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四·涅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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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四·涅槃卷-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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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颜安抚了他几句,携手带他出宫,两人的影子一路蜿蜒,像两株并生的藤蔓。
出的皇城没多久,御道外百姓回避,是皇帝偈陵归来。烟尘细细的卷起,紫颜与长生匍匐在地,,远望繁丽耀目的杏黄飘过。龙旗豹尾、销金麾仗、紫翠芝盖一路铺成过去,刺的人心眼皆痛。护卫铁骑的踏马声如轰隆雷鸣,寻常百姓听了心胆俱裂,哪里还敢动弹。
长生偷偷的抬起了身,黑压压的头颅如蝼蚁爬满御道两边,他想起多年前在山林里的那一幕。翻天覆地的转折,源自这金灿灿的颜色,轻一挥手,人命便碾碎成尘。
紫颜伸手在他背上轻按,引他弯下身来以免失仪犯禁。长生在低头的霎那解脱的想,他与那抹颜色终是天壤之别,无需再有任何萦系。
等銮仪卫卤薄的冠盖舆马护送皇帝入宫后,皇城外的市井又恢复鼎沸景象。紫颜寻回车驾,与长生一起坐了,避开了外面的喧闹。
长生神志恍惚的想着心事,紫颜凝视他良久,忽然问:“长生,你怕不怕见当初害你的女子?”
在摇曳的车上,蓦的听到这一句话,如车轮驶过一个坎,猛然一惊。长生望了紫颜,少爷目如秋水,这平静感染了他,犹疑间说到:“有少爷在,就不怕。”
紫颜沉吟道:“好,终须过这一关。”长生心神摇簇,像是心头刺入了一根针,微小却尖锐的疼痛慢慢自伤口蔓延开来。
马车踏过城外枯草,踏过野地菊花,转过几处山头,慢慢的在一座庄院前缓了车驾。那时正午的阳光隐匿在乌云之后,阴沉的天空下四野俱静。长生掀开帘坎了,几亩菜畦之地,鸡鸣狗吠,一种远离尘世的安详。
紫颜牵他的手往青瓦白墙的庄院里走。
长生小心的张望,来往的妇人都有几分姿色,唯独年纪不小,像是高门大户的贵妇。她们不避外人,对了紫颜巧笑行了礼,令他更添疑虑。走到一处雕饰巧丽的花门前,紫颜停了步,隔了莲瓣花窗往内探望。
长生也凑过来,不多时,瞧见了一个人。
她穿一身镶印金彩绘蔷薇花边广袖罗女袍,束了双鹤穿云绫地鸾带,一双丝履如踏烟尘,慢慢的从阴影处走来。
“是她!”神仙般的女子,她没有衰老的迹象,唯独眉目间没有了当初的明媚。
她的心已经死在多年前。从宫中出走之后,她是寻常的美艳女子,得不到天家垂顾,再美也落入泥尘。
听到长生的声音,那冶艳不可方物的女子身形一滞,莲步缓移,飘然出了花门。
“是你。。。。”长生用手指她,刚凝聚回来的精气又快被抽空了去,“你是害我的那个人!”
那女人精致的玉庞凑拢过来,轻轻呵气道:“你说什么?”
长生浑身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叫道:“你。。。。你给我洗了脸,我救。。。”他张开十指遮住了脸。他恨她,可他想不出该如何骂她,无论对她做什么抖抵偿不了她的错。长生只觉悲酸,对了她一张如花笑颜无声的流下泪来。
那女子咯咯的笑,仿佛想起什么,从浮光掠影中打捞起片断过往。
“你是当年那孩子?居然活着?没舍得杀你是我好心。太后把你丢了,你还能活下来,命真硬!”
