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花六照--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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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花六照--梁羽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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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作别种不同的解释)
《现代科学谈趣》一书,还提到另外一位原子物理学家——主持芝加哥“阿岗国立实验所”原子科学研究工作的罗伯兹博土所写的一首诗,也很“有趣”。这首诗写于六十年代初期,是有感于当时美国物理学的研究工作几乎都是配合军事需要的。诗道:

在一座古老的陆军基地,
世界上最好的电核器,
一定花费十亿金元,
一定发出百亿伏特,
需要五千学者,花费七年时光,
才使它活下去!
当然这机器不过是一座
更大的机器模型而已。
那就是物理学的未来途径,
我相信你们都会赞成?
……
拿开你的十亿金元,
拿开你那染污了的金子。
……
拿开啊,拿开你那十亿金元,
让我们再次成为物理学家。

科学家不愿意为战争服务的心情,在这首诗中表现得十分强烈。


廖凤舒的《嬉笑集》
作者:梁羽生   

近代以广东话作对联最有名的是何淡如。以广东话入诗,则以廖凤舒最为可观。
个人意见,我以为若论文学价值,廖风舒的广东话诗是远在何淡如的广东话对联之上的。
不错,何淡如的对联往往有“匪夷所思”之作,令你笑破肚皮。但令你笑破肚皮的只是由于字面的诙谐,联语的本身却大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如“公门桃李争荣日;法国荷兰比利时”一联,用三个国名来对一句旧诗,确是匪夷所思,但三个国名串在一起却是没有什么含义的。
廖风舒的广东话诗就不同了,咏史也好,纪事也好,往往能启人深思。尤其《广州即事》等待,描画旧社会诸般令人可笑而又可恨的事物,更是兼有“艺术性”与“思想性”的佳作。
廖风舒原名恩焘,号忏眝,他是革命先烈廖仲恺的哥哥,原籍惠阳,晚年在香港定居,1954年4月去世,享寿90岁。他活了差不多一个世纪,对旧社会的丑恶面是看得特别深刻的。
他平生用粤语写的七律很多,经他详加选择,分别集成《汉书人物分咏》,《金陵集咏》、《史事随笔》及《信口开河录附存》,总名《嬉笑集》,生前曾一再付梓,印成小册分赠亲友,在书店是买不到的,在他死后,1970年,一位从事新闻工作的朋友曾清,对他的诗极为喜爱,曾手录全册,并加以校正。当时似乎是有代售的,但现在也很难找到了。
他的诗大致可分三类,一,咏史,二、咏名胜风景(大都也有史事穿插其中),三、时事讽刺诗。
咏史诗最为脍炙人口,因虽未公开出版,但有许多都早已为人传诵(如咏秦始皇、项羽等诗)。人所熟悉的不谈了,在这里只举两首比较少人知道的为例。
一是咏秦二世的,诗云:

够之大瘾火麒麟,呢件龙袍重几新。
未必乖哥唔识鹿,果然太监系剦鹑。
一堂鼻涕真衰仔,二世头衔咁吓人。
点估江山全送晒,亡秦应在亚胡身。

写秦二世之为“败家仔”,刻画传神。“未必乖哥唔识鹿”尤为“警句”,意即秦二世虽为“蠢仔”,亦未致于连马与鹿都分不开,赵高“指鹿为马”之能得逞,那是二世为势所迫,不能不做他的傀儡。败秦江山的责任,赵高大于二世。
一是咏司马相如的,诗云:

十月天时芥菜心,突然挑起为弹琴。
姑爷卖赋钱难捏,小姐当炉酒要斟。
穷到牛头赊裤着,碰唁狮鼻打锣寻。
茂陵重想装埋艇,头白吟成有晒音。

写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隐隐道出此一大名士追求寡妇为的是钱;后来司马相如另有新欢,卓文君作《白头吟》冀求夫婿回心转意,史书上据说是有效果的。但诗人一句“头白吟成有晒音”却作了反面的看法。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本是文人雅士艳称的爱情故事,但在诗人笔下,则写出了这段爱情的丑恶面,最后一句讽刺意味尤为深刻。
第二类咏名胜风景,举《金陵杂咏》中《天文台》一首为。

报风报雨报埋烟,日本人称大话团。(自注:日谚谓撒谎为天文台)
寒暑表真多事件,测量器便系神仙。
挡雷机着雷嚟劈,得月楼啱月未圆。
隔海宋皇台咁远,搬嚟呢处想摩天。

写旧日南京天文台之“水皮”,令人发笑。更妙的是突然拉上香港,最后两句竟似乎是新文艺中“时空交错”的技法了。他“诗笔”之“放”,此诗也可见一斑。又,他是日本留学生,故此能够运用日本谚语,恰到好处。
但我最欣赏的还是他在广州解放前所写的时事讽刺诗。选录三首,以见一斑:

