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高一些好。”
“你要论亲了啊?”姬野笑了起来,隔着马在他胸口击了一拳,“那是你该请我喝酒才对。”
息辕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还没有影子的事情。”
“对了,我得抄近路先走,我约了一个朋友。”姬野想了起来。
“是那个羽然吧?”息辕笑,“谁请谁真是难说得很!”
这次轮到姬野不好意思了,他抓了抓头发,觉得身上闷热得很。
“不过……”息辕犹豫了一下,“这话我也许本来不该说的,不过我是你的朋友……我昨天去文庙,想买一副马鞍,看见羽然和尘少主在那边挑坠子。尘少主也是喜欢她的吧?她那样一个女孩儿……”
他发觉自己说这话实在是别扭,于是兜转了马头:“我先走了,叔叔那里还不知道多少文书等着我去整理呢。”
息辕的马蹄声远去了,姬野静静地立马在那里,觉得身上又凉了,他仰头从浓密的树荫间看出去,被树枝树叶切碎的星月之光点点地洒落在他一身鲮甲上。
羽然捧起一捧水,忽地一吹,水里倒映的星月之光破碎,而后从她的指缝间流下,带着所有的光一起。她又蹲在巨大的浴桶里面抬头去看月亮,模模糊糊的像是一个煎开的鸡蛋。她想着就想笑,忍不住吐了几个气泡,咯咯笑着从水里探出头来。
“又笑,都是大女孩了,还喜欢玩水。洗好了赶快出来,衣服我为你烤干了。”翼天瞻的声音从很远处的屋子里传来。
羽然吐了吐舌头,从浴桶里面钻了出来,水面上本来浮了一件亵衣,直接贴在她身上。她裹了一件宽袍,赤着脚踏着冰凉的青石地一串小跑回了屋里。
“鞋子也不穿!”翼天瞻瞪着眼睛。
羽然也不说话,把宽袍一扔,转身过去摘下烤热的手巾擦水。她的身段不再是小女孩的样子了,湿透了的亵衣贴着身子,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肌肤和贲突的胸口,身体的曲线细软修长。翼天瞻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有逼开,映着火光,他海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雾气一样的东西浮起来,沉沉的像是铁色。
“换好衣服叫我,大女孩了,要遮拦都不懂!”翼天瞻低声呵斥了一声,起身出门,合门坐在台阶上,点燃了烟杆,深吸一口,轻轻吐出烟圈。
一会儿,门开了,羽然一跳而出。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箭裙,贴身紧束,系着极宽的白锦腰带,像是东陆贵家少女出猎的模样。
“爷爷我今晚要出门去。”
“又跟谁约了?”
“反正不是阿苏勒就是姬野喽,我也不认识多少人。”
翼天瞻看她不想说,笑了笑,又沉默了一会:“羽然,阿苏勒和姬野,你喜欢他们么?”
“当然喜欢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
“更喜欢谁呢?”
羽然瞥了他一眼:“爷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正在想,也许我们会一生都住在南淮了。”翼天瞻抽了一口烟,“你长大了,我当然想知道你喜欢谁。”
“我不知道,他们都挺好的啊。我为什么要分更喜欢谁?”
“你只要想,如果让你跟他们中的一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你会选谁,你就明白了。”
“我不想……这样就挺好的。”羽然背过身去。
“傻丫头,世上才没有这样的事呢。就算再好的朋友,即便是亲生的兄弟,所爱的那个人,始终是不能跟人分的。就好像一颗心,分成两半,也就想琉璃那样碎掉了。”翼天瞻说着,忽地有些出神。
羽然愣了一下,把耳朵塞了起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翼天瞻低低地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抽烟。
羽然背对着跟他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翼天瞻的沿抽完了,他抬头去看悬在头顶的圆月。他忽地愣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动。随着机器尖利的呼啸,一支白色箭羽的长箭仿佛从月光中化出来那样,和他的耳朵只差了几寸,钉进了他背后的门里。
翼天瞻在一瞬间闪过了那支箭,却没有再动。
“我刚想在南淮城也许要过一生了,你们就来了。来的人都出来吧!”他把烟杆插回后腰,他想起自己那杆长枪就在背后的屋子里,距离他只有不到五尺。
“如果来的是南鹤雪,你根本看不到人就有至少十支箭射过去,面对天武者,还没有人敢用一支箭去挑衅吧?”年轻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
“你不是来杀我的么?那样狠毒的箭路。”
“我自负箭术,可是如果是斯达克城邦的主人,一定可以避开这样的一箭。”白色长发的年轻人站在屋顶上,手持着裹有金络的绿琉弓,他半跪下去,“斯达克城邦,翼罕。”
四
屋子的灯火照亮了桌子两侧的人。
翼罕把他的绿琉弓放在了桌上,还有随身的双匕首,他空着双手。翼天瞻默默地抽烟。
“你是翼元震的儿子,那么你的母亲是风应修?”
