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越是往上走,霉味渐渐被血腥味所取代,周围听到的刺耳惨叫声,越来越多,泉樱一一辨认,听出了刀子砍在各种部位的声音,而被砍的一方,有死也有活,泉樱固然觉得不喜,但也没有多问。在她进入雷因斯之前,就知道这里的法律明文规定,太研院与暗研院,属于两大治外法权,是公权力所不能介入的地方。
好不容易克制着反感,装作没有闻到那阵酸酸的尸臭,来到了接近塔顶的院长室,华扁鹊正在里头来回踱步,似乎正为着某些问题忧心忡忡,看到泉樱带兰斯洛进来,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却没有多话。
(糟糕,莫非病情果然不妙?)
看到华扁鹊这样的反应,泉樱真的开始担心了。本来她人还在飞行船上的时候,就想要请华扁鹊过来看诊,但又知道这个面冷心冷的女人不好说话,软硬不吃,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小草主席不在,梅琳长老不在,就连能够对华扁鹊动之以情的枫儿也不在,泉樱几乎没有可以与她沟通的管道。以聪慧之名而倍受瞩目的她,在这上头也伤透脑筋,哪想到一下飞行船,马上就接到通知,要泉樱带着国王陛下进入暗黑魔法研究院诊疗。
泉樱大感讶异,万万想不到华扁鹊变得如此易与,但听有雪一说,才知道事情另有蹊跷,华扁鹊之所以这么主动诊疗的原因,是因为欠了人情,内心有愧。
对于擅自发动战争等等大罪,华扁鹊倒是浑不在意,因为这里是以结果看一切,目前远征军的军事行动尚算顺利,华扁鹊当然不需要歉疚什么,真正让她觉得于心不安的理由,是因为东方家的问题。
当时,华扁鹊受梅琳之请,亲赴东方家总堡取回通天炮的核心晶片,本以为这是高度秘密的行动,怎知道一早便落入敌人算计,东方玄龙将晶片交给华扁鹊时,金鳌岛出现在上空,强大火力立刻压制住全场,而华扁鹊甚至不尝试抵抗或逃逸,毫不思索地宣告投降,把晶片交给敌人,让赶来的东方玄龙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完全不抵抗?”
“抵抗有用吗?来的是周公瑾本人,还摆出这么大阵仗,就表示他志在必得,而且布置妥当,不会给我们半点机会,我不做无谓的牺牲,就算有机会脱逃,我也不想做。”
身为天位魔法师,华扁鹊考虑过瞬间移动的可能,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本身具有白鹿洞仙道士资格的公瑾,也可以说是一名天位魔法师,这种瞬间移动逃跑的可能性,早就被他以埋伏手段封死,如果华扁鹊施法移动,早已布下拦截网的公瑾,会把她直接转送到金鳌岛,届时情形会更加恶劣。
“可是,这种毁灭性的武器落在他手里,在他的野心之下,很可能造成千千万万人的死伤啊!”
“没错,但如果东西不落在他手里,我们会比那千千万万人更早被全灭。”
从理性角度来说,华扁鹊的判断完全正确。公瑾的作风,在没有八成胜算前,绝不会轻举妄动,一旦行动,就是充分计算过、胜券在握,以压倒性实力,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的,但如果敌人不作抵抗,从不嗜杀的他在达成目的后,确实也不会多伤人命,藉此树立威严。
华扁鹊的不抵抗策略,让东方世家包括当家主在内的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没有任何人在这个事件中伤亡,然而,由于公瑾没有在她这里浪费任何时间,结果提早抵达香格里拉,为那边的战线增添了重大压力。
“原来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太多心了,以当时的情形来说,你确实做了很正确的判断,你不用觉得欠我们什么人情,如果我夫君清醒,他一定会谢谢你所做的判断,保全了东方家。”
微微一笑,纵然垂下的发丝遮去了半边丽容,泉樱典雅而温柔的笑靥,就是让人提不起半分恶感。在她的解释下,华扁鹊虽然没有回应什么,但双方的气氛是缓和多了,不过,这个缓和气氛很快又有了变化。
尽管本身医道高超,但众所周知,华扁鹊实在不是一个有医德的大夫,多数时候,遇到她所不感兴趣的重病病患,她会命人直接着手进行丧葬事宜,这点从不因为病患的尊贵身分而有改变,即使是雷因斯国王的身分,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一具尚未断气与腐朽的尸体,但因为这具活尸掌握研究院的大笔预算,华扁鹊的态度也有点改变。
“在宣告诊断报告之前,我先确认一下,以确保病人的情形在这几天内没有变化。”
泉樱百分百相信华扁鹊的能力,她更知道丈夫的病情绝非一般肉体伤害,而是牵涉到魔法、道术之类的奇幻范畴,一般医生绝对派不上用场,必须借助华扁鹊这名同时精擅医道与魔法的奇才。然而,当她看到华扁鹊面无表情地戴上口罩,取出两把锋锐的手术小刀,眼睛频频望向兰斯洛头部,开始磨刀霍霍,泉樱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坐在这里。
“等一下,不过就是诊断嘛,为什么要动刀子?”率先替泉樱发难质问的,是身为华扁鹊高徒的有雪,“你……你该不会是想要切开他脑袋,在里头埋进什么奇怪的符咒,让他以后对你唯命是从,拨给你大把大把预算?”
