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花六照--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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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花六照--梁羽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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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说,他亦同意的)。尤其五十年代初期,他在《大公报》写的影评,谈一部什么苏联片,往往一写就是一两万字,曾给人以“繁言不要”之讥。后来在《新晚报》用“蓝湖”笔名写的影评比较好了,但在同类的影评中也还不能算是“出类拔萃”的。
但他是一直在进步中的,尤其在“晚年”所写的一些文史小品,看得出他已是日渐趋于成熟,“收拾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写的东西,也比以前“踏实”得多了。“爱读书,勤写作,专业竟忘家室,最伤故里魂招!”这是我给他写的挽联下联。他一直都是“单身贵族”,未曾成家。他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第二天才给发现。如果有妻子在旁,或可挽救。假如他可以多活十年、二十年(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四岁),他可能成为一个文史学者,而写的作品也必将比《黄巢传》更有分量,更有价值。
但《黄巢传》纵然还不能说是很有创见的学术著作,未足与一流学者相比,却也是有足以传世的价值,最少可以作为大中学生读中国历史的课外参考书了。

(一九七九年十月)


文学院长的风流
 作者:梁羽生   

黄山想象诗
《白发魔女传》虽然曾在银幕、屏幕上一现再现,但长城公司拍的这部华语片,还是颇有特色的,第一个特色,它的外景是在黄山拍的。古人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说法,黄山风景之佳,可想而知。第二个特色,它的插曲是由“正牌刘三姐”黄婉秋唱的。黄是大陆片《刘三姐》的女主角。
“长城”拍这部片子时,曾请前香港中文大学文学院长李棪(棪斋)和我做顾问。可惜因天气关系,外景队屡受阻延,到最后可以成行时,棪斋和我又都因另外有事,不能去了。不过严重虽然不能“成”行,但却“成诗”,写成了《黄山想象诗》五首。诗前题记云:“屡阻黄山之游,然近读有关资料,诗兴勃发,成黄山想象诗。”“想象诗”之名甚趣,古人似乎未有此类作品。近录两首。

棋石峰
(笔架山之右,岩石低出横卧于两峰之间者,山脊颇长,奇石甚多,习称仙人对弈。再往右则为丞相观棋。)
棋石天生似匠成,仙人对弈久闻名。
翛然局外旁观者,窥测输赢悟转清。

笔峰
(从四面下望此峰不甚高,然气势含蓄,上生松树,如生花妙笔。)
绘天鸿笔贴云齐,百炼文锋信手提。
千古生花无梦接,群峰何忍序高低。

写景抒怀,两臻佳妙。“神游”不逊亲临矣。
他又有一首《读嘉靖新安县志》诗,是写他因神往黄山,而勤读有关黄山资料的,亦甚有趣,一并录下:

读嘉靖新安县志
(《志》云黄山西北山势中拆,望之类太华,有小华山之称。)
蜿蜒峦势发多颜,西北中分小华山。(“华”读去声)
旧志新客闲里读,谁怜终夕想云还。

敢夸裙带曳三洲
未识棪斋之前,总以为他是做过文学院长的人,恐怕多少也不免有点“道貌岸然”吧。相识之后,始知他望之虽有“道貌”,但并不“岸然”。他平易近人,语多风趣,而且和晚辈也并不讳谈“风月”。
他是香港著名的“王老五”之一,今年(一九八零年)七十有四,尚未结婚。但却颇多艳事传闻,我曾向他“求证”,他说十九都是真的,并笑说他年轻时有个相士给他看相,说他终生行桃花运,果然灵验如神。从他的“夫子自道”,可知他现在大概也还“时有艳遇”的。一笑。
一九七七年我和他到北京旅行,他和我谈起北京旧日“八大胡同”的“风月繁华”,当时他在北京大学读书,也是“八大胡同”的常客。不过他说“八大胡同”的名妓,不是轻易可以做“入幕之宾”的,她们之中懂得琴棋书画的也不少,虽然不是绝不“卖身”,但还是以“卖艺”为主的。她们的“格调”之高,恐怕还在时下的一些影星之上。
一天,我和他到北大参观,五十年前,他是北大学生,重游母校,自是不免畅谈旧事,意气风发。同游的有著名学者,也有香港知名之士。我一时兴起,和他开开玩笑,即席送他一首打油诗,最初写的四句是:

京华年少忆风流,大学重来五十秋。
公子翩翩头未白,敢夸桃李遍三洲。

北大前身是“京师大学堂”,相当于古代的“太学”,棪斋的祖父是在前清做过“侍郎”(相当于副部长)的李文田,“公子”二字,当之无愧。他做中文大学院长之前,曾在英国伦敦大学教书,桃李遍布欧、美、亚三洲。我自以为此诗颇贴他的身份。念出后,有位前辈学人说:“第四句不好,太道学气了,而且和第三句不能呼应。”一想果然,于是在经推敲,最后改“敢夸裙带曳三洲”,众皆认可,遂成“定稿”。写诗不妨夸大,但这句诗的“夸大”还是有点“谱”的。以棪斋艳闻之多,和他有过“一段情”的女子,相必也有西方美人在内吧。

