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力部队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夺回监狱。州警部队在牢房中枪击和杀害了40名以上的狱囚及人质,并造成多人受伤
后,整个事件才落幕。由于两个事件发生时间相当接近,监狱现况于是成为当时舆论的关注焦点,基于我在斯坦福
监狱实验中得到的心得与认识,我受邀在几个国会委员会中提出证词。我也成为参与圣昆廷监狱屠杀时间的六名囚
犯之一的专家证人。而大约在那段时间,有位曾看见我和圣昆廷典狱长进行电视辩论的媒体记者,决定要在国家电
视频道【1971年美国电视频道NBC的节目《年代报导》(Chronolog)】中,制作一部关于斯坦福监狱实验的纪录
片。美国《生活》(Life)杂志的一篇特别报道也迅速跟进,斯坦福监狱实验虽然结束了,但现在又继续上路了。
斯坦福监狱实验及其代表的时代氛围
在我们的模拟监狱中,学生囚犯和狱卒受到经验诱发而出现性格上的转变,为了更充分评鉴性格转变的程度,
我们有必要考虑60年晚期及70年代早期的美国时代氛围。那个时代的代表性思潮是拒绝威权、“不要信任大人”
(trust no one over thirty)、反对军队及工业化,参与反战示威、加入民权及妇女权益促进行动。那是个年轻
人起而造反、反抗来自父母和社会死板教条的时代,而那些教条曾在50年代桎梏了他们的父母。那是性、毒品和
摇滚乐的实验年代,年轻人蓄着长发,高唱:“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那也是个嬉皮士的年代,为了爱和存
在而静坐抗议的时代,是头上戴几朵花去加入旧金山反战青年“花孩儿”(flower child)行列的时代,是和平主
义者的时代,更是个体主义者的时代。那一代人的智性导师——哈佛心理学家蒂莫西·利里(Timothy Leary)曾
经为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提供一个处方,里面包含三重指引:别管传统社会说什么、尝试看看改变心智状态的药丸、
倾听自己内在的声音。
由于诉求激烈反抗各种不正义及压迫,青年觉醒运动(Youth Culture)的兴起格外关注越战中发生的各种不
道德行为,他们抨击每天清点敌人尸体的可憎行为,抗议执政当局不愿承认错误,并从旷日持久的流血战争中撤退。
这些价值风潮在欧美引燃一波又一波的青年运动。相较于美国的理念,欧洲人甚至更激进地挑战社会建制。他们公
开反叛政治及学术霸权。法国巴黎、德国柏林和意大利米兰的学生们“架起了路障”,直接反抗他们视为保守、反
动的现行体制。他们之中有许多是挑战法西斯主义者,也强烈谴责昂贵的高等教育造成的不平等人学限制。
而身为一个群体,我们研究中的志愿学生正是来自强调造反、个人探索、否定威权和盲从的青年文化。因此我
们原本预期实验受试者更能抗拒制度性的力量,拒绝服从我强制加诸于他们的“系统”支配。没料到的是,这些志
愿者当上狱卒之后,竟然完全接纳了权力欲心态,然而当初让自愿者选择角色时,根本没有人愿意成为狱卒。即使
是最苛酷的狱卒赫尔曼也宁可当囚犯,就像他告诉我们的:“大部分的人都会嫌恶狱卒。”
几乎所有志愿学生都觉得他们比较可能在未来成为囚犯,毕竟他们上大学可不是为了当狱卒,但是哪天因为犯
了什么小罪而被逮却不是不可能。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这些被指派为狱卒的人并不像他们后来的表现那样具有虐待
或支配倾向。当他们进入斯坦福监狱实验时,并没有任何伤害、虐待、支配他人的嗜好。如果说有,那也是贴近符
合当时社会氛围的倾向一一关怀他人。同样地,我们也没有理由预期扮演囚犯的学生会如此快速地崩溃,他们的心
态和身体健康状况在开始时都十分健全。因此,当完全不同时代的研究者试图复制这个研究时,他必须牢记这个时
代和文化的脉络,这点非常重要。
系统的影响为何最重大?
