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尝试/解斯坦福监狱中善良年轻人的性格转变,我大略提到了在造成人们出现思想,感觉,认知和行为反常的过
程中,有许多心理历程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想要有归属感,与人联结,以及希望被其他人接受,这些建立社群以及
家庭纽带非常重要的基本需求,在斯坦福监狱实验中却被转化成对不合理规范的服从,因而助长狱卒虐待囚犯的行
为。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到,想要在个人态度和公开行为间维持一致性的动机,最后可能会允许自己在意图合理化认
知不协调的情况中,运用暴力对付自己的同侪。
我要主张的是,我们并不是通过奇特的影响方式——例如运用催眠、精神药物或所谓“洗脑”——来指导行为
的改变及进行“心智控制”。最戏剧性的行为改变反而是因为长期处在受到限制的环境中,受到对人性最通俗层面
的系统性操纵而造成。
在这个意义下,我相信英国刘易斯教授提出的看法——当人处在善恶边缘时推人一把、改变行为的强大力量,
乃来自人们想成为“圈内人”不愿被排除“在圈外”的渴望。刘易斯的“核心团体”指的是被接纳进某个特殊群体、
享有某些特权关系,就像是进入传说中的秘密宫殿般,可以立即提高地位和身份。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股明显
存在的诱惑——谁不想成为“圈内人”呢?谁不希望自己通过考验,被认为有资格或有优势进入一个新的领域呢?
研究已经确认,来自同侪压力的社会力会让人们,尤其是青少年做出奇怪的事(而且无奇不有),只求被接纳。
然而是人的内在滋养及孕育这种寻求进入核心团体的力量,任何同侪压力无不受到自我的推促,而这自我压力来自
于——渴望“他们”也需要“你”。这使得人们愿意忍受兄弟会、宗教教派、社交俱乐部或是军中痛苦极具羞辱性
的进入仪式,也使得许多人一辈子承受痛苦,就是为了在公司内部往上爬。
这种由动机诱发的力量,又会受到刘易斯所谓“被排除在圈外的恐惧”影响而产生加倍效果。当一个人渴望被
接纳时,被拒绝的恐惧会使人失去进取心,并否定个人的自主性。恐惧可能会让热爱社交的人变得害羞内向,被排
除于“外团体”的想象,其所具有的威胁性可以让人无所不用其极,只为避免被否决出局。权威者往往并非通过惩
罚或酬赏方式来命令他人绝对服从,而是通过两面刃达到目的——一方面已接纳引诱,另一方面以否决威胁。这种
人性的动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当有人承诺与我们分享“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时,即便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也会好比握有了不起的权力。
最近有一个悲惨例子,一名四十岁的女性和五位高中男孩发生性关系,她每周在家里举办性爱派对,提供他们
和其他孩子药物和酒精,情况持续了一整年。这名女性因此事的曝光而认罪。她告诉警方,这么做只因为她希望自
己是个“很酷的妈妈”。这位别出心裁的“酷妈”在口供中告诉调查员,她在高中时期不太受到同班同学欢迎,可
是借助举办宴会,她却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这个团体的一分子”。可惜的是,她走错圈子了。
情境力量的真相
关于社会情境的力量以及真实的社会建构,有许多研究都曾揭露过部分真相,斯坦福监狱实验不过是其中一小
块拼图。情境力量以不预期的方式形塑着人类的行为,在我们的研究前后,尚有各式各样的研究从其他面向来阐明
这点。
处在群体中时,我们会做出许多自己一个人不会做的事情,但群体的影响常常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建立行为
的榜样,希望我们能够去模仿和实行。相对地,权威的影响常常是直接而毫不掩饰的指令,像是“照我说的去做”
等指令,但也正因为权威的要求如此明目张胆,所以个人可以决定追随领导或不服从。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你就会
了解我的意思:如果一个权威角色下令伤害甚至杀害无辜的陌生人,一般善良的人会抗拒还是服从要求?一个针对
盲目服从权威的争议性研究,就把这个十分挑衅的问题放到实验里测试。这个经典实验的效果实在太“震撼”了,
为了帮助我们了解好人为何会被诱惑为恶,我们会在下文设法厘清这个实验程序中许多有价值的讯息。我们将在回
顾这项经典实验的复制与延伸研究后,再次提出所有这类实验必定会问的问题:实验的外部效度为何?在真实世界
中,什么情况可以和实验室示范的权威力量类比?