华扁鹊默不作声,并没有做出什么吓得手术刀掉地的慌张举动,不过突然被雪特人看穿意图,她显然也非常吃惊,因为这实在不像是有雪该有的智慧。
“呃……其实,前几天去太研院看小爱菱的时候,那边正在讨论预算问题,在争取预算的方法上,有人提出了类似的建议。”
泉樱实在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这两大治外法权的研究院,实在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如果这就是雷因斯人的作风,那难怪连九州大战时期,那么强盛的魔族都无法征服稷下城了。
“华院长,我拜讬你认真地治疗我的丈夫,认真地!”
泉樱说话的口气与眼神非常严肃,就差没有杀气横射了。被识破了原先的打算,华扁鹊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复诊,一手放在兰斯洛的脑门,先是运劲,跟着凝聚魔力,交相探测,很快就确认了病因。
华扁鹊没读过《天魔经》,只是把前次与今次所得到的结论,告诉泉樱。从掌心所读出的讯息,华扁鹊判断出兰斯洛曾经使用过的技巧,这种从来不曾听闻的联手功法,巧妙地让两名武者的天心意识交汇,突破本身实力范畴,在那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强横得令人无法估计。
“但这种技巧就像是在火药库边玩火,存在着高度的不稳定性,我很讶异这位病人没有当场爆脑死掉,能靠这种技巧挑战周公瑾,还存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唔……好像有第三者插过手……”
凭着专业知识,华扁鹊把当时的情形说得分毫不错,但当说起实际的医治方法,她却表示束手无策。
“脑部没有受到实质伤害,不需要医治,这情形只是两边的天心意识相互干扰,所以才会意识失控,无法清醒,这种事情史无前例,所以也没有明确的医治方法,最稳当的建议,是继续等待,让时间来治疗,等到天心意识的混乱影响淡化,人自然会清醒。”
华扁鹊的这个解释,泉樱可以接受,但问到预期多久之后可以清醒,所得的回答,却让泉樱当场脸都发绿。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明年;或许是三、五个月,或许是三、五年;如果这头猴子吃好睡好,就算是三、五百年,那也不无可能。”
对这答案首先跳起来抗议的,就是坐在旁边的有雪,“三、五百年?天啊,老大现在每天都拆房子,再让他疯三、五百年,整个雷因斯·蒂伦都给他消灭了!”
“那简单,你把他丢到艾尔铁诺去,他起码要五百年后才会拆到稷下来。”
“这种事你要不要找铁面人妖去商量……”
“两位,请等一等。”
泉樱止住了有雪与华扁鹊的话,表示自然等待虽好,但眼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艾尔铁诺又大敌在侧,极需要兰斯洛的力量,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提早清醒过来的吗?
“是可以试一试,但这类术法需要找到两名病患,由两名法力相若的术者联手施为,术者这方面并不是太难,只要找到……”
如果有梅琳压阵,要配合施法并不是太困难,但泉樱却只得苦笑,因为目前梅琳与奇雷斯都属于失踪人口,青楼联盟的情报网也无法有效掌握他们下落,要把这两个人都带来配合施法,那真是谈何容易。
不过,当泉樱预备起身道谢,与丈夫一同离开,原本一直低头沉睡,无息无声的兰斯洛却突然抬起头来,虎目圆睁,精光暴射,而华扁鹊也变了脸色,放在病人头顶的手掌,感应到某种很不寻常的异样波动。
“这是……有其他的术者在反向施法,能力不俗,力量相当不错……呃!”
天赐良机,华扁鹊半被迫地全力施为,稳定住兰斯洛的紊乱脑波,下一刻,如风如雷的狂暴吼声,狂啸在暗黑魔法研究院的院长室,撼动着整幢建筑,震痛了每个人的耳膜。
第二章 近乡情怯
流浪到武炼,妮儿很难想像,自己这趟被挟持的逃亡之旅,居然变成一场奇遇。
在路上巧遇的那名白袍女子胭凝,居然就是白鹿洞的前任掌门陶潜,这点实在是荒唐而且滑稽,因为在妮儿记忆中,一切有关陶潜的记载资料,除了说明陶潜是个男人外,还说他非常迂腐啰唆,在白鹿洞里成天对人训话,像个老头般唸着教条,弄得人人走避。
可是,此刻坐在自己眼前,一手抱提着半空的酒瓮,一手抽着浓浓大麻烟,眼神中闪着恍惚光彩的女人,简直和传说中差上十万八千里,妮儿无从想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联军解散以后,我失业了,公瑾那家伙要我回去上班,不然就找个坑埋掉自己,所以我就回去了。后来他们觉得我之前太过恶名昭彰,就要我黏胡子扮成男人,用男人的形象出现,日子久了,糊里糊涂当上了掌门,薪水多了点,可以买好酒好菸,生活过得去,总之就是上班族的人生。”
“我知道啦,你不要一直把烟往我这里喷,我头好晕……可是,你一点都不啰唆啊,为什么外头都说你是老学究、老古板呢?”
