学。在当时长安的各种学术界聚会上,他曾不止一次因为拒绝名流的邀请而得罪权贵人物,而同时,他对各类的天文书籍却痴迷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每每与人谈论起天文的研究,他便滔滔不绝乐此不疲。他没有出身于一个天文学世家,却是一个纯粹的天文学者。

就一行青年时代的环境看,他也不幸生活在一个复杂的政治环境中。一行的青年时代,武则天的武周王朝正如日中天,而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更是独揽朝政,一度被看做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公元703年,武三思听闻了一行的大名,为了赢得礼贤下士的美名,他开始蓄意拉拢。关于武三思这个人,历史上记录比较多的,是他的心狠手辣。一方面,他专门拉拢一批名人结交,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另一方面,对于不顺从自己的人,他则进行坚决而无情的陷害。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正义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贪婪的人则梦想着借助他的高枝向上钻营,无心于仕途的一行自然是属于前者。但是一系列的事实证明,违背武三思的邀请往往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而接受他的邀请,则或许会陷入朝廷巨大的政治旋涡中。在当时,以李显为首的太子党和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一门正斗得你死我活,无数的历史名人也参与其中,最后造成了皇门的相互屠杀以及无数文人让人痛惜不已的结局。一行是一个简单的知识分子,虽然简单却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他不愿意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的理想很简单,投身于天文的研究之中,以自己的所学为苍生造福。但是严酷的政治环境显然不能如他所愿,一个20岁的年轻人,在初出茅庐之际就遇到了一个重大的选择难题,他将会如何取舍呢?

一行选择了一条谁都没有想到的道路——出家。

关于一行出家的原因,历史书上并没有做过多的介绍,只说他为了躲避武三思的拉拢,逃到了河南嵩岳寺出家,因此史书也把他的这种选择,作为一种避祸的方式。但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嵩岳寺是当时唐朝的名寺,一行逃到嵩岳寺后,适逢高僧普寂禅师在那里弘扬禅要,一行参听之后大为感动。这其实正是中国文人的心态之一。因为政治环境的失意,他们需要寻求另外的寄托,而满腹的理想更需要一个广阔的平台。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20岁的一行经历了人生一场最大的变故,梦想在学术上有所建树的他遇到了人生一道最大的壁垒。普寂的讲经正是在这个时刻为他送上了人生的一把钥匙。我们总把佛教看成是消极避世的思想,而事实上,佛教的真正精髓在于“修行”而不在于“参禅”。佛教宗教思想的精神恰恰可以成为中国传统科学有益的补充。最重要的是,在武则天崇信佛教的政治环境下,一行的选择可以为他自己也为他的家庭贴上一道最大的护身符,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他当时可以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如果说一行开始的决定仅仅是一种避难举动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对于佛教密宗思想的日益理解,他渐渐转变了观念,由一个学者成为一名得道的高僧,我们应当注意到,一行在佛教上的造诣不亚于他在天文学上的造诣。首先,他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印度文,并且翻译了大量印度佛教经文;《大日经疏》是集中体现他密宗思想的代表作品。在这部佛教论著中,一行对南北朝以来传入中国的密宗佛教思想做出了梳理性的归纳,并鲜明地提出了个人对佛教的宗教主张,他把密宗的胎藏和金刚两大部密法完美地融合起来,形成了中国独特的密宗佛教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密宗的宗师性人物,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出家后的一行起初随着普寄禅师修行,但是某一日,师徒二人邂逅了当时唐朝著名的藏书家尹崇。尹崇见到一行后大为惊叹,对普寂说:“此子天资聪颖,非汝可教也。”于是在普寂的许可下,一行开始了漫漫求学的路程,他的脚步踏遍了大江南北,从嵩山到浙江的天台山国清寺,处处留下了他艰辛的足迹。先后成为他师傅的有天台山的至清法师和嵩山的悟真法师等人,这一段经历对于一行有着重要的意义。在中国传统的天文学研究中,佛教学派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佛教学派对于天文和历法的研究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但是因为门户的限制和地位的差别,这些思想尽管已经在中国生根发芽,却迟迟无法与传统的中国天文思想相融。不仅如此,佛教学派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也发生着激烈的碰撞,这种碰撞不仅仅局限在科学领域,更局限在各个学科与领域。唐朝之于中国文化的意义在于:虽然中国儒家的大一统传统早已有之,但是唐王朝完美解决了这一问题。在这个时代里,各种学派之间的融合催生了一系列文明成功的诞生,也使各个宗教独特的思想观念融化进了中华民族蓬勃的血液之中。中国文明这种以儒家文明为主体兼容并包的特点,正是在这一时期发挥到了极致,也正是这一特点,使我们的民族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政治与文化的浩劫中,依然可以坚韧地生存下来并蒸蒸日上,而一行,正是这一过程中的桥梁之一。

一行的特点在于,在他的青年时代,他曾经系统地学习了中国传统天文学的学说,而在他的中年时代,他又系统地接受了佛教思想的熏陶和佛教中关于宇宙与天文学说的理念。两种不同流派的学说在他的观念中交融,终于形成了他独特的天文观念。我们总把取长补短看得很容易,但是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往往是可以夺天地之造化的智者。这漫漫的10多年时间里,一行的脚步走过了万水千山,放弃了优厚的官职和权力人士的拉拢,甘愿忍受贫苦和困顿的生活,在寂寞的旅途中孜孜不倦地探求着佛教和科学的真谛,这就是一行这段时间生活的主题。如果放到今天,一个富家子弟宁愿选择艰苦的苦行僧生活,在艰难的漂流中研究学问,这一定会被看做天方夜谭一样的童话,或许也会被各个网站和新闻媒体大炒特炒。但是在1000年前,一行正虔诚地走着这一步,从一个少年成名的学者到寂寞的行脚僧,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与沉重的代价。告别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和繁华的城市,独自走在荒凉的乡间与清冷的山水中,我无数次地遥想着这位高僧跋涉的身影,青灯古佛下,他默默地朗读着经文,晨钟暮鼓中,他平静地翻阅着典籍。万水千山中,他的脚步艰难地跋涉着,敲着农家的门,化一碗简单的斋饭。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曾经写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或许正是这位智者的写照吧。