注意:实验中可能存在自利偏向
在我们进入这个研究的细节之前,我必须事先警告,每个人都可能带着偏见,无法从所读资料中得出正确的结
论。大多数人都会建立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利偏向(selfserving bias),这可以让自己觉得与众不同,处于“一
般水平”之上。这样的认知偏向有助于维持尊严和帮助我们抵御生命中的重大打击。我们运用自利偏向替失败找借
口,将成功归功于自己,做出错误决策时则用来推卸责任,所认知到的主观世界就像生活在彩虹中一样美好。我举
个例子,研究显示有86%的澳大利亚人自我评估工作表现为“水准之上”,而90%的美国企业经理认为自己的工
作成果优于某位表现中庸的同侪(我真同情那位可怜的中庸男)。
不过这些偏见也可能造成适应不良,让人看不见自己和其他人的相似性。使人疏远真相。真相是,在某些恶劣
的情境里,人们真的是见不得他人好。这样的偏见也意味我们会疏于防备自己行为所造成的不利后果,因为我们总
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我们做许多冒险的事,常常从事危险性行为、冒险开车,赌博,甚至拿自己
的健康当赌注。最极致的表现就是,大多数人会相信自己比其他人更不容易受到自利偏误误导,即使我们才刚学到
这一课也一样。
这也表示,你在读到斯坦福监狱实验或许多其他研究后,可能会得出一个结论:你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做出那
种事,如果有例外,你当然就是那个例外。而正是因为你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对手,所以这个在统计上显得十分不
合理的信念(因为大多数人都相信)甚至会使你更容易受到情境力量影响。你确信自己会是个善良的狱卒、敢于反
抗体制的囚犯、反抗者、异议分子、不从俗的人,更是一名英雄。也许的确如此,不过英雄是人类中的稀有品种,
我们将在最后一章中见见其中几位。
所以我现在请各位暂时把偏见搁在一旁,试着想象自己极可能跟实验中大多数人做出一样的行为。或者请你至
少认为如果跟一般研究参与者异地而处,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一样轻易被诱惑。我请你回想囚犯克莱416,香肠
反抗事件中的英雄,当他与折磨他的狱卒一起接受访问时曾说过的话。当被嘲弄地问道:“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
你会是什么样的狱卒呢?”他谦逊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只有当我们认知到,所有人都不能免于受到人性中这些相似动力的影响。也只有当我们了解,谦逊的态度永远
优于毫无理由的骄傲,才有可能承认我们在情境力量底下不堪一击。让我们秉持这样的立场,回想约翰·多恩(John
Donne)对人性共通的相关性和依存性提出的有力观点:
所有人都出自同一作者,属于同一本书;一个人的死亡不会让书页成灰,只是被译成更美的语言;没有一页会
被遗漏。。丧礼的钟声响起,钟声召唤着牧师,也召唤着会众:钟声召唤着所有人。。没有人是座孤岛,可以遗世
独立。。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减损,我和人类的命运共存;所以请别再问,丧钟为谁而敲响,丧钟为你敲响。
(《冥想》第17篇)
阿施的顺从研究:从众的需求
社会心理学者所罗门·阿施(Solomon Asch)相信美国人的行为独立,即使大多数人对世界的看法都和自己不
同时,美国人还是可以有自主的作为。只有当群体挑战了个人的基本观点和信念时,也就是出现指鹿为马,所说的
与事实情况根本不符时,才能测试出真正的顺从性。而阿施预测,在这些情况下顺从的人相对上比较少,处于群体
极端压力下时,大多数人都可以坚决抗拒如此明显的错误。
那么,当人们面对与他们世界观完全冲突的社会现实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为了一探究竟,我现在希望你试
着想象自己正站在典型实验参与者的立场上。
你应征参加一个关于视觉的研究,研究员会要求你估计线段的相对尺寸,他们让你看一些卡片,卡片上面有三
条长度不等的线段,然后要你大声说出这三条线段中哪一条的长度和另一张卡片上的线段一样。你的两旁有七位同
伴,而你排在第八号。这实验对你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起初你可能会出了点小错(不到1%),但大致上你的答
案和其他人都一样。接着有些怪事发生了,有时候其他七位受试者都把最长的那条线要不然就是最短的那条线说成
