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生起不愉悦的感受,而习性反应(行蕴)亦随之而生:如果是愉悦的感受,我们就喜欢它,期望能多得到一些赞美;如果是不愉悦的感受,我们就讨厌它,想要终止辱骂。
其他的感官接收到讯息后,也生起同样的运作过程:识(认知)→想(辨别)→受(感受)→行(习性反应)。这四种心的运用,远比组成物质实相的粒子变化得更快。当感官接触到任何物质的瞬间,这四个过程都一再重复。然而,这过程发生得如此迅速,以致于我们无法觉察到正在发生的实相。只有当某种特定的习性反应一再重复地发生了好一段时间,形成明显、强烈的心态时,我们才能在意识的层次,觉察到它。
用这种方式来说明“人”,最令人震惊的不在于“人具有什么”,而在于“人没有什么”。无论是西方人或东方人,是基督教徒、犹太教徒、回教徒、印度教徒、佛教徒、无神论者、或是任何人,每个人都与生俱来地认为:有个“我”存在,一个恒存不灭的自我。我们不假思索地认定,十年前的那个人,基本上和今天的这个人是同一个人,十年后也还是一样,或许死后还会继续存在于来生。无论我们相信何种哲学、理论或信仰,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带着根深蒂固的信念在过日子:“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
佛陀对于这种出于本能的自我认知提出质疑。他这样做,并不是提出另一种思考观点,来与其他各家的理论抗衡,佛陀一再强调,他并不是提出一种观点,而仅是叙述他亲身经历的真理,这真理是任何人都可以亲证的。佛陀曾说:
觉悟者已舍弃所有理论,因为他已亲见物质、感受、辨别、习性反应、认知(色、受、想、行、识)的真相,以及它们的生起和灭去。(注二)
佛陀发现,不管表相如何,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一连串前后不同但相互关联的事件。每个事件都是前一事件的结果,而且毫无间断地接续下去。这些密不可分的事件接连地发生,表面上看来是连续不变的、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但这只是表面的实相,不是最终的真理。
我们或许可以给一条河取个(固定的)名字,但事实上,它只是不断流动的水,从未在河道中稍作停留。我们可能会视烛火为持续不变的东西,但是如果我们细看就会了解,事实上它只是灯芯燃烧的瞬间火焰,然后立刻就会被新的火焰所取代,片刻不停。我们谈及电灯的光,却从来没有停下来想想,它实在就像河流一样不停地流动,一股能量因极高频率的热振动,而流过灯丝。每一瞬间有新的东西生起,它是过去的产物,而在下一刻又被另一个新的东西所取代。这些事件的接续是如此地迅速无间断,以致于很难加以分辨。对整个过程中的某个片断,我们不能说,现在这个片段和之前的片段是完全相同的;也不能说,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不过,流动的过程的确发生了。
同样的道理,佛陀了悟到,人并不是已经成型的、永恒不变的实体,而只是时时刻刻不停流动的过程。没有真正的“众生”,只是不断地流动。不断形成的过程。当然,在日常生活当中,我们必须与人相处,彼此将对方或多可少视为有既定的、不变的本质。我们必须接受外在的、表面的实相,否则的话,就完全无法过日子了。外在的实相是一种实相,但只是表面的实相。就更深层来说,真正的实相是,整个有生命、无生命的宇宙,都处在一种持续的变化状态之中——不断地生灭、生灭。每一个人事实上都是瞬间万变的次原子微粒之流,加上认知、辨别、感受、以及习性反应(识、想、受、行)的心理运作过程,这些心理的运作过程比身体(色)过程的变化还要迅速。
这就是每一个人念念不忘的“自我”最终实相;这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身心连续事件。如果我们能直接体验、而正确地了解,就可以找到离苦之道。
问题与回答
问:我不太确定您所说的“心”是什么意思。我找不到心。
答:心在身上无所不在,在每一个原子之中。每当您感觉到什么,心就在那里。心能够感觉。
问:那么您所说的“心”不是“头脑”啰?
答:哦!不,不,不。在西方,你们认为心只存在头脑里。这是一个错误的观念。
问:心是存在整个身体吗?
答:是的,整个身体都包含了心(注:根尘接触产生六识,六识都属于心)。
问:您都是用否定面来谈这个“我”。难道它没有肯定面的部分吗?难道没有任何“我”的体验,是令人充满愉悦、祥和、和喜乐吗?