如果我们就此把一行看做一位科学理论家,那么我们就不够全面了。一行有着丰富的科学理论造诣,他甚至把佛教思想也引入到了天文的研究中去。但是同时,他更是一位卓越的实干家。在他之前,中国历史上还没有哪位科学家可以做到如他一样如此重视天文的实际观测工作。他对天文观测数据的详细记录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即使是游学的多年里,他也写下了厚厚的天文观测笔记,甚至每一个数据都精细无比。其中一个创造性的成就,就是他通过长期的天文观测发现了恒星移动的现象,并进一步发现和认识了日月星辰的运动规律,这一发现废弃了沿用长达800多年的28星宿距离数据,描绘出了更为完备的恒星表。而且更为精彩的是,他在历史上第一次提出了月亮到地球的距离比太阳近的观点。在那个对于宇宙认识还一片模糊的时代里,这个发现无疑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四】

僧人是一行的职业,佛教是一行的追求,但是历史注定他的生命不会沿着这种寂寞的轨迹走下去。事实上在武则天去世后,唐朝政府就曾不止一次地征召过一行。公元710年,唐睿宗派遣湖北留守韦安石聘请一行入宫,无意于仕途的一行再次拒绝了这一邀请,并跑到了湖北当阳去学习毗尼。之后的许多次征召也都被一行拒绝。公元721年,唐玄宗李隆基派族叔李洽亲自接一行入京,这是当时一种莫大的荣誉,一行终于不再拒绝,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而他之所以改变主意,并非因为唐王朝这种盛大的礼仪,而是因为唐王朝交给他的一项伟大的任务——修订历法。

说到历法,不得不说说从南北朝开始中国历法的发展情况。南北朝以前的中国天文理论中,一直存在着一个错误:即太阳自今年冬至点环行天空一周到明年冬至点永远吻合。天周(即地球绕太阳真正公转一周的周期)和岁周(回归年,即太阳正射今年冬至点到明年再回到冬至点的周期)不分。东晋的虞喜测出了太阳从今年冬至点到明年冬至点有一些差距,太阳并不能回到它前一年的起点。这个差距,天文学上叫做岁差,而在南朝“元嘉历”制定的时候,凉州的学者已经提出了“闰年”的概念,认为600年中有221个闰年的比较精确的意见。但是作为修订者的何承天却并没有采纳这一成果。在当时的南朝,国家通用的历法依然是何承天所用的《元嘉历》,祖冲之敏锐地发现了这一问题,并写出了《大明历》。在《大明历》中,祖冲之区分了回归年和恒星年,首次把岁差引进历法,测得岁差为45年11月差一度(今测约为70。7年差一度),定一个回归年为365。24281481日(今测为365。24219878日)。直到南宋宁宗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杨忠辅制统天历以前,它一直是最精确的数据。它采用391年置144闰的新闰周,比以往历法采用的19年置7闰的闰周更加精密,定交点月日数为27。21223日(今测为27。21222日)交点月日数的精确测得使得准确的日月食预报成为可能。祖冲之曾用大明历推算了从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年)到大明三年(公元459年),23年间发生的4次月食时间,结果与实际完全符合;得出木星每84年超辰一次的结论,即定木星公转周期为11。858年(今测为11。862年);给出了更精确的五星会合周期,其中水星和木星的会合周期也接近现代的数值。提出了用圭表测量正午太阳影长以定冬至时刻的方法。

开元时代,唐朝所用的历法为李淳风所编的《麒得历》,但是几次预报日食和月食的不准让唐王朝大为光火。事实上,《麒得历》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历法之一,但是中国古代的历法,在唐朝以前有一个重大的弊病,即虽注重观测的结果,但历法的修订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计算的数据。这就使得历法的准确性存在着很大的限制。一行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重新回到了长安,而他所接受的也是这样一项艰苦的任务。一行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正如他对唐玄宗所说的那样:“今欲创历立元,须知黄道进退,请太史令测候星度。”他提出了以实际观测的数据为准作为制定历法的依据,这一主张虽然在他之前的年代里也曾经实现过,但是局限于设备的简陋和环境的限制,并没有得到完全的落实,而这一次则不同,这不仅仅是一行人生中一件重要的大事,更是历史上的首次以国家的名义修订历法。一行拥有了比他前辈们更好的条件,而他几十年游学生涯中所积累的丰富知识,从这一刻起也发挥出了重要作用。这部历法的修订,几乎穷尽了一行一生中最后几年的时光,辛苦的游学和艰难地求索,也许正是为了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所有的人生都必将贡献给这伟大的事业。

而在修订历法的过程中,一行对于一系列天文观测仪器的制作与改良,不仅对于新历法的修订提供了重要的帮助,更对于后世的天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有代表意义的当属铜浑天仪和黄道游仪。铜浑天仪的原理是用水冲动机械让其以一日一周的速度自转,上面设有两个机械的木人,每刻自然击鼓,每晨自然击钟。这种仪器比西方自鸣钟的出现早了600多年,堪称世界首创,而这种浑天仪演化星云变换的方式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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