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地对这些游魂产生了畏惧,或许是因为这些游魂的身上产生了一种摄人的死气,让她感觉只要和游魂对视上一会,自己就会被他们所控制。
青石板铺的小路并没有沈言昭所想的那么长,专心径直向前奔走的话也不过一刻钟就能走到。路的尽头是横亘着一条血色的大河,里面沉沉浮浮着无数死人头骨,空洞的眼眶里全然是深沉的黑色。河上有一座石桥。桥的正中似乎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举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静静地守候着。
沈言昭的目的地是河边的那座大殿,那里看上去和天虞的太虚殿正殿差不多大,但比太虚殿要残破上许多,整体色调偏暗。不知为何,映着血色的河流看上去显得格外沉重,也格外诡异。
沈言昭看了一眼大殿门扉上挂着的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黄泉殿。
沈言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大殿内十分昏暗,从天顶垂下来无数的烛台,上面都托着尚未燃烧完毕的红烛,蜡油不时滴落,在地上结成一个个小小的尖。
沈言昭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绕着蜡油的痕迹走,尽可能不碰到。
传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的一声,就像节日时候玩的走马灯一样,飞快的闪过。那就是黄泉殿里所保留的人的记忆。黄泉殿上方的烛台便是未死之人,而从烛台上流下来的,最终凝结在地上的便是人的记忆。沈言昭寻找的便是自己的烛台。
玄黄对如何寻找自己的烛台并没有做详细描述,只是告诉她说见到了就知道。
沈言昭面对着整个大殿的空中烛台,头痛无比,完全不知道哪根才是她的。就在这是,沈言昭脚下猛地一滑,她下意识地就拈起了剑诀,却没想起来自己此刻只是魂魄,无法御起剑气,直接扑到了一团蜡油上。
接触到蜡油的一瞬间,有无数的画面冲入了自己的脑海。
有个青年男子走到她的面前,皱着眉头说道:“我叫墨行衍,从今日开始,你该叫我师父。”
夜半为噩梦所扰的自己,跑到墨行衍的房间睡。白日里冷着一张面容的师父温柔地抱着自己入睡,清静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为最初学习驱物耽误了时间的自己,做好了饭等她的墨行衍。
与她在小亭中对弈,告诉自己不骄不躁的墨行衍。
学剑终究不得法门,为她演示的墨行衍。
自己赢了尧光会武的比试,抚摸着她的头,笑着夸奖的墨行衍。
说会一直陪着自己的墨行衍,手把手教她基本功的墨行衍,带她去参加蓬莱仙会的墨行衍……
还有,在那一吻之后,眼神如冰雪寒凉的墨行衍。
沈言昭抱着脑袋,头疼欲裂,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一段一段的回忆。
“师父,师父……”
鼻尖酸的厉害,眼眶也渐渐干涩起来,唯有泪水一直都未曾断绝,沾湿了沈言昭的袖口衣襟。
“沈言昭,我不准你这么做!”墨行衍的怒吼将沈言昭拉了回来,泪水硬生生止住。
沈言昭扯着自己的衣袖,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她不想记起来。
只有她也忘记了,她才能彻底地从师父的生命中分离出来。否则,无论多少次,她都一定会反复尝试,直到师父记起她来。
沈言昭维持了这个姿势好一会才从大量的回忆中缓过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她看着代表自己记忆的蜡油,心想这压根就不是玄黄所说的“见到了就知道”,而只是凑巧碰上了而已。这么说如果她碰其他的蜡油,也能看到别人的记忆?
沈言昭垂下眼睑,将这个想法压入心底。自己的记忆都如此痛苦了,哪里还能再看别人的呢?
站着稍稍缓了一口气,沈言昭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离开黄泉殿了。
就在这时,有一团白影扑到了沈言昭的面上。
沈言昭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后仰,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却直接踩上了另一团凝固蜡油。无数的回忆片段再度席卷了她的脑海。
“陆规师兄!”小个子少年欣喜地看着从尧光会武比试台上下来的男子道:“恭喜陆规师兄又胜了一场。”
陆规懒洋洋的笑着,摸了摸小个子少年的头:“邬师弟下一场也要加油。”
玄黄在陆规面前从少女变成少年,又从少年变成青年,最终变成了一个漂亮的成年女子。陆规却说:“还是最开始那个样子好。”
陆规将一柄长剑刺入宛漫千的身体,满脸血污,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口中念着一段咒语,等停下的时候,陆规整个人都化为血污,紧紧将宛漫千缠住,和宛漫千一同坠入了一潭黝黑的池水,水面咕嘟咕嘟地冒了两个泡,随即恢复了平静。
“你就是玄黄现在的容器?”