“是的。”
“你的血统足以自豪,年轻时候箭术能够那么凌厉,也是很难得了。”
“可是我来这里并不是听天武者评论我的家世和指导我箭术。”名叫翼罕的年轻人眼神犀利如鹰。
“你为什么而来?”
“柏木尔城邦的勒古殿下三个月之前被烧死在他的树屋里,整个柏木尔城邦现在已经化为灰烬,所有的居民都被杀死在河里,一直流到斯达克城邦,那水还是血红的。”
翼天瞻的身子微微一震:“谁下的手?”
“您的侄儿,古莫殿下,您的侄儿翼霖?维塔斯?斯达克,现在斯达克城邦的主人。”
“勒古应该是斯达克城邦最好的朋友,翼霖为什么会对他动手?”
“因为整个森林已经陷入了战乱,现在人们都在互相攻杀,不杀人的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羽皇无法弹压整个城邦了么?”
“无法,森林已经变成了战场。”
翼天瞻沉默了一会,吸了一口烟:“你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古莫殿下!我们真的不能再等了!如果羽皇还可以扶持,鹤雪的精锐武士们也不会散去,森林的平静不会被打破。我们的人毁灭了柏木尔城邦,可这只是开始,维塔斯殿下疯了,报复很快就要逼近斯达克城邦,我们的故乡的命运是不是会想柏木尔城邦那样呢?”
“这件事你不该来问我,我在斯达克城邦留下了怎样的名声,你和我一样清楚!他们恨我,我也不能对他们解释。”
“可是你是天武者,最伟大的鹤雪战士,至今人们还在传诵你的名字。”
“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叛徒古莫和天武者是同一个人!”
“这是借口!”翼罕猛地站了起来。
“这不是借口,”翼天瞻的声音冰冷如铁石,“我离开斯达克城邦的时候折断了我的弓,我现在只是一名天驱,不是鹤雪,更不是你口中的殿下!天武者并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人,即使他还翱翔在宁州的天空上,他也没有能力扑灭蔓延整个森林的大火!”
“不,古莫殿下,你有机会拯救我们的森林。只有你有这个能力。”翼罕拍着桌子。
翼天瞻抬头看他。
“你带着公主殿下,我看见她了,我认得出她!她血管里流着最纯净的羽皇之血。如果是她……”
翼天瞻猛地摇头:“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她卷进你们的战争里!”
“这不是我们的战争!这是整个羽族的战争!蛮族还在勾戈大山外面觊觎着我们的土地,而我们的人在互相屠杀,任何一个羽人都应该去拯救我们的森林!她是羽氏的公主,最后一点纯净的血脉了,羽皇已经没有生育的能力了。殿下,你明白不明白?”
翼天瞻的脸失去了颜色,他僵持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如果我不答应呢?”
“南鹤雪的杀手距离这里应该已经很近了,”翼罕死死地盯着他,“我还是有信心说服你的,我相信你还是一名鹤雪,你为了天驱的复兴,也不会忘记故国的人们还在期待翼氏和羽氏的再次连手,去拯救动乱中的森林。”
“你对我太有信心了!”翼天瞻冷笑。
“古莫,不要太自私了。我知道她的奶奶是谁,我也知道她对你而言的意义,可是古莫殿下,”翼罕摇头,“我们都是羽族骄傲的武士,我来到这里,也付出了很多的东西……”
翼罕取回了他的弓和匕首:“很多……再也无法找回来……”
“她还是我们所知的最后一个姬武神,”他出门的时候说,“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为什么又要把关于泰格里斯之舞的一切教给她呢?”
“我还会再来的。”翼罕扣上了门。
五
“公子喜欢这个玉鼎么?六百八十枚金珠,以这个玉材,不算贵了。”玉工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拿一只掸子扫着玉鼎上的浮灰,对看鼎的年轻人笑了笑。
“这么贵?”吕归尘吃了一惊,又去仔细的打量。
翡色的玉鼎在下午的阳光中是半透明的,底子是脂玉的白色,其中腾起一丝一丝的深红,像是鲜奶里面升起了红云,底下最深,而后渐渐地浅了,最后鼎口是一圈纯白。
“黄金有价玉无价啊。”玉工笑,“这块原料是澜州来的,澜州产翡翠,比宛州的好,可是红色的翡少见。这块玉料来路还是挺有趣的,据说本来的白色的,后来离公伐晋北,四处搜掠珍宝,这块玉料的主人不愿出让,一头撞死在玉料上,把料给染红了。卖给我的人说若是切开会有血涌出,我切的时候倒是没有,可这纹路倒确实是血翡翠的样子,若是猜得不错,是八松雪藏坑的坑头玉,如今剩下的不多了,采空了。”
“那确实是难得了,”吕归尘点了点头,“比起金银的东西,觉得厚重很多。”
玉工年老了,咳嗽了几声:“也不是这么说。金银中也有绝妙的手艺,可是再好的金饰,都可以打出第二件来,玉石就不同了,每一块好玉都有自己的纹路色泽,就算是瑕疵也是各不相同的。而一旦断了碎了,就再也接不回去,即便你走遍九州,也找不回一块一模一样的来。”
“听说城里的大商铺拍卖玉料,贵的有几万金珠的呢。”
玉工摇头:“那又是富豪人家的游戏了。爱玉的人,一生把玩的玉石,能有几块呢》随身的玉,或许只有一块,你喜欢这玉的纹路色泽,也许连瑕疵都喜欢,所以一辈子不离不弃。玉是有灵的,应人的精魄,拍来的东西人家说好,你就真的喜欢?再贵的玉,你买了不带在身边,也是不值钱的。”
“玉能寄托人的精魄,我也听说过,是真的么?”