我们从斯坦福监狱实验中学的最重要一课是,情境是由系统创造的。系统提供制度性的支持、威权以及资源,
让系统能够顺利运作。在大致介绍斯坦福监狱实验中所有情境特质之后,我们发现有个关键问题很少人提出:“是
什么或者是谁造成这些事情发生?”谁有权力规划设计出这个行为环境,并且用特殊方式维持它的运作?接下来的
问题是,谁必须为结局与后果负责?谁得到成功的功劳,谁必须为失败受责?在斯坦福监狱实验里,最简单的答案
——是我。尽管如此,如果处理的是复杂的组织,比方说失败的教育或矫正系统、腐败的大型企业,或者是阿布格
莱布监狱中创造出的系统,回答这问题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系统权力是授权或是制度化许可,包括授权和许可从事规定下的行为、禁止及惩罚违背规定的行为。它可以提
供“更高的威权”,这更高的威权批准新角色的扮演、新规定的服从,也批准从事在一般情形下受到既有法律、规
范及伦理道德限制的行动。这些批准通常披着意识形态的外衣出现。而意识形态是种标语或主张,通常用来合理化
为了达到某个至高目的所需采取的任何手段。因为意识形态对处于某个特定时空的大多数人来说“正确无误”,因
此通常不会受到任何挑战甚至质疑。当权者将政治纲领包装成善良、正直的,使它看似珍贵的道德律令。
设计出来支持意识形态的政治纲领、政策及标准运作程序,是组成系统的基本要素。由于意识形态被人们当成
神圣不可侵犯,系统程序因此被视为合理而正确。
在20世纪60和70年代,从地中海到拉丁美洲世界都受到法西斯军阀统治,当时的独裁者总是以防卫“威胁
国家安全”势力的需求来强化建立军备的号召,以对抗他们声称来自社会主义者或共产党人的威胁。为了除去威胁,
由军警执行、国家批准的严刑拷打成为必要行为。法西斯意识形态也正当化行刑队对所有疑似“国家公敌”者的暗
杀行动。
而在目前的美国,所谓国家安全威胁势力对人民已经造成恐吓效果,使得他们愿意牺牲基本人权来换取安全的
假象。这种意识形态接着正当化对伊拉克发动的先迫性侵略战争。而由当权系统制造出来的意识形态,又继续创造
一个次级系统,即管理战争、国土安全,军队监狱的次系统,或由于缺乏严格的战后计划,而导致上述事项的失于
管理。
我对乔治·奥韦尔在其经典名著《一九八四》”中概述的洗脑策略与技巧一直抱持浓厚的学术兴趣,因此,我
原本在我的专业生涯中应该更早意识到系统权力存在才是。系统最终会粉碎个体的开创动力并抵抗系统入侵的意志,
而“老大哥”指的其实就是系统。然而许多年来,由于原始对话的整理是以天性式对上情境式的竞争作为诠释人类
行为的框架,因此在斯坦福监狱实验的众多讨论中连一个系统层次的分析都找不到。我忽视了一个更大的问题,竟
没有考虑到这框架背后的提供者——系统。直到我参与了一项调查,开始了解到导致许多伊拉克、阿富汗和古巴军
队监狱中普遍存在虐待事件的动力后,才终于注意到系统层次的分析。
诺贝尔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曾经表明,“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悲剧并不是由于人为失误造成,而必须归因
于“官方管理”的系统性问题。当时美国太空总署的最高主管不顾工程师的质疑,也无视“挑战者”号制造者对某
个关键零件(也就是后来造成灾难的瑕疵O形环)的安全性曾表示过关切,坚持发射航天飞机而造成了悲剧。费曼
认为,太空总署的动机很可能只是“为了确保太空总署的管理无懈可击,以保证经费无虞。”“在稍后的章节中,
我们将采取系统与情境同样重要的观点,以帮助我们了解在斯坦福和阿布格莱布监狱中错误是如何造成的。
美国太空总署为了实现其出于政治动机的口号“更快、更好、更便宜”,因而犯下系统性的失败,相对于此,
纳粹大屠杀系统却得到恐怖的成功。包括希特勒的内阁、国社党政客、银行家、盖世太保,纳粹党卫军、医生、建
筑师、化学家,教师、列车长以及更多参与者,这些人组成一个由上而下密切整合的系统,为了消灭欧洲犹太人及
其他国家敌人,每个人都在他们全力以赴的行动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有许多事必须要做,兴建集中营、处决营,以及他们特殊设计的火葬场,新形态的致命毒气也必须开发得更加
完善才行。政治宣传专家必须制造各种形式的宣传晶,通过电影、报纸、杂志、海报等宣传,将犹太人视为敌人、
诋毁、去人性化。教师和传教人员则负责教育年轻人成为盲目服从的纳粹党员,让他们可以正当化自己在参与“犹
太问题最终解决方案”时的行为。
这些人开发出一种新语言,用一些听起来无害的字眼包装人性的残酷与败坏,这些话像是Sonderbehandlung(特殊待遇)、Sonderaktion(特殊行动)、Umsiedlung(迁移)以及Evakuierrung(撤出)。“特殊待遇”是种