沈言昭被从一段又一段的漫长回忆中拉出来,发现眼前站着个和黄泉路上游魂一般的人,但比他们都要清晰许多,组成身体的白雾浓厚凝实,几乎就像一个真的人一样。
“我叫陆规,是玄黄的上一任容器。”陆规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和方才沈言昭回忆中看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陆规……师祖?”
陆规惊道:“你也是天虞弟子?”
沈言昭连忙点了点头。
“师祖的师弟可是世……邬予室?”
陆规点头道:“你认识邬师弟?邬师弟还活着?”
沈言昭艰难地点头道:“世尊……邬予室是现今天虞的掌门。是我师父的师父。”
陆规轻笑:“那你确实该叫我师祖。我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一个人。”
说着,陆规看向沈言昭头顶的蜡烛。沈言昭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发现自己头顶的那蜡烛还剩下短短的一截,但烛火早已熄灭。
“再过上个一百年,我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幸好你来了。”陆规拉住沈言昭的手接着道:“若是你想要打败宛漫千,就必须将神木钉打入她身体里的堕龙之心。六百年前我没能做到,这一次,就由你来完成了。还有,劳你给我那个邬师弟带一句话,就说天虞牺牲过我一个就够了,他不必再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陆规升上半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气团,化成千万缕丝线在空中飞舞,最终在她的手心凝成了一根手臂粗的白色木头,一端钝平,而另一端已经削得尖利。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肉
沈言昭从黄泉殿走出来,却见原先站在那和桥上的老婆婆正站在她的面前。
老婆婆穿着白衣,满头银丝都规整地梳拢到脑后,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钗环未带。皮肤松弛,垮着叠在一起,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让沈言昭感到了说不出的诡异。
“小姑娘,喝汤吗?”老婆婆举了举手中的粗瓷白碗,那碗里是清澄的汤水,随着老婆婆的动作晃了一晃,一股诱人的香气传了过来。老婆婆又推销道:“很好喝哦,只要一口,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沈言昭打了个激灵,往旁边侧了一步,绕过老婆婆走上了黄泉路。
老婆婆见沈言昭不理她,倒也没有不甘心,她接着道:“忘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为何如此固执。”
沈言昭不敢答话,只能摇了摇头。
沈言昭左手握着石子,右手抓着陆规给她的神木钉,头也不回,再次走过了长长的黄泉路,来到了朱门前。朱门的那一头有一点白光,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中显得分外明显。
生者的气息……
沈言昭想那恐怕就是接引人点出来的光辉,便朝那里走了过去。
玄黄和墨行衍在归宗峰的偏殿,墨行衍的身下刻满了符文,乍一看比沈言昭那时还要多上许多,此刻正散发着白光。玄黄在一旁焦躁地等待着,终于,在墨行衍的身前,有一道符文缓缓漂浮起来。
“就是现在,快把手放上去!”
墨行衍点头,摊平了手掌,印上符文。
符文的光芒更加耀眼,温润柔软的触感传到了墨行衍的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这是沈言昭的气息。
墨行衍感到奇怪,自己同沈言昭明明才分离了不到一个月,为何会有这样怀念的感觉?
正在墨行衍心头飘过千头万绪之时。符文那边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墨行衍的。
墨行衍一愣:这手,相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会不会太大了……
“拉啊!”玄黄焦急地叫了一声,墨行衍才回过神来。手上猛地一使劲。
符文登时大亮,变作一个大圆圈,连接着一片黑暗。有一个人随着墨行衍的动作缓缓从圆圈中出来。
这人看上去有二十岁上下了……不是沈言昭!
墨行衍一惊,手几乎要松开,那人却在看到墨行衍的一瞬间泪流满面,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扑到了他的怀里。
墨行衍用手掰住她的肩膀,想要推开她。
“师父……”闷闷的哭声从肩膀处传来,墨行衍瞬间就慌了神。
……
肖语白御剑,跟在钟离元和与十方兽身边。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钟离元和坐在十方兽的背上十分悠闲。懒懒地侧过身子去看肖语白,道:“千岛秘境。”
肖语白对如此含糊的回答十分不满,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千岛秘境的上空了,但钟离元和却仍旧是这个回答。
钟离元和看肖语白脸色极差。转念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道:“别担心,我不会坑你的。只要你当我的仆从一年,我就告诉你怎么让你师父恢复修为。我虽然不能像玄黄那样起死回生,但恢复人修为这种小事还是可以的。”
肖语白点头,扭过头去专心看着前方,不再理会钟离元和。
钟离元和对肖语白冷漠的态度十分不满。问道:“你为何要帮你师父恢复修为,你师父应该是在收你当徒弟之前就已经没了修为啊,难道你还希望他恢复了修为能为你指点一二?那这样的话,我也……”
“不是。”肖语白截断了钟离元和的话:“师父的上一个徒弟,是我的兄长。师父为了救我兄长,散尽了一身修为为他求药疗伤。可我兄长还是没能活下来。师父自责,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日日与酒为伴,不愿面对现实,也无力面对现实。”
“可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父母之过,子女代受。兄长之过,我也责无旁贷。”
“说好听点,叫负责任。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钟离元和嘲讽似的笑了笑,又道:“死心眼,你也不问问我让你来干嘛?”