“其实也只是寄托思念而已。故人不在了,你把他的旧玉带在身边,觉得能跟他的魂魄在一起,其实不过是你心里记着他。所以玉石无价,也是说它其实根本就是石头,不值钱。”
他鞠了个躬:“我去后面打扫一下,公子在这里自己看,看到什么合意的东西叫我就可以了。”
“你不怕我拿了东西跑么?”吕归尘有些惊讶,不大的铺子里陈列着几十样玉器,却只有他和玉工两个人。
玉工笑笑:“我虽然是个磨玉的,也看得出公子是大贵。公子这种人来买的就是思念,再好的玉,公子不喜欢,也只是石头。”
吕归尘于是漫步在那些精美的玉器之中,在微微的轻尘中,下午的阳光温暖而慵懒,天青色的玉圭挂在窗前投下半透明的圆影,而酒红色的大玉海他围绕着要走三步,它里面真的盛着酒,荡漾着陆离的清光,黄玉的鹦鹉站在一个镏金的架子上,巧色的红嘴里面掀着一枚蓝莓。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片又一片的流光中,而周围没有实质。
玉工从后面掀帘子出来,看见吕归尘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街道出神。他笑了笑:“公子看了很久了,还是没有可意的东西么?铺子小,公子见笑了。”
吕归尘回过神来,急忙摇头:“不是,不是的。有很多漂亮的东西,像那对龙血水晶冻的方章,真是极品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材质。”
“那对方章啊?”玉公摇头,“确实是贵价的货色,不过那块龙血水晶冻石的材质太纯,也就没了韵味。公子若是喜欢,算三百枚金珠出让了。”
吕归尘迟疑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一枚翡翠环的,听说这间铺子里有,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看见。”
“翡翠环?这东西本来很多,不过前些日子天启的一家大商户来看货,买去了不少。这些小东西不陈列在外面的,公子要的那枚环是什么样子的?”
吕归尘想了想:“我没有见过,听朋友说,是一枚琉璃底的翡翠环,透明的,只有其中一点是深碧色的,把整块玉都染碧了。”
玉工想了想,拍了拍脑袋:“哦,公子说的那枚,可能还在,等我去找找。”
他再次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只精巧的漆木盒子,请了吕归尘到铺子的一角坐下。吕归尘跪坐在细白的竹箪上,仰头看见头顶的天窗,下午慵懒的阳光自镂花的格窗中直射下来。玉工含笑打开了盒子,一瞬间仿佛有翠色的光从盒子里溢了出来,映得玉工枯瘦的手指上都有绿意。
那是一环翠玉衬在绛红的重锦中,像是一湾凝住的春水,随时都会流淌开来。
“是这个,就是这个!”吕归尘惊喜地喊了起来。
他从盒子里拿出翡翠环来,却惊诧的发现那一泓绿意悄悄地褪去了,整只翡翠环都是透明的,仿佛水晶,只有其中一点,碧得发乌,丝丝缕缕的翠绿像是雾气那样在那一点周围弥漫开来,倒像是在一杯清水里投进一枚刺破的蛇胆一样。
“确实是好货色,北邙山的上等翡翠,也没有这个绿法。难得绿得通透灵动,是水样的底子。不是我自夸,鸿胪寺祭天的青圭跟它比起来,也就是一块死玉。公子对着光看看,凝而不重,透而不散。北邙山玉矿已绝,以后要买这样的好玉,只怕有钱也难得了。”玉工略有几分得意。
吕归尘依着他的话,对着阳光翻转翡翠环,说来也怪,那枚玉环一转起来,绿色顿时就活了,青翠明晰的碧色一时明媚,一时又收敛,深的时候像是古潭深处的颜色,浅起来根本就是无色的。
“这块翡翠是有眼的,”玉工指点着,“那点翠绿就是玉眼,其实所有的绿都是那一点玉眼中沁出来的,旧话说这种玉是蛇盘玉,在玉坑里有毒蛇盘绕着守护,轻易不可得。”
吕归尘轻轻抚摩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这枚翡翠环怎么卖?”
“二百五十枚金珠。”
“这么好的玉还没有那对方章贵么?”吕归尘诧异地看着他。
玉工瞅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