是中间长度。(当然你完全不知情另外七个人都是研究团队里的成员,事先被指示在“关键”题时必须回答错误的
答案。)接着,轮到你回答了,其他七位受试者全看着你,你看到的答案明显跟他们不同,但你打算照实说吗?你
会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说出自认正确的答案吗?或者你会同意其他所有人说的才是对的?在18道测验题中,你将
会遇到12个群体压力关·卡。
如果你和实际参加研究的123个人一样,面对关键测验题时将会有70%的几率屈服于群体压力,而30%的原
始受试者会在大多数测验题中表现出从众态度,只有约20%的人能自始至终坚持自己的独立性。有些人报告他们的
确注意到自己的看法和群体共识不一样,但是同意其他人的看法比较容易些。还有一些人认为答案的差异造成他们
的内在冲突,解决办法就是去相信群体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所有选择从众的人都低估丁自己的从众程度,他们认
为自己的从众程度比实际发生的还要轻微。在他们心中他们仍然是独立的人,但不是表现在行为上。
追踪研究显示,如果只有一个人的估计是错误时,参与者只会稍微感到为难,但还是能够独立判断。但如果有
三个人的答案和自己相反,参与者的答错率就会升高到32%。不过阿施在注释中提出较乐观的看法,他找到一个可
以改善独立性的方式:只要让参与者有一个和自己立场一致的同伴,从众的力量就会大幅降低。相较于单独一人的
情况,有了同伴的支持可以让错误率降低四分之一,即使当同伴离开了,抗拒从众的效果仍然可以持续。
了解这个研究中,造成从众行为的两个基本机制,将有助于进一步了解人们的顺从行为。第一个机制是“资讯
性需求”:其他人的想法、观点和知识常有助于人们探索自己身处的世界。第二个引发从众的机制则是“规范性需
求”:当我们同意其他人看法时,比较容易被人们接受,于是因为受到归属感以及希望以相似性取代异质性的强烈
需求鼓舞,于是对其他人的观点做出了让步。
盲目服从权威:米尔格伦的震撼性研究
“我正试着想出让阿施的顺从性实验更具人性意义的方法。这个顺从性测试让我很不满,因为它竟然只是叫人
判断线段的长短。于是我想,我们是否能让群体压迫个人去做些更具有人性意义的行为,也许是对其他人做出攻击,
比方说逐渐提高对他人的惩罚。不过,在研究群体效应之前,必须先确认受试者在没有受到群体压力的情况下会怎
么做。刹那间,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决定把焦点放在实验控制上,也就是测试在实验者的指令下,一个人到底可
以顺从到什么程度?”
以上这段话出自阿施的研究助理斯坦利·米尔格伦,这位社会心理学者开启了一系列杰出研究,也就是后来人
们熟知的“盲目顺从权威”实验。他对于服从权威问题的研究兴趣来自于深刻的个人关怀,希望了解“二战”大屠
杀期间的纳粹党人如何能轻易顺从命令杀害犹太人。
“(我的)实验室典范。。是从科学角度对权威表达更普遍的关怀,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生的暴行迫使着我
们这一代的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犹太人必须承担起这样的关怀。。。大屠杀加诸在我心灵的影响,激发了我对顺
从的研究兴趣,并且形塑了用来检验服从的特殊形式。”
在此我先让读者了解这实验计划中自愿者所须面对的情境,接着再进入实验总结,我将概略提出十点可推及日
常生活中行为转变情境的重要教训,最后再提供真实生活中的类似案例,以回顾这个实验典范的延伸应用(关于我
和米尔格伦的个人交情请参见注释12)。
米尔格伦的服从典范
请想象你在星期天的报纸上看到一份心理学实验征求受试者的广告,而且决定去应征。虽然一开始的原始研究
只征求男性受试者,不过后来的研究中也包含了女性,所以我邀请所有读者们参加这个想象的演出。
你走进了耶鲁大学的实验室,这时,一个举止严肃的研究者——他穿着实验室灰袍,看起来正在进行很重要的
科学实验——走向前向你和另一位应征者问好。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心理学科学,研究如何通过运用惩罚改
善人们的学习和记忆。接待你的人向你说明,这个新研究可能会产生重要的实用意义。你的任务很简单明确,你们
其中之一要扮演“老师”,另一个人则扮演“学生”,老师要给学生一组单字让他记忆。在测验中,老师说出每个
关键词,学生就要回答正确的相关词。答案正确时,老师就给学生口头上的奖赏为鼓励,像是告诉学生“干得好”、
“没错,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