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大地,融入一圈圈涟漪内,看不清,因这大地的生灵,本也就存在于一个个涟漪内……
苏铭看着那远处走来的两个冰冷的身影,在这以往的黄昏里,如今的漆黑中,他们越加的接近,随着来临,一股寒气扑面散开,这寒气扩散之下,让这雨的冷,更加的阴凉。
天空的雷霆此时消失,仿佛在这寒冷中退去,隐藏在了黑夜里,不愿出来。
唯有雨水落地与那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在这雨夜里渐渐清晰,渐渐传入小丑儿父亲的耳中,让这个中年男子,下意识的抬起头。
他看到的,是那两个消瘦的身影,走雨中,来到了这屋舍之前,来到了苏铭与自己的前方。
“你们是……”小丑儿的父亲哆嗦了一下,要站起身时身体有些颤抖,苏铭连忙起身将其扶住,冷冷的看着那来临的二人。
他能看出,这二人的到来并没有杀机,否则的话,对于这两个仙族之人来说,要毁灭这个村子,轻而易举。
“跪下听宣!”二人中左侧那人,声音尖锐,蓦然开口之时,四周的温度一下子再次寒冷起来,小丑儿的父亲毕竟只是一个凡人,被这声音一震之下,面色立刻苍白起来,他猛然间想起了八年前,自己家的长子也是在一个雨夜,被这样穿着之人带走。
与此同时,许是此人的声音尖锐的有些锋利,使得四周温度下降的同时,更是传入到了房间里,让沉睡的小丑儿与其母亲,在睡梦中惊醒。
苏铭双目微不可查的一闪,这两个仙族之人若是在他修为全盛之时,一指就可戳死,但如今他修为还在缓慢的恢复之中,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的达到巅峰,可即便是这样,以他如今恢复了一成的修为,要杀这二人,也并困难。
“左师弟!”那两个消瘦的黑衣人,右侧的那位沉声开口,看了那左侧的同伴一眼,似对其方才的话语,有些不喜。
“这位老人家,陈大喜,可是你的长子?”那右侧的黑衣人转头看向被苏铭扶着的小丑儿父亲一眼,余光也扫过苏铭,但却没有在意。
说话时,他将头上的黑袍取下,露出了一副苍白,看起来约莫四十许岁的脸,他相貌寻常,唯独双目内有蓝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小丑儿的父亲身子颤抖,若非是被苏铭扶着,怕是此刻就会被这寒气冻的倒下,可在听到陈大喜这个名字时,他似一下子有了力量。
“是……喜儿是我的长子,他……他……”小丑儿的父亲声音哆嗦,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对方的语气里,他感受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刺痛。
“陈大喜,死了!”回答小丑儿父亲的,是那左侧声音尖锐之人,这句话出口的刹那,落入小丑儿父亲耳中的瞬间,这个中年男子愣在那里,似有一股生机从其体内散去,使得他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两行泪水,从他的目中落下,坠入地面的涟漪内,分不清了。
更是在这个时候,在那屋舍里,传来了摔倒的声音,那是小丑儿的母亲在走出房间时,听到了这句话,昏迷了过去。
小丑儿在一旁,怔怔的看着屋外那两个消瘦的黑衣人,她的耳边还在回荡之前的声音,这弱小的身躯,此刻如失去了魂,随着面色的苍白,似她的一切,都苍白了。
“老人家,陈师弟天资优异,倍受宗门赵长老喜爱,亲自收其为弟子,可在数日前,陈师弟意外身亡,我二人奉赵长老之命,念陈师弟以往情分,前来通知。”右侧的那黑衣人沉声开口,说完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包裹,放在了屋檐下。
“这是陈师弟这些年积攒的财物,我等修士无用,但对你们凡人来说,可以让你们的生活,更好一些。”
那右侧之人的话语尽管平静,可他神色里却是有感叹之意,看向小丑儿一家时,目中有怜悯一闪而过,反倒是那左侧之人,始终都是冷漠。
“谢谢……谢谢上仙,这是喜儿的命……”小丑儿的父亲流着泪,就要去给这两个修士跪下,但却被那右侧之人挥袖扶起。
苏铭看着发生的一切,他神色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但他的内心却是很清楚,作为一个宗门,很少会因某一个弟子的死亡,专门派人告知其亲。
这种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死亡之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铭扶着小丑儿的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的站在那里的小丑儿,还有一旁其昏迷过去的母亲,这一家人之前的温馨,此刻在这噩耗下,崩溃了。
“这是你另一个儿子吧,还有这个女娃……”那两个黑衣人中右侧之人,目光再次落在了苏铭身上,其目光如电,看了一眼之后又看向了小丑儿。