(此文写于一九八零年八月。棪斋九六年辞世,年九十岁。)


怀士堂前喜见层楼拓
 作者:梁羽生   

亚洲七个地区的棋会代表正在香港举行会议,筹组象棋联合机构,其中一位代表,新加坡的象棋总会名誉会长王春权先生,日前与我相遇,彼此交谈,才知道乃是岭南大学的同期校友。一谈之下,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他希望能够到中国旅游一次,重访母校。
在香港的岭南校友很多,在新加坡的校友也不少。我想怀有同样希望的当不只王春权一人。
说来凑巧,刚在不久之前(本月初),有七八位岭南大学校友组团回穗参观,节目重点正是重游康乐校园(前岭南大学校址,现在是中山大学)。我也是团员之一。
那次访问中大,会见了很多师友,他们的热情招待,真是令我们有游子归家的感动。在欢迎会上,汤明檖教授还特地写了一首迎宾词,调寄《蝶恋花》。从这首词中,也可以看到康乐的近貌:

蝶恋花
(喜迎诸学长莅穗兴游)
七月榴花红透萼,百合香飘,聒絮檐头鹊。握手相看犹记昨,霜毛暗已侵鬓角。
依稀细草园康乐,怀士堂前,喜见层楼拓。珠水云山连碧落,五洋飞雨鲲鹏搏。

怀士堂是旧日岭南大学的礼堂,整座建筑,称怀士楼。
“怀士堂前,喜见层楼拓。”就我们当日所见,确是此言不虚。据说新建校舍的面积已达原来校舍面积三分之一,学生人数约二千人,更增添了一倍有多。
要略加说明的是,汤明檖是读经济学的,现在是中山大学经济系副教授,并非专攻文学。这首词也是即兴之作,尚未定稿。
我未征求他的同意,便即在此发表,只是为了想让更多的岭南校友看到,一慰他们怀念母校之情,想明檖兄不至怪我。
以词论词,这首词气魄宏大,尤其最后两句,融会毛主席诗词,运用得当,意境很高。虽有一二小疵(主要是声律方面),仍不失为上乘之作。
这次访问中大的另一个收获是会见了国际知名的金文学家容庚教授。容教授今年八十三岁了,精神还很健铄,他已退休,但仍未放弃学术研究,现正整理他有关金文方面的著作。
他的女婿是本港有名的医生徐庆丰,故此他对香港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恰好我们的团长倪少杰和徐庆丰是老朋友,而我和他在学术界的几位老朋友也是相识,这么一来,本来我们是准备只作礼貌的拜访的,结果一谈就谈了大概半个钟头,容教授还不让我们走。我们恐怕有损他的精神,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他,最后还是不能不告辞了。
那天他刚好写了一幅字托人带给这里中文大学的饶宗颐教授,并和我谈及李棪教授和牟润孙教授,托我向他们三位致意。这三位教授最近都为《大公报在港复刊三十周年纪念文集》写了专题论文,不久即可出版了。

(一九七八年七月廿三日)

补记:汤明檖已于九十年代初在加拿大多伦多去世。


挽聂绀弩联
作者:梁羽生   

聂绀弩是名作家,也是老报人,一九八六年三月在北京逝世,享寿八十三岁。同年四月八日,北京文化界的朋友给他开了个追悼会,许多作家送来挽联。现在选录几副。
钟敬文联云:

晚年竟以旧诗传,自问恐非初意。
老友渐同秋叶尽,竭忠敢惜余生。

绀弩本是以杂文著名的,据他在《散宜生诗》的自序中说,他是在一九五九年才开始写旧体诗的,当时他以“右派分子”的身分,被“下放”到北大荒的某一农场劳动,“一天夜晚,正准备睡觉了,指导员忽然来宣布,要每人都做诗,说是上级指示,全国一样,无论什么人都要做诗。……于是这一夜,第一次写劳动,也第一次正式写旧诗,大概大半夜,就交出了一首七言古体长诗。”这真是“趣事”。但更“妙”的是,第二天“领导”却宣布他做了三十二首,因为他这首七言古体长诗共有一百二十八句,这位领导以为四句就是一首,于是就说成三十二首了。不过这个“妙事”却使得聂绀弩在旧体诗的领域中开辟了新境界。
钟敬文是著名的民间文学研究者,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他和聂绀弩是同一年(一九零三年)生的,四十年代后期,他和聂绀弩一样,也曾来香港“避难”,任香港达德学院文学系教授。绀弩的旧体诗集《三草》中有赠给他的诗多首。
聂绀弩在文学领域上的两大成就,一是杂文,一是旧体诗。他以杂文的笔法写诗,这也是他的旧体诗的特色之一。钟敬文的挽联只提他的旧体诗,另一位作家何满子的挽联则兼及杂文。何联云:

