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扣了一顶“侮辱先帝”的帽子,气势汹汹地给汉景帝上书,要求诛杀晁错。帽子扣得大,可是他的时机选错了。此时汉景帝即位不久,你这时候说晁错是奸臣,不是打汉景帝的耳光吗?结果申屠嘉的奏疏石沉大海,晁错却因祸得福:碰了壁的申屠嘉到底是“老革命”脾气,眼见奏疏意见不被采纳,竟然急火攻心,一下子呕血而亡了。晁错的脑袋上,一下子搬掉了一块大石头。
搬掉大石头的晁错,终于可以放手实行他素来力主的政策——削藩。应该说他眼光很准。西汉的诸侯国已经日益强大,现在不削,将来就是想削也没有机会削,反而会被诸侯国所制,造成中央集权的衰弱。但这毕竟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中国古人总说“疏不间亲”,各路诸侯国,就算和皇帝有天大的矛盾,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晁错一个外人,去动手整治皇帝的“自家人”,下场就注定是悲剧的。但晁错却不管这么多,干祭祀小官的时候,他就敢得罪人,干太子舍人的时候,他就敢变更西汉的军制,所有的无私无畏,却全为了一个理想——天下。
早在做内史的时候,晁错就开始动手了,他利用内史的权力,变更了对诸侯的各项管制条令,对诸侯入京朝见做了严格的限制。申屠嘉死后,汉景帝借着提拔原御史大夫陶青接替丞相位的机会,顺手把晁错提成了御史大夫,这可是位列三公,位高权重的角色。这时候的晁错,也终于有了足够的权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公元前155年,晁错正式向汉景帝上了《削藩策》。这个政策的内容石破天惊,它指出,如今诸侯国中的吴王、楚王等人的封地,几乎占有汉帝国一半以上的国土,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必须实行严厉的削藩打压政策,将这些诸侯国的地盘,缩减到大约一个郡的面积。如果按照这封奏疏的内容办,那么此时势力最强大的吴王刘濞,将失去他五分之四的地盘,势力其次的楚王,也将失去他五分之三的地盘。没了地盘的诸侯,不和朝廷玩命是不可能的,如此强硬的措施,不引起反抗更是不可能的,晁错自己也预见到,他这样做的后果,势必将引起一场大规模的诸侯叛乱,但他在奏疏里告诉汉景帝了:吴王刘濞素来就有反心,削藩他要反,不削藩,他迟早也要反,他现在造反,危害要比等他强大了造反要小得多,所以,削藩刻不容缓。
这封奏折在当时的朝野上,无疑引起了强烈的地震,连一向赏识晁错的汉景帝刘启本人,也不敢轻易下决断:谁都知道,这势必是一个激起强烈反抗的奏议。所以汉景帝召集群臣商议,大多数人都不表态,也没法表态,地球人都知道汉景帝赏识晁错,反对晁错的建议,就是反对汉景帝,后果好不了。但如果选择支持晁错,当那场暴乱爆发后,谁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满朝文武里鲜明表态的,是魏其侯窦婴——反对。他是汉景帝的母亲窦太后的娘家侄子,汉景帝的表弟,当然不用担心“担责任”的问题。此人也是文景时期的一大能臣,能文能武,但偏偏政见与晁错相悖。他本身就是外戚出身,晁错的政策,不但有打压诸侯的一面,也有打压外戚的一面,这自然是他反对的。而且此人还是个“民族主义者”,虽然在对匈奴的问题上,他与晁错相同,主张放弃和亲政策,反击匈奴,但他更主张全国团结,联合诸侯王,共同对付匈奴。所以在诸侯问题上,他一向主张采取怀柔政策,这就和晁错针尖对麦芒了。
所以群臣商议,最后演变成了晁错与窦婴两个人的“辩论赛”。在这场辩论赛里,晁错充分发挥了自己犀利的口才,旁征博引的能力,一场唇枪舌剑,将窦婴驳得无言以对。尤其是在匈奴问题上,一句“攘夷必先安内”,让所有的反对声都闭了嘴。事情就这么定了——削藩,用最强硬的手段削藩,彻底剪除诸侯国对朝廷的威胁。
晁错口气很硬,具体行动起来,方法也很阴。他本来就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做事情很有效率,又兼御史大夫一职本来就掌管稽查,各诸侯国都有他的眼线,上奏疏之前,就把各路藩王的劣迹找了个遍,比如吴王的经济问题,楚王的生活作风问题等等。削的理由找了一箩筐,动手的初期也很顺利,一出手就打击一大片:赵王的常山郡给削了,楚王的东海郡给削了,吴王的豫章郡和会稽郡给削了,胶西王的6个县给削了……短短几个月,全国上下,都是一片喊“削”声。