答:透过内观,你就会发现,所有这些感官上的享乐都不持久,它们来了又去。如果这个“我”真的很能享受到感官上的快乐,如果这些都是“我的”快乐,那么“我”一定对这些快乐多少有些主控权。但是它们只是生起又灭去,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哪里有“我”呢?
问:我所指的不是感官上的享乐,而是处在一个很深的层面。
答:在那个层面,“我”已经毫不重要了。当你到达了那个层次,自我就消融了,只有喜悦。这个有关“我”的问题,到那时就不存在了。
问:好吧,我们不要说“我”,就说有个“人”在体验吧。
答:是感觉本身在感觉;没有一个“人”在感觉。万事万物就这样发生,就是如此而已。现在你们觉得,似乎一定要有个“我”在感觉,但是如果你开始练习,你会达到“自我”消融的阶段,到时你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问: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觉得“我”需要来这里。
答:是的!相当正确。平常为了方便,我们无法避免这个“我”或是“我的
”。但是执著“我”或“我的”,把它们当成究竟的实相,那样只会带来痛苦。
问:我在想,是不是有人造成我们的痛苦?
答:没有人令你痛苦,是因为你在自己心中产生了紧张才造成自己的痛苦。如果你知道如何不这样,那么在任何情况下就容易保持安详与快乐。
问:如果别人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呢?
答:你绝对不可以让别人伤害你。每当有人做了错事,他不仅伤害别人,同时也伤害他自己。如果你纵容他,就是鼓励他错下去。你必须尽你所能去阻止他,但是要对那个人心存善意、慈悲和怜悯;如果你心怀怨恨和愤怒,就会让情况更恶化。除非你的心是平静安详的,否则你无法对这样的人心存善意。所以你应该练习培养内在的安详,这样就能够把问题解决。
问:当这个世界没有和平的时候,寻找内在的安详有什么意义呢?
答:只有当世人都安详快乐的时候,这个世界帮会和平。改变必须由每个人做起。如果整座丛林都枯萎了,而你想让它恢复生机,必须灌溉丛林里的每一棵树。如果你想要世界和平,你应该先学会如何让自己变得安详,唯有如此,才可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
问:我可以了解内观对身心失调、不快乐的人有帮助,但是对那些生活很满意,原来就很快乐的人呢?
答:一直对生活的表面享乐感到满意的人,是对心深处的烦恼茫然无知的人。他自以为是快乐的人,但是他的快乐并不持久,在潜意识里产生的压力会不断地增加,尽早会在意识的表面呈现出来。一旦如此,这个所谓快乐的人,就变得痛苦不堪。所以何不立即开始努力,来避免这个情况发生呢?
问:您的教导是“大乘”(Mahayana),还是“小乘”(Hinayana)?
答:两者都不是。事实上,“乘”这个字的意思,是指能带您到最终目标的交通工具,但是今日它被错误地赋予了派别的含意。佛陀从未教导过任何狭隘的派别之见。他所教导的“法”,是具有普遍性的。这种普遍性,吸引我接受佛陀的教导,并且令我获益良多。因此,我以我全部的爱与慈悲,将这人人适用的“法”,给一切众生分享。对我而言,“法”既非大乘,也非小乘,更不属于任何宗派。
故事:佛陀与科学家
身体(物质)的实相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这是佛陀由检视自身而体验到的。他以高度专注的心,深入自身的本质,发现整个身体(物质)的架构是由很小的次原子微粒组成的;而且这些微细的次原子微粒不断地生灭变化。佛陀说,在一弹指或一眨眼间,每个次原子微粒已经生灭几百万兆次了。
在任何只看到身体表象的人对佛陀的说法会认为“不可思议”,因为身体看似如此坚实、恒常。我过去总认为“数百万兆次”只不过是一种象征用语,并非实际如此。但现代科学已证实的确如此。
许多年前,一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美国科学家,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并做了许多实验以了解组成物质宇宙的次原子微粒。原先只知道这些次原子微粒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地生灭变化。这位科学家决定要发明一种可以测出次原子微粒一秒中生灭多少次的仪器,他很适切地把所发明的仪器命名为气泡室(bubble chamber),而且测量出次原子微粒一秒之内生灭了十的二十二次方(即一后面加二十二个零。
这位科学家所发现的真相和佛陀一样,但他们之间的差异是很大的:我有一些美国学生在印度上完课程后,回到美国去拜访这位科学家,事后他们告诉我,这个人虽然发现了这个真相,但他和一般人一样有着一大堆的烦恼,并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是的,这位科学家并没有成为觉悟者,没有从烦恼中解脱,因不他没有亲身体证真理。他所获得的只是知性上的智慧,他相信这个真相,是由于他对自己所发明的仪器有信心,但他并没有亲身体验这个实相。