从坎坷中来,旧诗洗宋唐陈套。
为战斗而作,杂文及鲁迅精神。

“坎坷”,不得志的意思。聂绀弩是在“下放”北大荒劳动的期间开始写旧体诗的,其“坎坷”可知。绀弩的旧体诗是最擅长运用旧瓶装新酒的;其杂文亦堪称可继承鲁迅。此联可作文艺评论看,其评聂绀弩的旧诗和杂文,亦堪称的评。
启功教授一联则于论诗之外,兼及他的遭遇。联云:

革命抱忠心,何意门中遭毒手。
吟诗惊绝调,每从强外发奇音。

聂绀弩在一九五七年就被打成“右派”,“文革”期间,更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门中遭毒手”云云,则是无须详注的了。“奇音”二字可用胡乔木为《散宜生诗》所写的序文作注,在那篇序文中,胡乔木认为聂绀弩的旧体诗是“作者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枝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上联为死者的遭遇鸣不平,下联为死者留下的“奇绝”诗篇而赞叹,堪称写出了绀弩的“其人其诗”。此联悬于追悼会的礼堂门口,据说是最受注意的一联。
对聂绀弩的平生和成就都谈到的是陈凤兮女士的一联: 

新闻记,古典编,杂文写,无冕南冠,白发生还,散木岂不材,瘦骨嶙峋,绝塞挑灯题野草。
史诗作,狂热问,浩歌寒,盛世颓龄,青春焕发,故交伤永别,千蝶旷代,骚坛刮目看奇花。

知道陈凤兮名字的或者不很多,但知道他丈夫名字的一定不少。她的丈夫是著名的已故报人、作家金满城,中国的第一部《性史》就是由他编著的(其实金满城在文学事业上最大的成就是翻译,他是法国留学生,曾翻译法国作家法朗士、巴尔扎克、莫泊桑等许多名作)。解放后金满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和绀弩是同事,两家是经常来往的。
略加注释。上联写聂绀弩的生平,聂是新闻记者出身,曾在国民党的“中央通讯社”任职(一九二八),解放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此是“新闻记,古典编”的“本事”。聂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旧体诗集名《散宜生诗》,取《庄子》说的“散木不材”,因而可以避免斫伐之意。但聂绀弩虽然自比“散木”,实是大材,故联中说“散木岂不材”也。聂是在一九七六年以“国民党县级以上人员”的身分获特赦的,他有“穷途痛哭知何故,绝塞生还岂偶然”的诗句。在北大荒时,某年鲁迅忌日,他曾以鲁迅《野草》中数文意为诗八首。此是“白发生还”和“绝塞挑灯题野草”的本事。上联写聂的生平,下联则是说他的旧体诗。
“史诗作,狂热问,浩歌寒”取材自聂纶弩《题野草?墓碣文》一诗。 

狂热浩歌中中寒,复于天上见深渊。
以心糊口情何恻,将齿咬唇意岂安?
我到成尘定微笑,君方入梦有初欢。
谁人墓碣刊斯语,瞥见其人少肺肝。

此诗本是隐括鲁迅的《墓碣文》一文的,陈凤兮用诗入联以挽绀弩,堪称“得体”。“我到成尘定微笑”一句,亦可移作聂的“自挽”。
“千蝶旷代”则取意自聂柑弩《题野草?秋夜》的诗句,原诗云: 

梦中微细小红花,有瘦诗人泪灌他。
道是冬随秋去后,行看蜂与蝶争哗。
夜浓恶鸟刚飞过,瞐眼鬼天快亮吗?【注】
火引青虫破窗入,刺天枣树尽枒杈。

联语以“蝶”象征聂绀弩的诗篇,“干蝶旷代”喻其诗之美之奇,实为当代罕见也。
还有一副挽联是聂的“倾盖八友”送的。联云: 

松柏后凋,尽有严寒偏耐冷。
氛埃粗落,不须雪涕更招魂。

“八友”者,王以铸、吕剑、宋谋瑒、荒芜、孙玄常、陈冷园、陈迩冬、舒羌是也。他们和聂绀弩一起,出了一本诗词合集,名为《倾盖集》。本是“九友”,绀弩谢世,就只剩下“八友”了。“八友”的诗词集是:王以铸的《城西诗草》、吕剑的《青萍结绿轩诗存》、宋谋瑒的《柳条春半楼诗稿》、荒芜的《纸壁斋诗选》、孙玄常的《瓠落斋诗钞》、陈迩冬的《十步廊韵语》、陈冷园的《影彻楼诗词稿》和舒芜的《天问楼诗》。

制作者注:“瞐”,原字左为“目”,右为“埉”之右边,音“节”,输入法无此字。

作者:梁羽生   

聂绀弩逝世时,我在澳洲雪梨,从报上得知他的不幸消息,便即写了一副挽联,寄给北京《文艺报》(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五日刊出),悲怀难抑,下笔匆匆,工拙不复计矣。联云:

野草繁花,香岛难忘编后话。
微醺苦酒,京华犹剩未残棋。

聂绀弩的年纪比我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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