“为什么?为什么你根本不认得我,还要害我?你要拿我做个幌子,是不是?你既害了我,那大皇子是不是也遭了你的毒手。。。。”
“你说真正的大皇子?”容妃像是陷入了记忆,缓缓摇头,“他长得那么像皇帝,谁忍心伤他?虽是颜妃亲生,毕竟我看着他长大,替他换过衣裳,喂他喝过粥,五年时光。。。谁都想把他当半个儿子养,可惜不能。”
“你没害他?”长生呆住了。他转头看紫颜,发觉少爷避在一株花树之后。容妃随他目光看去,紫颜的脸仿佛变幻着容颜,捉摸不定的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长生凝目看了看,又觉那不是笑意,而是强撑起面皮懒散凝视这时间。
“不要,不要过来!”容妃不知看见了什么可怖景象,忽然冲了紫颜身后的花树说。
长生叫了一声“少爷”,紫颜移动了小半步,容妃捂紧双眼大叫:“谁刺瞎了我的眼?谁?我看不见了。。。。快把我带走,从这里带走!”
长生吓得连退几步,妇人们赶来,向紫颜福了福,安之若素的拉住他,往花园外走去。容妃倾力想挣脱,一时云鬓凌乱、金玉鸣响,,罗衣也险险要扯破。那些妇人手脚麻利,其中取了长长的白绫,将她两手绑起。容妃由狠厉转为空濛,妇人们立即七手八脚的将她扶出园去。
“她也得了离魂症?”
“嗯,经年积郁,再难根治。不像商陆时迷时醒的,她几月能清醒一日便是异数,连姽婳的香也难奈她何。”紫颜顿了顿,辨析他眼角的心意,“长生,你还恨她么?”
不是一句恨不恨那么简单。长生怔怔的想了许久,“我。。。我比她幸运。”
他心中疑虑纷呈,紫颜是从何遇上这女子,未可得知。尽管他疑心这可能是紫颜找人易容假扮的女子,但如果她真是容妃,这自作孽后的惨状,令他无法咄咄相逼。
无论如何,他明白少爷的心意,要打开心结的人,不止商陆一个。
“可是有法子救她,就如救商陆一样。如果我恢复你幼时的容貌,引她辨认承受,花费时日调理,也许能找回她离散了的心魂——你愿不愿?”
长生低下头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少爷,你找个人扮成我的模样即可,我。。。我不想再面对她。”
紫颜点头,“我明白了。”长生咯噔一想,或许容妃根本无药可医,紫颜不过是试探。但是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再次面对她,宽仁的在医治她的同时再亲历幼年的伤。那一道创伤太深,横越了他整个人生,至今仍给他一张连紫颜也无法治愈的脸。他不是圣人。
“少爷,我是不是很绝情?”
紫颜悲悯的凝视他,叹道:“我们都越不过心结,长生,这大概就是宿命。”
长生沉思了一阵。此刻他最为挂念的是记忆里愈见清晰的家乡,他想回家,好好的尽孝道,补偿这么多年流离在外的骨肉亲情。
“少爷,我。。。我可以出师了么?”
紫颜瞧着他的脸沉吟片刻,叹道:“可惜,我没能完成承诺。尽管延长了换脸的间隙,这张面皮想要根治,尚需多养些时日。”
“不,少爷既盼我青出于蓝,就交给我自家恢复旧貌。”长生不觉激动,絮絮说了好些再打理脸面时领悟的易容之理,紫颜温柔的听着。
说到最后,长生忽然提起幼时家里的事,惘然旧事早已无法述说分明,只有片断的影像还残留脑中。“我想我爹、我娘,还有我好像养过一只狗,也许已不在了。。。”长生垂下头,忍不住又哭将起来。
“你放心,你爹娘都活的很好。”
长生抬起泪眼,“真的?”