我并不是反对这个人或现代科学,但我们每个人应该不只是外在世界的科学家,我们也应该是内在世界的科学家,就像佛陀一样,亲自体证真理。亲身体证真理的人,会自然地改变心的习性模式,开始依照真理过日子,所做的每个行为都对自己和对别人有益。如果缺乏这样的内在体验,科学容易被误用而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但如果我们成为内在实相的科学家,我们会正确地利用科学来造福全人类。
第三章 苦的直接起因
真实世界与童话世界完全是两回事,没有人能够“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们无法逃避生命的真相—生命是不完美、不圆满、不尽如人意的—这就是苦的真理(真谛)。
既然真相是如此,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知道,痛苦是否有起因;如果有的话,是否能够去除苦因,以止息痛苦。如果痛苦的起因,只是一些毫无脉络可寻的偶发事件,我们完全无法控制或影响它们的发生,那么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我们只好放弃寻找离苦之道。或者,如果痛苦是由独断独行、莫测高深的全能主宰所控制,那么我们该做的,是想办法讨好这位主宰,恳求他不再降苦给我们。
佛陀体悟到,我们的痛苦并不是偶然形成的。就如同所有现象皆是其来有自,痛苦的背后也有原因。对所有的存在而言,这因果的法则业(kamma)是普遍而基本的。而且,痛苦的起因也不是我们所不能控制的。
业
业(kamma)这个字(或是它较为人知的梵文字karma);一般被解释为“命运”。不幸的是,“命运”这个字的涵义,和佛陀的原意恰恰相反,“命运”是指我们所不能控制的东西,是天意,是命运,是命中注定的,然而“业”字面上的意思是“行为”。我们的行为是因,遭遇是果:
众生拥有自己的行为,继承自己的行为,由自己的行为衍生,与自己的行为密不可分;自己的行为是自己的皈依处。行为卑劣或高尚,则他们的生命也一样卑劣或高尚,(众生拥有其业,继承其业,因业而生,业随其身。众生依止其业。其业卑劣或高尚,其生命亦复如是。)(注一)
我们生命中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因此,只要我们能主宰自己的行为,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每个人都应该为造成自己痛苦的行为负责;每个人也可以改变自己的行为以止息痛苦。佛陀曾说:
你是自己的主人
你创造自己的未来。(注二)
事实上,每个人都像是没有学过开车,却蒙着眼睛,在繁忙的公路上开车行驶,这样想平安抵达目的地也难。他以为是自己在开车,但事实上,是车子驾驶了他。姑且不论他是否能到达目的地,只要他不想发生意外,就应该先除去眼罩,学会开车,并尽速驶离危险。同样地,我们必须清楚觉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学会奉行正当的行为,才能够到达我们真正想去的地方。
三种行为
行为(业)有三种:身体的行为(身业),语言的行为(语业),意念的行为(意业)。通常我们最重视身体的行为,其次是言语的行为,最后是意念的行为。出手打人看来要比出言侮辱要严重的多,而这两者比未说出口的恶念,也似乎更严重。当然,这种看法是根据各国人为制定法律而来。但是,根据“法”—自然的法则—意念的行为才是最重要的。身体和语言的行为,会因为意念的不同,而产生完全不同的果报。
例如,由一位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动紧急手术救人,不幸手术失败,导致病人死亡;另一位凶手是拿刀杀死被害人。这两个人的身体行为类似,结果也相同,但是意念则是天差地远。外科医师的行为出自慈悲之心,凶手却是基于怨恨之心。由于意念上的差别,两个人的结局也会完全不同。
同样,在言语上,意念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和同事口角,那是因为愤怒而咆哮。而同一个人在看到他的孩子在玩泥巴,爱怜地骂孩子“笨蛋”,则是出于对孩子的爱心。在这两种情况下,他说了相同的话,但所表达的却是两种相反的心念。说话是心中所存的意念,决定了我们的果报。
身体和语言的行为,以及它们表现在外的后果,都是意念行为的结果。言行的善,要有意念的性质来判断,所以,意念的行为,才是真正的“业”,才是会在未来产生果报的原因。佛陀了解这个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