(一)
盐都卖到咁多钱,无怪咸龙跳上天。
官府也收来路货,贼公专劫落乡船。
剃刀刮耐门楣烂,赌棍扒多席面穿。
禾米食完麻雀散,留番光塔伴红棉。

当时广州通用港币,称为“咸龙”,做找换生意的十三行钱庄被人称为“剃刀门楣”,盖因其“出又刮,入又刮”也。光塔是广州名胜之一,红棉是广州市花。最后两句,颇有鲁迅杂文味道。

(二)
广州唔到十三年,今再嚟番见鬼冤。
马路窿多车打滚,鹅潭水浅艇兜圈。
难民纪念堂中住,阔佬迎宾馆里捐。
酒店老车俱乐部,隔房醮打万人缘。

写的是解放前夕,“国府”搬到广州的“时事”。难民、阔佬一联令人笑中有泪。而“中山纪念堂”作为“难民收容所”讽刺意味也很深刻。

(三)
水灾听话要开捐,预备从中揾个钱。
猫面谁知监伊食,牛皮点肯任人煎。
埋台照例烧轮炮,入格周时叹口烟。
想咪剩番条鼠尾,汽车胎早喊冷完。

写当时的国民党官吏在作鸟兽散之前,还要借水灾来发赈济财。“喊冷”想是香港的广东话“大拍卖”之意。
还有一首《漫兴》也是广州解放前即景,写得也非常好。

全城几十万捞家,唔够官嚟夹子扒。
大碌藕真抬惯色,生虫蔗亦啜埋渣。
甲仍未饱偏轮乙,贼点能知重有爸。
似走马灯温咁转,炮台难怪叫车歪。

此诗直斥当时的官吏是贼阿爸,害处比几十万捞家的总和还大。“生虫蔗亦啜埋渣”写官吏的刮削民脂民膏,与“禾米食完麻雀散”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车歪炮台在穗城城郊,车歪两字,在粤语中有越出常轨、转动反常之义。


闲话打油诗
作者:梁羽生   

一般人把俚俗的诗称为“打油诗”,何以称为“打油”呢?原来唐朝有个叫张打油,喜欢写浅俗的诗,曾有《咏雪》诗云: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笼统”是当时俗语,状“模糊”之貌。首句写大雪覆盖下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人看雪景,视野模糊,在白茫茫一片之中,只见井口开了一个“黑窟窿”。江山极大,井口极小,首次两句,以江山之白对照井口之黑,看似“荒谬”,对照却极鲜明。三四两句写黄狗与白狗在下雪时候的变化,更是具体生动,别饶“奇趣”。这首诗虽然没有谢家的才子才女(谢朗、谢道蕴)的咏雪名句“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么雅丽,却更为凡夫俗子所乐道。这首诗流传下来,打油诗遂因此得名了。
许多人认为“打油诗”难登大雅之堂,没有艺术价值。其实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试以一首人所熟知的打油诗为例,说说它的“艺术价值”。

生平不见诗人面,一见诗人丈八长。
不是诗人长丈八,如何放屁在高墙?

这首诗是嘲笑那些乱去题壁的狗屁诗人的。第一句闲闲道来,似乎平平无奇,但已寓有挖苦“诗人”的伏笔。第二句就奇峰突起了,怎的诗人会有“丈八长”呢?令你非追下文不可。三四两句自问自答,层层推进。结句画龙点睛,令人恍然失笑。这首诗层次分明,结构严密,而又深得“文似看山喜不平”之妙,能说它的艺术性不高吗?
又如嘲笑将“枇杷”写错成“琵琶”的诗:“枇杷不是此琵琶,只为当年识字差。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弦管尽开花!”虽然不及前作,也很有趣,结句尤见精警。
古代一些著名的文人也有喜欢写打油的,如“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这些至今尚在流传的通俗的诗句,就是唐代诗人罗隐的作品。
宋代有个名叫魏野的文人,和他同时的有个姓张的名妓,貌美而举止生硬,排行第八,人称“生张八”。魏野赠她一诗云:“君为北道生张八,我是西川熟魏三。莫怪樽前无笑语,半生半熟未相谙。一生张熟魏”这个俗语由此而来。
不但文人写打油诗,还有个写打油诗的皇帝呢。据说清代乾隆年间,有个翰林,把“翁仲”误写成“仲翁”,乾隆批以诗云:

翁仲如何作仲翁,十年窗下少夫功。
如今不许为林翰,罚去江南作判通。

“通判”官名,清代设于各府,辅佐知府处理政事,地位当然不及翰林“清贵”。乾隆故意把“功夫”、“翰林”、“通判”倒写,嘲那一时笔误的翰林,并革了他的翰林,将他贬作通判。一字之误,损失惨重!乾隆的诗,一般来说,得个“俗”字。但这首诗倒有几分幽默感,不过是否他的所作,那就不可考了。
近代人写打油诗以廖风舒最出名,他的打油诗用字非常浅俗,但却极有“深度”,我认为他的打油诗可说得是已经“突破”前人的境界的,以他的一首咏广州解放前夕的即景诗为例:

盐都卖到咁多钱,无怪咸龙跳上天。
官府也收来路货,贼公专劫落乡船。
剃刀刮耐门楣烂,赌棍扒多席面穿。
禾米食完麻雀散,留番光塔伴红棉。

“咸龙”是解放前广州人对港纸的俗称,“剃刀门楣”是找换店,“光塔”是广州名胜之一,“红棉”是广州市花。“禾米食完一留番光塔”两句,可以比美鲁迅的杂文。
去年在上海逝世的《大公报》专栏作者唐大郎也是写打油诗的能手,他有题为《答友人》的“自白诗”两首,就是说他的打油诗的。诗道:

向于趣味不嫌低,说我风流便滑稽。
不信试看全副骨,红团绿绕更黄迷。
诗如山药开场白,贫嘴终无片语佳。
索笑不成成索骂,怪予从小习优俳。

“山药蛋”是上海旧日一位说鼓书的艺人,他一上场例有一段开场白,俗话俚语,层出不穷,很得观众欢迎,但也有恶之者骂他“恶俗”的。唐大郎以自己的打油比拟为山药蛋的开场白,是自嘲亦是自傲也。
最近逝世的本港名作家高雄(写“怪论”的笔名为三苏),很少写诗,但他也曾写过一首颇为脍炙人口的打油诗,是在某次宴会上,“即兴”写给影剧界的知名人士林檎的。林檎是影剧的宣传高手,当时正出任光艺公司的经理。高雄赠他的诗道:

由来古怪与精灵,飞出宣林作老经。
曾禁膊头皆老友,猛吹姑妹变明星。
了哥自有飞来蜢,马尾多如搂蜜蝇。
左手算盘右手笔,文章银纸两关情。

林檎不良于行,因此他的老友都曾被他“禁”过膊头。“跛脚了哥自有飞来蜢”、“乌蝇搂马尾,一拍两散”均是广东俗语。此诗的妙处,就在于以俗语入诗,谑而不虐。结尾两句甚精警,“左手算盘右手笔”的文人岂只一个林檎?

(一九八一年七月)


黄苗子的打油词
作者:梁羽生   

黄苗子是散文家,也是书法家。“天地”出版的《梁羽生小说系列》,封面题字就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且在能文、能书之外,更兼能诗、能词,其诗词多是“打油”体,我尤其喜欢他的打油词。这里就先谈他的打油词吧。谈词之前,先来一段“闲话”。据程雪野在香港刊物发表的一篇文章《黄苗子春蚓秋油》中说,黄苗子的客厅有一副主人自书的对联:“春蚓爬成字,秋油打作诗。”其联亦是“打油体”。

抽油?秋油?咸诗
中国本来有句成语,叫做“春蚓秋蛇”,以蚯蚓和蛇的行迹弯曲,比喻书法不工。来源出于《晋书?王羲之传》。王羲之批评另一位著名书法家萧子云道:“子云近世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黄苗子的“春蚓秋油”可说是从这一个成语变化出来,而“自赋新意”的。黄苗子解释,广东人称酱油为“抽油”,那个“抽”字其实原本是作“秋”字的。故“秋油”者,即酱油也。以“秋油打作诗”,其咸味之重可知矣。黄苗子喜欢写字,也喜欢作诗。“春蚓爬成字”是自谦字写得不好;“秋油打作诗”则更是“自贬”其诗为“咸诗”了。不过,“咸诗”是广义的,一般而言,凡属其志不在“文以载道”,而只在自娱、娱人的,被正人君子目为“不大正经”的诗,大概都可以称为“咸诗”。黄苗子是名副其实的书法家,“春蚓”云云,当然是自谦的了;至于其诗,虽以“秋油”自喻,其实“油腔”有之,“咸味”是不重的。他虽不以“载道”标榜,其实是很有道理的。细加品味,甚至可以品尝出在他的打油诗词中,实有“微言大义”存焉。
“闲话”表过,言归正传。黄苗子与黄永玉的“诗画交游”,那是由来已久的了。程雪野的文章就有一段说及他们合作的佳话。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四人帮”一网成擒,其时正是吃蟹季节,北京人闻讯,纷纷跑去街市买蟹,指定要四只,三公一母。黄苗子还以此为题材,题词一首,由黄永玉配画。

郭索江湖四霸天
黄苗子的词调寄《江神子》:

郭索江湖四霸天,爪儿尖,肚儿奸,道是横行曾有十多年。一旦秋风鱼市上,麻袋里,草绳栓。
釜中那及泪阑干,一锅端,仰天翻,乌醋生姜同你去腥羶。胜似春光秋兰茂,浮大白,展欢颜。

按:“郭索”,辞书的解释为躁动貌或多足貌。蟹的性格、样貌正是如此。故文学作品中多用“郭索”一辞来形容蟹爬行,或蟹爬行的声音。“四霸天”意何所指,那是人尽皆知的了。“四人帮”中的江青、张春桥,在“文革”之前就已搞风搞雨;姚文元以评吴晗的《海瑞罢官》起家,揭开“文革”序幕,他本人也成为“文革”期间御用的“金棍子”;王洪文则在“文革”开始后得势,坐直升机直上“中央”,官至“副主席”。各人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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