“他们不了解小丑儿一家的详细,看来没有去打听,且小丑儿的哥哥也没有和任何人去说。”苏铭内心默道。
“奉赵长老之命,允许你们家中,再出一子,他老人家会亲自收为弟子,传承陈师弟死亡之憾,恭喜老人家了,给你们七天时间,选好拜入我邪灵宗之人,七天后,我们外出回来时,会顺便将其带走。”那右侧的黑衣人缓缓开口,说完,不再理会小丑儿一家,转身离去。
其旁那另一个同门,则是冲着苏铭与小丑儿大有深意的笑了笑,随之离去。
雨水,更大了,这两个黑衣人走在雨幕内,身影模糊,渐渐消失不见,唯有苏铭可以看到,这二人化作了两道长虹,向着天空而去。
他们所说的邪灵宗,苏铭在这一年内看到过,那是在东方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唯有当万里晴空时,才可以隐隐看到其存在。
可这两个邪灵宗弟子,却是向着西方飞去,显然不是回到山门,结合他们之前的话语与苏铭的分析,他断定这二人外出山门另有重要之事,来到这里,只是顺带的完成那所谓的赵长老的要求而已。
所以,他们给出了七天的时间,而不是立刻指定一人将其带走,显然若带着一个孩童,对于他们另外的任务会有所影响,反倒不如等回来时,如他们所说,顺手带走就是。
对这二人来说一次简单的传达,可对于小丑儿一家而言,这是晴天霹雳,那是根本容不得他们拒绝的噩耗。
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又要被带走另一个孩子,这种事情,对于这老实善良的一家人,是一次浩劫。
小丑儿的父亲不再编制玩偶,他的确苍老了,带着哀伤,来到了他妻子的面前,默默的流着泪。
小丑儿的母亲,此刻也渐渐苏醒,怔怔的看着她眼前的丈夫,哭泣出来。
苏铭默默地站在旁边,神色复杂,他能感受到这一家人的哀伤与对命运的无助。
小丑儿没有哭,她咬下下唇,低着头。
“不能让丑儿和他们走……她还是个孩子,她……”小丑儿的母亲,看着那默默似不会哭了的小丑儿,她的心刺痛,如被刀割,只是……她没有办法去反抗。
“七天……我们连夜赶路,离开这里!”小丑儿的父亲一咬牙,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女儿,果断的开口。
“没用的,爹爹,我听人说过,仙人是神灵,我们就算是躲的再远,他们如果想要找到我们,会很容易……到了那个时候,触怒了仙人,我们一家都要受到惩罚,我去吧,我拜入这个仙人的门派。”小丑儿轻声喃喃,她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仙人一样,我会找出哥哥死亡的原因!”小丑儿握住了拳头,闭上了眼。
“我去吧。”在这一家人的哀伤中,苏铭的目光看向了屋舍外的雨,那哗哗的雨也如一场哭泣。
他的声音传入这一家人的耳中,让小丑儿睁开了眼。
小丑儿的母亲一愣,看向苏铭时,神色露出了挣扎与迟疑。
“这和你没有关系的,孩子,你也走,离开这里……”小丑儿的父亲立刻开口。
苏铭望着小丑儿,望着她的父亲与母亲,脸上露出微笑,他退后几步,掀起衣衫,向着两位老人跪拜下来。
“救命留宿之恩,苏铭无以为报,一年多的养育,家的温暖,是我这一生少见的……爹,娘,丑儿妹妹还小,我去吧。”
“我从小没有爹娘,只有一个阿公将我养大,可如今……阿公不在了,你们让我感受到了温馨……丑儿,我离开后你要懂事,要照顾好爹娘,放心吧,哥哥会回来看你们的。”
“狗剩哥哥,我……”小丑儿张开口,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苏铭,眼角最终留下了泪水。
“爹,娘,此事已定,我去!”苏铭看着眼前这夫妇二人,将他们的样子,深深的记在了心里,一年的时间不长,但对苏铭来说,是他不曾经历过的温暖,与第九峰不同,与乌山不一样。
第三卷 名震东荒 第599章 草结记事
雨,下了三天。
三天的大雨,洗刷了大地,摔落了桂花,使得大地一片潮湿,使得家家户户里,都充满了潮气,就连夜晚睡觉的被子,抹去也都如此。
这个季节便是这个样子。
三天里,除了猎户外,很少有人外出太远,唯有在偶尔雨停了时,才会有不少孩童光着脚跑出来,玩着泥巴,传出开心的笑声。
以往的这个时候,小丑儿总是会缠着苏铭,在屋舍外不太远的地方,捡起泥巴捏出一个个看不出是什么的小动物。
每次这个时候,苏铭都会带着微笑,陪着小丑儿一起玩耍,他看着这个善良可爱的孩童,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可如今的这三天,沉浸在小丑儿一家里的,是哀伤,是沉默,苏铭的要求,让这一家人有了艰难的挣扎,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这也是苏铭对这一家人温暖的所在,因为如果换了其他的家庭,那么这将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问题,毕竟捡来的孩子与自己的女儿之间该如何选择,难么?