“我给你易容时,你把一切记得的情形都告诉了我,后来我便请人去当年皇帝游猎的地方打探,搜寻多日找到了他们。可惜他们只想留在家乡终老,你终须跑这一趟。”紫颜递上一副堪舆图,“你已会自制面皮,记得平时易容别让人看见,免得吓坏双亲。”
长生含泪接过,看紫颜标出的一个红圈,心神欲飞。
寻访双亲,这一步想了很久,不料突然堪舆成行。他又是喜悦又是惊惶,加上要离开紫府的不舍,种种情绪揉在心里,越发哭得大声了。
等马车转回紫府,已经华灯高挑,侧侧和萤火早等的倦了。
玉垒堂上,紫颜说起长生要回乡,侧侧撇过头去,萤火也没了声息。长生想到要离开这两人,更添愁苦,又是泪如雨下。两人连忙拉了他安慰,长生想起日间的遭遇,哪里忍得住,恨不能把一生的泪哭完,几人的衣衫都被弄得湿漉漉的。
紫颜忽然想起一事,转回屋里拿了一本册子,交付长生:“我记下了这些年易容的心得,尤其用药一章你要多看,若有青出于蓝,竟可将你的脸面重生了,便不枉我一番苦心。只是天下药材,药性相反相克甚多,我这里收录的都是亲身经历所言,不可步谨慎,否则。。。”他嘎然而止,微笑不语。
长生怦然接过,手上沉沉的,翻到用药一章,密密麻麻无数的注释,在成文后犹自修订了多回。想到紫颜对他的期望与用心,愧然说道:“长生只是暂别少爷,请多珍重。”
侧侧展颜一笑,“对,对,你不是不回来,再说我们也能看你去,哪里就成生离死别了?”
长生沙哑的道:“就萤火一人陪着少爷、少夫人,我。。。我不放心。”萤火冷漠的脸上多了一分笑容,“我们等你回来。”侧侧道:“是极。”若是你爹娘回心转意,愿与你同来京城住,你再把他们接来不迟。“长生拼命点头。
紫颜在一旁半晌不言,此时忽道:”我们未必始终住在京城。长生的事既然已了,或者,我们也可四处云游去。”他转向侧侧,“先去你的文绣坊如何?”
侧侧握紧他的手,“你真舍得离开?”紫颜点头,往日眼中如龙蛇般的精光黯然退散,恍惚间扫却了从容,只把眉头锁着。
侧侧想起姽婳的话,他若能抛开易容术与她云游四海,或许,就能跨过那一劫。那时,哪怕泯然众人,她也愿与他一同走下去,至死不弃。
却不知老天,肯不肯松手放过他?
长生见众人沉湎离情之中,破涕笑道:“萤火,我要把你摘的不谢花献给我娘亲,她若知道我有你这样的朋友,一定欣喜。少夫人,我会绣个枕套送给我爹娘,告诉他们这是你教我的手艺。少爷。。。。”他说到紫颜,拼命展开脸笑道:“我能不能讨一套称手的器具。。。。”
“我有千姿在苍尧所赠的那套,现下镜奁里的你便拿去吧。”紫颜听他提起不谢花,微微有些怅惘。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侍奉双亲的机会。紫颜看了看侧侧,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没几日,长生轻车简装自京城出发,一曲离歌逐风而去,迈入滚滚秋意里。紫颜眺望飞鸿渐隐,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天高云淡,一地黄叶催断鸾肠,来日相逢不知又在何时。


荼蘼

自长生离开紫府后,不觉过了多日。
商陆的病情日渐稳定,有时分身附体时尚记得姓名,紫颜就唤了他的名字让他安定。有时那个暴躁或柔弱的分身,不再坚持己见,有极短的片刻乐意与人倾谈,侧侧会拿了金剪刀,裁了绣缕银丝给他看,说一段衣痕里的过往。有时商陆发呆,独自在池边看萍飘雁逝,萤火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垂钓,意兴来时,共饮一尊美酒醉倒花间。
天一坞诸伶人对商陆有救治之恩,他时常前去听戏,厮混畅谈流连忘返。偶尔操弄一回丝弦,借了戏文曲调修身养性,情志得以舒展,那些分身不再恣意跑出。
如此,秋月转了冬风,商陆终于痊愈,更能自如的与紫颜谈医理论易容。紫颜闲时仍让侧侧与萤火收拾家什以备出行之用,却每每因商陆在府,搁置了行程。
一日谈及此事,侧侧说起伶人待商陆的亲昵态度,与先前的畏惧廻异,不由好笑。紫颜想了想道:“我们真要走了,她们也无处可去,不如把园子留下送她们照看。”
侧侧啐道:“你先前把古董字画都给了艾冰夫妇,我就不说什么,都是身外物。这地方。。。不许也给了人。”
这里耳鬓厮磨的每段记忆,岂能拱手让人?紫颜知其心思,点头笑道:“好,不送。我想赠给她们每人一笔银子,将来我们去了,不致饥寒受苦。”
侧侧向来对钱财无甚讲究,闻言点头,道:“商陆呢?”