族灭绝的代号,为了使用上的效率,有时会缩写为SB。纳粹党卫军头领莱因哈特·海德里希(Reinhard Heydrich)
曾在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一份声明中略述安全性的基本原则:“可以一般方式处理的人以及必须给予特
殊待遇的人,这两群人之间必须做出区分。后者所涵盖的对象由于极端令人反感、极具危险性,并且极可能成为敌
人的政治宣传工具,因此是予以根绝的适当人选,不须给予人性尊重与同情对待(根绝方式通常为处决)。”
许多纳粹医师受征召参与挑选集中营囚犯以进行处决及实验的任务,他们时常必须面对忠诚度分裂的问题。“在
奥斯威辛集中营中,这些纳粹党卫军医师面临救人与杀人的誓言相冲突,似乎时时刻刻摆荡在谋杀的残酷以及短暂
的仁慈之间。然而这道鸿沟却无法弥平,事实上,持续分裂就是使他们继续从事夺命任务的因素,分裂是维持总体
心理平衡的一部分。于是人逐渐被整合进入巨大、野蛮并且高度功能性的系统之中。。奥斯威辛集中营是个集体产
物。”
第11章 斯坦福监狱实验的意涵Ⅱ:伦理学及拓展研究
我们已走得太远,远行的动力接管了我们:我们徒然地朝永恒迈进,像不能暂缓、无从申辩的刑罚。
——汤姆·司托帕,《罗森克兰茨与吉尔登施特恩已死》,第三幕
(Tom Stoppard,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Act 3 1967)
我们看见了斯坦福模拟监狱的动力如何接管了墙内的人生,被动力接管的下场大多只会更糟。在前一章中,我
描绘了一个粗略的答案,试图解答出现在人们身上的极端转变是怎么发生。我特别指出情境性和系统性的力量如何
串连运作,从而导致人性的败坏。
我们年轻的研究参与者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品行偏差。我们的实验程序反而可以确保他们原本都是一匹白布,进
入实验后才逐渐被情境染缸里潜移默化的力量玷污。相较于真正的国民监狱和军队监狱,斯坦福监狱算是相对良善
的环境了。不过这些志愿参与者的思想、感受和行为在这环境中的变化,的确是以各种方式作用于许多情境中的已
知心理过程造成的:只不过在强度,广度和持久度上略逊一筹而已。他们陷入所谓“总体情境”中,这个情境的影
响力更甚于我们可以任意来去的大多数一般情境。
请各位思考一下这个可能性,也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潜力或我们的内在都存在着多种可能性,可以是圣人,也
可以是罪人;可以是利他或自私,善良或残酷,驯服或支配,清醒或疯狂,善良或邪恶。或许我们生来都拥有各种
可能,只是依据支配我们生命的社会或文化环境差异,才启发开展出每个人不同的特质。我要主张的是,人的堕落
潜能就存在于使人类做出伟大事业的过程中。人类经历了数百万年演化、发育,适应,竞争的复杂发展与特质化
(speddizadon),我们每个人都是此一过程的末端产物。由于人类在语言,推理、创造及对更美好未来的想象力
方面,有着极为卓越的学习力,因此人才取得万物之灵的地位。我们每个人都有潜力完全发挥他的技巧、天赋及特
质,以便超越仅求温饱的处境,创造出更繁荣完善的人类处境。
人类从完美到堕落
我们世界的邪恶滋生于何处?平凡人是不是因为环境对人的本性有选择性诱惑,而做出恶劣的行为?接下来我
将用几个一般性例子来回答这个问题,然后重新将焦点重回斯坦福监狱实验,探讨令正常人堕落的心理过程。人的
记忆力使我们能够从既往的错误中学习,然后在这些认识的基础上创造出更美好的未来。然而记忆也为人带来负面
的影响,让人类学会妒忌、报复、习得的无助感,以及反复舔舐伤痕后所滋生的沮丧与消沉。同样地,我们运用语
言和符号的卓越能力,让人们能跨越的空,以个人的或抽象的方式彼此沟通。语言是过去发生的事件、计划及社会
控制的依据。然而随着语言而来的是耳语、谎言、夸大不实的宣传、刻板印象以及强制的规定。人类杰出的创造天
赋让我们创造了伟大的文学、戏剧、音乐、科学,以及例如计算机和互联网等发明。可是同样的创造力也可以反过
来用于发明刑求室及各种酷刑、偏执的意识形态以及效率无比的纳粹大屠杀系统。我们所拥有的任何特质都包含了
负面对立面的存在可能,正如爱一恨、荣誉一傲慢,自我尊敬一自我厌弃等二元对立。
人类对归属感的基本需求,来自于与他人建立联结、共同合作及接受群体规范的欲望。然而斯坦福监狱实验的
研究结果却显示,归属感的需求可能反过来变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