“就是因为我讨厌啰唆啊,整天在那里上班,烦都烦死了,就会想要翘班。我讬无忌小弟帮我造了一台太古魔道的假人,外型与我的男装打扮一样,还会走会动会说话的那种,放在书院的走廊上,这样子每个人都看到我的替身,我就可以合理翘班了,不过那台假人有些瑕疵,好像什么地方不是很好……”
胭凝皱起眉头,抓抓头发,最后拍掌道:“想起来了,是AI,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什么人工智能吧,总之那台机械假人的AI有够差劲,不管看到什么人,都只会唸白鹿洞三十六大戒、七十二小律,如果唸久了当机,头发还会冒烟着火,最后搞到书院每个人见到它就逃。”
妮儿笑了起来,依稀可以想像,白字世家那台满口门规教条、还会头发冒烟的机械假人,是怎么样横行于白鹿洞里,造成各处儒生相争走避的情形。
不过,对于胭凝所说的那个故事,包括她与铁面人妖如何结识,如何参与叛军,后来又如何回到白鹿洞,这些完全属于过往的故事,让妮儿觉得十分困惑,原来这个女人与白鹿洞之间,竟然有如此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那么,如今的胭凝,又是怎么样的心情与想法呢?
对胭凝的好感,使得妮儿不愿意与她成为敌人,所以她私下向老兽人们打听。这是一件不轻松的工作,因为每次陷身在老人们的长舌阵中,惨遭精神轰炸的妮儿,常常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像这次一开口,还没问出几句话,就被老人们主导了话题。
“丫头,你去武炼自治区做什么?”
“我……我去探亲,顺便……旅游吧!”
“探亲?丫头,你是咱们武炼人吗?看不出来啊。”
“喂!这么说太失礼了吧,我好歹在武炼土生土长,虽然十几岁以后就出去闯荡,但我十几岁以前,都是在花果山下生活的,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记得很清楚,别把我说得像是陌生人一样。”
妮儿得意地说着,心情也有点回到初离家乡时,觉得人类狡狯奸诈,远不如武炼的邻居那般有情有义,现在能够回到武炼,重见久违的纯朴人情,那种感觉确实是很棒。
但周围的老兽人们似乎不这么认为……
“不像不像不像,就算是离开很久,可是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武炼人,问你什么东西你都答不出来,连花果山有什么特产都不知道,这哪像是武炼人?”
“我……我只是忘掉了……我稍微一回想,马上就能记得起来,到时候你们就晓得我没说谎了……”
老兽人们的质疑,意外命中了妮儿从未思考过的心理死角。自从到外面世界闯荡后,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又或许,该说是下意识地回避了。眼见花果山区就在眼前,即日可到,妮儿心中反而出现了近乡情怯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为了排遣这种感觉,妮儿四处走动,她身上的伤势这几天已经好过大半,目前僻处荒野,更无须担心敌人前来攻击,她自然相当放松。但当她不自觉地走近胭凝的扎营处,却听见那里正在骚动,气劲激荡的声音不住传出。
(有人在动手?是谁?石崇他们来偷袭了吗?)
妮儿有这个猜想,但当她毫不犹豫地闯进树林去,看清楚了里头的景象,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树林里头确实有人在打斗,尽管激烈,但却是非常低层次的战斗,后悔自己为何闯进来的妮儿,甚至想立刻掉头离开。
孤身一人,被凌厉的劲风围卷在中心;以高速身法造成那些劲风的黑影,是奇雷斯,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因为身受重伤,外型退化成一头蝙蝠黑猫模样的奇雷斯。
退化成为猫形,奇雷斯的杀伤力大为减退,但即使如此,他仍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一头猫科动物,高速移动化作一道黑风,旋绕着缠住胭凝,伺机发出攻击。
胭凝一身白袍随劲风飘动,笑吟吟地站在包围圈的中心,似乎对眼前的杀意困局视若无睹,妮儿也不知道她是有真本事,亦或只是大麻抽得过多,脑子麻痹没感觉了。
(对了,她说她以前在白鹿洞当过狩魔使,专门捕杀来到人间界的魔族,和当时的奇雷斯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