“他想回乡看妻儿。在此之前,行走四方凭易容术赚够买宅院之用,再把妻儿接出来住。”
侧侧叹道:“有志气,他果然是全好了。”
不几日,商陆前来告别。与紫颜相处的这些日子,他受到的指点颇多,心志磨练的越发成熟。紫颜送他诸如云光胶、夕蜜胶等难得的易容材料,侧侧则亲制了几身衣裳,商陆感激不尽,自知这是千金难换的真情义,深深朝两人拜谢。
萤火为他雇了车,送他前往城门。侧侧目送他离去,回头看见紫颜萧索的神情,道:“你如此尽心待他,是为了什么?”
紫颜温柔一笑,“这之后我便与你天涯相随,忘了什么易容、织绣。平凡到老也不错。”
侧侧怦然心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倚门瞅了紫颜笑。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紫颜的志向,就问:“你说什么对天改命的,不管了么?”
“别人的命已改尽了,他们自有路可走。至于我的。。。”他摊开手掌,笑容未退,“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到底能不能安然度过,要看老天。”
侧侧蓦的黯然,忘了劝慰,一颗心生生的疼。
紫颜见她俏脸寒白,走去握住她的手,“你呢?除了我的事,还有什么心愿?”
“。。。师傅和夙夜不知怎么样了?她本想我继承文绣坊,可是我。。。。”
“如果没有我,你想继承么?”
侧侧心恸的看他,十个文绣坊也不及他一个手指头,但是,如果没有他,她的确舍不得离开那里。
晚间用膳时,侧侧愁眉不展,紫颜想起一事,便对她和萤火道:“离开京城前,我卫你们备了一份大礼,到时想怎么处置,都由你们。”侧侧和萤火对视一眼,不明他在说什么。
紫颜也不点破,又道:“等了结了那件事,就可把往日一笔勾销。从此海阔天空,我们都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侧侧反而怕起来,摇了他的手道:“是什么大礼?说清楚。”萤火蹙眉,飞快的转着念头。紫颜神秘笑道:“不可说。”自忖若非照浪有无数事需打点,恐怕此刻早是紫府的笼中囚。
侧侧猜了一阵,末了嫌紫颜小气,不再理会。
次日一早,紫府大门被敲得乒乒乓乓作响,童子飞报紫颜,说外面来了一个易容师。此刻紫颜正与侧侧在披锦屋整理他的锦绣衣物,无心其他,只说不见。
童子道:“那小孩跪在门口,不见怕是。。。”紫颜愣了愣,侧侧笑问:“多大的孩子,敢说是易容师?”童子道:“看去十岁上下。他没说假话,瞧了我一眼,就把他的脸捏成我的模样。要不是见惯少爷的手段,我还以为。。。他是妖怪。”
侧侧起了好奇,,走了两步,紫颜一动未动,专心的清点衣物。侧侧遂道:“我去看看。”跟了童子转到府门口。
一个眼睛奇亮的孩子站在石狮旁,穿了旧旧的枣红绸夹袄,头顶盘了两个髻。他一见有动静,忽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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