这次削藩手段之强硬,可以说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然而反响之平静,却出乎朝臣们的意料。各路被削的诸侯,全都老老实实伏法,连个“不”字都没说。个别胆小的还主动上书请罪,痛哭流涕地做自我批评。总而言之,上上下下都很太平。
此时的晁错,人生已经顺利得不能再顺利,风光得不能再风光,遭了20多年的打压,这会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连想整死他的丞相,最后都自己把自己气死了。想削一刀的诸侯,说削你就削你,得罪过他的人,想办你就办你。比如多年来和他“不交一言”的袁盎,也被他趁机下了药,以曾经受诸侯贿赂的罪名,被晁错参了一本,灰溜溜地被打发回家了。
但风光过后,就是无尽的险峰,此时的晁错,已经危机四伏。削藩的“砍刀”下,一股暗流也在悄悄涌动。意料之中准备玩命的诸侯们,就要开始玩命了,他们的矛头,将不止是喊打喊杀的晁错,还有在他之上的,汉帝国最高的权力宝座——皇位。晁错的父亲劝晁错:“你这么做,汉朝皇家安稳了,可我们晁家就危险了。”苦劝无效下,老人竟然服毒自尽,而他临终前的忧虑,却在不久之后变成了现实。
【三】
公元前154年正月,在晁错“削藩”运动中被杀得遍体鳞伤的诸侯们,在经过了周密准备之后,终于亮出了复仇的獠牙——清君侧,诛晁错。在此名义下,吴王、楚王、胶西王、济南王、赵王、淄川王、胶东王7个诸侯王联合举兵叛乱,这就是影响了整个西汉帝国走势的“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的爆发,无论是之前力主削藩的晁错,还是背后撑腰的汉景帝刘启,都早有准备,但暴乱发生后才发现,准备远远不足。
七国之乱的爆发点,是吴王刘濞的重镇扬州,仅吴王本人所属的兵马,就多达20万。吴王与楚王合兵,直接进攻河南地区,一旦河南沦陷,西汉帝国的京城门户潼关,就将暴露在叛军的眼皮底下。而在东面,胶西王、济南王、淄川王、胶东王4路诸侯王兵马,在合兵攻打山东的门户临淄,与忠于西汉中央的齐王血战。北部方面,地处边防重镇的赵王不但举兵南下,更联合匈奴一同进兵。号称“中央政府”的西汉王朝,实际上已经处于东、南、北3路夹击之下,确切地说是4路,因为此时雄心勃勃的匈奴军臣单于,已经在西汉北部边境集结重兵,一旦汉军作战失利,他们就将恶狠狠地扑过来,甚至夺取西汉的都城长安。正因如此,西汉用于防备匈奴的精锐骑兵,也就被死死地牵制在北线,无力参加南下平叛战争。一时间,全国各地喊打喊杀,沸反盈天,之前风风火火的晁错,一下子成了“全民公敌”。
对七国之乱,汉景帝的布置还是比较从容的。早在削藩之前,他就大力拉拢自己的同母兄弟梁王,以他镇守睢阳,扼守住了由河南入潼关的门户。丽寄和栾布各率精兵,分别至齐赵两地迎击叛军,另有大将军窦婴作为机动兵力驻扎荥阳,用以牵制齐赵两地军队。而主力军方面,汉景帝选择了周亚夫为统帅,率36将军迎击吴楚叛军。从人选上,这些抉择都是正确的,但是西汉帝国可调动的兵力,此时却严重不足。七国之乱的叛军数目,号称有50万,而实际的参战兵力,也在30万以上。而这时候的西汉帝国,在第一时间可调动的所有兵力,尚不足10万人。因此在开战的第一个月,汉军的局面异常危急:南线的吴楚叛军长驱直入,包围睢阳;东线的齐地四王叛军包围临淄;北线的栾布也和赵王打成了相持。更要命的是,叛军绝口不提夺权的事,只说要“清君侧,诛晁错”,几乎给全天下一个错觉:杀了晁错,诸侯就会退兵。
晁错的命运,也就因此而凶险起来。
在当时对于削藩,不但诸侯王反应强烈,外戚勋贵们更是反对声四起,毕竟是兔死狐悲,诸侯王遭削弱后,外戚勋贵也无法幸免,晁错自然成了“公敌”。而前线战事不顺的情况下,汉景帝自然也要考虑和诸侯国媾和,寻找“和平解决”的可能。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晁错此时已经处于墙倒众人推的境地,杀晁错谢诸侯,已经成为许多官员的共识。
向汉景帝提议杀晁错的,是早先被晁错罢免的袁盎,他与叛乱的主谋吴王刘濞私交甚好,也因此被汉景帝起复,派到刘濞处媾和,刘濞也给他透露了“和平信号”:杀了晁错,停止削藩,我就退兵。这个条件不能不让汉景帝动心,毕竟在崇尚黄老无为的西汉,事情能大事化小是最好的。而真正对杀晁错起到关键作用的,其实是之前和晁错为削藩争论过的窦婴。窦婴凭借自己是窦太后侄子的关系,通过他的姑妈窦太后,向汉景帝发出了杀晁错的信号。而晁错本人也作出了错误的抉择,叛乱发生后,他给汉景帝提的建议,是由汉景帝御驾亲征征讨叛军,而对于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汉景帝来说,这种行为无异于赌博。而这个建议,同样也开罪于手握重兵的周亚夫。所以,晁错之死,已不可避免。