小丑儿父亲沉默,他的爱人同样沉默,他们的目光总是在苏铭与小丑儿之间移动,看着小丑儿脸上的胎记,看着其单薄的身子,便又心疼。
可是当目光落在苏铭身上时,那苍白的脸,瘦弱的身子,还有那理解的目光与将他们当成是爹娘的神情,让这夫妇二人的心,再次有了刺痛。
还有四天,将是选择之时……
“爹,你曾说编制玩偶要赋予其生命,可到底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思绪,才可以将生命赋予到玩偶上面。”苏铭看着小丑儿的父亲,轻声问道。
这是距离邪灵宗之人离开后的第四天,苏铭拿着草绳放在了小丑儿父亲的面前,低头编制起来。
“人是需要感动的……只有内心存在了感动,才可以编制出具备生命的玩偶。”小丑儿的父亲望着苏铭,柔和的说着,只是那目中的复杂,却是在苏铭看去时,掩饰不掉。
“爹爹以前做出的玩偶,没有生命,是在你哥哥喜儿出生时,我听着他啼哭的声音,在外面编制了第一个,具备了生命的玩偶。”小丑儿的父亲,第一次在苏铭的面前,自称爹爹,这言辞很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与故意,他更是在说出这句话时,捡起了一根草绳。
先是打出了一个结,随后在其手中,这草绳不断地多出了很多的结,直至这草绳上看去来,足有十多个结后,他看向苏铭。
“我在没有和你娘成婚前,是一个叫做谷托部落的族人,谷托部是一个小部落,族人只有几百的样子,但其历史却是悠久……
我从小没有修蛮的体质,只能作为一个凡人,但我的父亲,你的爷爷,是那个部落的史恒。”小丑儿的父亲脸上露出微笑,神色里出现了追忆。
“你也知道,史恒历代都是无法修蛮之人来担当,需要做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用各自部落不同的方法,去记录部落的历史。
谷托部的传承很古老,具体在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人知道,不过从部落里史恒记录的方法可以看出,这不是虚假的。
因为这种记录的方法,是草结记事,用不同的草,不同的结,来记录历史,外人看不出其含义,唯有掌握了这个方法之人,才可以读出。”
“我是那一代的史恒,只是……部落的浩劫,族人的离散与死亡,使得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遇到了你娘,来到了这里,在这里居住下来……我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其他的手艺,想要生存,很艰难。
可我会结草结,用这些无数的草结,可以编制成玩偶……”小丑儿的父亲,望着苏铭,在话语时,他的双手没有停顿,一直在编制,此刻随着话语的结束,在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玩偶小人。
那小人的样子,与苏铭颇为相似!
“这小人以二十九个草结组成,我把对你的二十九句祝福,记录在了这草结里,同样的玩偶,你哥哥出生时我给了他一个,你妹妹出生时也是如此,现在,这个给你。”小丑儿的父亲把手中的玩偶,递给了苏铭。
“草结记事……”这是苏铭第一次听说这种记录历史的方法,无论是在西盟还是在南晨,他所看到的部落,从没有如此的记录者,更不用说史恒这一个称呼。
但他可以想象得出,这史恒,应该是与瞭首,战首相似的一个部落的职务。
接过那玩偶,苏铭的手在碰触这玩偶的刹那,他的双眼猛地一凝,他清晰的感受到,这玩偶上蕴含了一股生机,这生机很淡,若非是他神识恢复了一些,绝难看出。
那生机里,蕴含了祝福,更有一股温暖传遍苏铭全身。
苏铭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小丑儿的父亲,若非是他极为肯定,对方绝非具备修为之人,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若非如此,苏铭在看到这玩偶后,必定会认为出自具备修为之人的手。
那沧桑的面孔,有了皱纹的脸,承载了生活的磨砺,那站起时总是不自然弯下的腰,似在岁月里,被无奈与命运压着全身。
但就是这样一个凡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从他的手中编制出的玩偶,竟具备了这种生命的力量,苏铭之前看到的小丑儿父亲的那些玩偶虽说不少,但每一个蕴含的生命都很微弱,不足以造成他的震撼,可如今手中的这个,却是让苏铭体内那消散的修为,竟……有了一丝波动的痕迹。
“这里面与那草结记事有关,但最重要的是……因能极于意,故能极于手,以其双手赋予草结的念,使得此念,在他懵懂中,成为了一股祝福,这祝福蕴含了他的祈祷,所以只要他还没有死去,那么这祝福就会永远的存在。”苏铭似有所悟,如他作画时一样的道理,如人写字时别人看后有金戈铁马扑面一样。
这都是对某种事物的极致造成,与修为无关,与任何都无关,唯与心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