“你的吩咐,我都会完成。”
钟离元和被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噎,登时不满起来:“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
“……那你让我来做什么?”
钟离元和满意地点头:“寻宝啊!七百年前千岛秘境还被各大门派控制,一定有哪个门派在这里藏了宝物来不及带走,现在就给我们捡便宜咯!”
肖语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又转过头去。
钟离元和见肖语白这个样子心中一阵懊悔。其实他压根就用不上肖语白,可也不想就这么白白的把恢复修行的方法告诉她,于是折中地说让她跟着自己一年,给她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偶尔发作的善心找个理由。寻找宝物的过程也太过烦闷,受他控制的豆兵不会说话,十方兽平时也不太说话,而且一说就是说些前尘往事的,当个故事听解闷还行,但毕竟频率低,解闷的效率实在不高。
本想着肖语白能和他说上两句,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
早知道就直接把恢复修为的方法告诉她了……
“肖语白,要不我把恢复修为的方法告诉你,你就回天虞去吧。”
肖语白狐疑地看了钟离元和一眼,道:“无功不受禄……”
钟离元和现在想把自己砍死的心都有了。
……
时青把碗筷端到了厨房,又折身返回偏殿。
前一阵子,听说女帝大人带了一个人类女子回了魔界,让她在王宫里转了几圈就领去了王宫角落的那间大殿。
此后变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那间大殿说来也十分诡异,夜半十分经常能听到近似于野兽的号叫声,可又有什么不一样。最为接近的应该是赵昌在堕龙形态时发出的龙吟,但终究不是。
“时青,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做贼呢?”
把时青叫住的是专管宫中贵族饮食的御厨,叫尚海,生得肥头大耳,肚子圆滚得活像是揣了个西瓜在怀里,说话流里流气的。
可唯独有一点,他的品阶比时青高。
“时青啊。”尚海伸出手臂勾住了时青的肩膀,装似亲昵地附在他耳边道:“昨日南殿那边赐下来一块新鲜的人肉,可想尝尝?”
时青身子一颤。
但凡是个魔族,就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人肉的诱惑。即便是时青这样从来都没吃过人肉的,也自小耳濡目染,听其他魔族说人肉是多么的好吃。尤其是腹部那一块,柔软却有韧劲,肥瘦均匀,汁水也足,无论是生吃还是略略炙烤,都好吃得能叫魔族把舌头都吞进去。
尚海见时青已经动摇,又加了把火道:“是腹肉哦。”
时青本能地吞了口口水。
尚海笑了两声,松开时青的肩膀,道:“肉就在冷库里头放着,你今晚得好好想想,放久了,肉的味道可就不好了。”
时青回到了偏殿,赵昌正站着身子微微活动筋骨。
“赵昌,我和你说个事……今晚,大概就是逃跑的时机。但是我只能帮你逃出王宫,如何去人界,只能你自己想了。”
赵昌咧嘴一笑,道:“这我早就想清楚了,我也不需要逃出王宫,神魔之井就在宛漫千的宫殿里,只要你能把她引出去……”
时青点头,接道:“这不难,你看准时机就进殿。”
两人又稍微核对了一下细节,焦躁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夜半时分,王宫厨房里就只剩下了两个看守食材的魔族。这俩魔族已经见惯了时青进出,脸熟得很,只是照着惯例问了一句:“来做什么?”
“偏殿那位主子想吃点新鲜的,遣我过来瞧瞧。”
两位魔族都知道偏殿那位主子指的是赵昌,那可是堕龙,族中多少年来才出上一只,自然不敢怠慢,没多问就把时青放进了厨房,生怕耽误了事。
时青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冷库。
冷库里的寒气极重,时青又没有修练过魔功,此刻冷得牙齿打颤,浑身哆嗦。不过也好在王宫中住的都是贵族,食材大多数都是选新鲜的来,冷库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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