关于晁错的被杀,历史书上记录的过程是这样的:先是袁盎出使叛军归来,由窦婴引领,密见汉景帝,提出了杀晁错的建议。但此时的汉景帝还在犹豫,10天以后,丞相陶青等人联合上奏,弹劾御史大夫晁错。弹劾的内容很有学问,没有指责削藩政策,毕竟这是汉景帝亲手拍板的,反而是指责晁错要求汉景帝御驾亲征,是目无君父的表现,一语正好触动了汉景帝的忌讳,也帮他下了决心:杀!公元前154年八月,晁错在上朝的路上遭到突然袭击,被士兵擒拿,接着火速宣布了罪状,腰斩于东市。
晁错死后初期,汉景帝确实感到松了一口气,他火速派使者到叛军营地,告知晁错的死讯,并准备恢复七国的封地,可吴王刘濞并不接受,相反悍然宣布称“东帝”。汉景帝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晁错的死并非没有价值:叛乱初期,叛军的口实是“清君侧”,现在“君侧”清了,叛乱却在继续,等于是自打耳光。同时也借着杀晁错的时间段,汉帝国完成了决战的准备。之后的两个月,汉帝国调动北部精锐骑兵南下,先平齐地,再断绝吴楚叛军粮道,最终将七国之乱彻底剿灭。之后,汉景帝继续了晁错的削藩政策,剥夺了汉朝诸侯国的兵马财政权力,各诸侯只能在属地收取租税,势力大减,而已经平定的七国,全部被划为西汉郡县治下,汉帝国的中央集权实力从此大大加强。只是含冤而死的晁错,成了这场大变革中,第一个悲壮的殉道者。
第六章 七国之乱,大乱有大治
说到爆发于公元前154年的诸侯王叛乱——七国之乱,现代人对此都不陌生。这场波及西汉帝国三分之二国土的叛乱战争,给西汉王朝带来了巨大的震荡。持续8个月的叛乱,牵动了西汉帝国三分之二的精锐兵力,西汉实力最强的诸侯国和最富庶的地区,几乎都卷入了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对于任何一个封建国家来说,这都是一场遭到巨大打击的内耗。
然而对于西汉帝国来说,这场战争却带来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后果——大乱之后有大治。声势浩大的内战,并没有让西汉似唐朝安史之乱一般,结束天下太平的黄金时代。相反,西汉帝国的中央威权,因此得到了空前的强化,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强大帝国,从此在东亚大陆拔地而起。如果联系后来西汉帝国反击匈奴战争的辉煌胜利,和汉武帝大一统的伟大成就,我们不得不说,七国之乱,正是这一切的伏笔。
如果打个比喻的话,我们不妨借用汉文帝时代的儒臣贾谊在其奏疏里的一段话:当今天下大势,好比是大腿上的肉,比身体上的肉还多,整个国家已经臃肿了。这里所说的“臃肿”,就是诸侯势力尾大不掉的局面。西汉帝国开国后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不但休养了百姓,更“生息”了诸侯,长时间的和平,让诸侯势力日益强盛起来,甚至出现了中央无法节制的局面。就像当年周朝的变迁一样,如果没有措施去阻止这个趋势,那么诸侯割据乃至战国纷争的局面,都是大势所趋。所以“七国之乱”,恰恰是西汉帝国解决诸侯国问题的一个强制性手术。虽经历了“大出血”的危险,但这场手术成功了。
【一】
说道西汉七国之乱的爆发,世人都把责任归结到晁错贸然采取的“削藩”政策上。其实在削藩政策推出的早期,晁错已经预感到一场大乱即将发生。但是晁错认为,暴乱现在爆发,要比之后爆发要容易对付得多,就像一个患重病的病人,早做手术,比晚做手术有更大的康复机会。但是西汉帝国的这场“沉疴”,又是怎么形成的呢?这一点不得不说,西汉帝国后来的文景二帝,是在为刘邦的分封政策“埋单”,这一点,就要说说西汉成立后,各个诸侯国的分封局面。
在汉高祖刘邦即位早期,凭借暗算、武力镇压等方式,相继平定了楚汉战争时期为他立下功勋的各路异姓诸侯王,包括韩信、彭越、英布3大势力。但是,在那些被刘邦夺取的异姓诸侯土地上,刘邦并没有像之前的秦王朝那样,建立由中央直接统辖的郡县,相反,则是继续分封诸侯,将这些土地分封给自己的子孙们。与此同时,在许多六国的故地上,刘邦也相继分封了许多诸侯王。这些诸侯王无一例外的都是刘姓子孙。刘邦此举,一在利用刘姓宗族的势力拱卫中央,二在于刘邦得天下后,对于日益强大的吕后势力,已经有了越来越力不从心之感,强化诸侯的威权,更是为了能够阻遏吕家势力的扩张。所以从立国开始,西汉帝国,其实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政体,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