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就不是您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所有人的问题。”胡朝静道。
姚秀思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听胡朝静说话,话说得几面光,偏偏还显得颇真诚。
姚秀思竟在想,如果,如果胡朝静是她的人就好了,能帮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她解惑分忧,一道出主意。
不过,姚秀思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为这个念头的升起感到后怕。
想要信任谁,对姚秀思而言简直太危险了。
她来这家银行的目的,就是用最低的成本把黑名单上的人弄走。名单上的那些人有自己的关系脉络。而不在名单上的人,齿寒唇亡,对她肯定也充满敌意。她任何仁慈的念头都会把自己推向末路。
姚秀思产生了些伤感的情绪,对胡朝静道:“好了,谈话结束,你走吧。”
胡朝静站起身,欠身鞠躬:“我走了。”
姚秀思道:“对了,这次谈话,你要保密。”
胡朝静道:“我晓得。”
姚秀思又道:“还有,工会的选举如何?你有把握吗?”
胡朝静道:“我只是尽力而为。”
说罢,胡朝静退出了房间,轻轻吁出口气。
正 文 29。总行果然有了动作
总行接到意见书之后,果然有了动作,派了个督导工作组下来。
为首的是个叫小岛的,来到上海,由中村和宫川接待。前森显得很有敌意,不仅仅是对这个小岛,而是对总行有想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总行居然派什么见鬼的工作小组来,这样的姿态,让他今后的工作如何开展,威信何在?
小岛对宫川很客气,两人在工作结束后,进行了秘密的会谈。
钱若尘想,原来是宫川的熟人。这就表示基本定局了,把宫川系的人派来做督导小组,用意明显:人事改革不咸不淡,总行不耐烦了。
中村又是鞍前马后地一通忙碌,和督导小组配合得亲密无间,细细数落前森的种种失当行为。
宫川还是低调,不太作声,从不主动地进谗言。
那一日,他和钱若尘品茶的时候说:“钱生,如果要你辞职,需要花什么代价?”
钱若尘笑一笑:“你希望我走吗?那要恭喜你了,总行的人事任命下来了吗?”
宫川一味谦虚:“什么任命。钱生说笑话了。”
钱若尘道:“你要是当了行长,就把我拿下,当作头功,是吗?”
宫川正视钱若尘:“你不会吃亏的,钱生,难道你喜欢争斗的日子?”
钱若尘呵呵地笑:“我知道你不会亏待我的。宫川,你倒真是个好人。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吧?”
说罢,钱若尘说了个数字,宫川玩味了一下:“不过分。我可以做到。”
钱若尘道:“我从不提过分的要求。”
宫川这才笑了:“钱生,你要是辞职,多少员工要失望啊。”
钱若尘笑笑:“我想,他们是可以承受这点点失望的。职场,从来就充满了失望。”钱若尘心里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等你坐上了行长位置再来讨论也不迟。
前森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带上姚秀思到东京走了一趟。
针对那份意见书,他做了充分的答辩。他和姚秀思做足了功课,把英界的人事改革狠狠吹嘘了一通,声称此番改革是日资银行业中的创举,彻底打破了日资管理制度的陈规陋习,梳理了混乱的现状,其他在上海的日资银行也正纷纷效仿云云。
并说,只要是改革就难免触碰到某些利益集团的神经,被进谗言也不足为奇了。眼看改革就要出成果了,在这关键时刻,需要总行的理解和支持。
前森是带着自己一贯勇猛的劲头,身边又是个眼色凌厉满口英语的中国女人,看上去简直就是“雌雄双煞”,一副要破釜沉舟的气势。
总行最喜欢不同意见,行长和副行长一定要持不同政见才好管理。分行管理层太团结的话,容易出事情。
总行人事部和中国业务部部长连忙宽慰了小前同志,并且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不是一直想进董事局吗?现在是非常有希望。请他尽管放心,大胆地放手去干。
在回来的飞机上,姚秀思坐在他的身边,2 个多小时的航程,前森毫不客气地睡着了,呼声如雷。
前森心满意足地回到上海。他重新攒足了劲道,一定要把钱若尘踢出工会委员班子,要他死,还要死得很难看。
工会选举的选票都准备好了,原来是让选民写被选人的名字的,后来大家担心字迹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纷纷开始练习左手写字了。
于是,在钱若尘的提议下,选票改了式样,把所有候选人的名字全印上去,直接画圈,画圈圈总不会还能认出是谁画的吧。
胡朝静想,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快点来吧,赶快结束这场战争。
正 文 30。她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但是,胡朝静没有想到,她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姚秀思又来找胡朝静谈话,这次却极其冷淡和直接:“我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把员工工资等重要的银行机密透露给猎头公司,造成员工流失。并且,你还怂恿猎头来挖银行最高管理层。这是严重违反银行规定的,给银行造成了重大的损失。”
胡朝静有一个地方没有听懂,“挖银行最高管理层”,略一思索,原来是指来挖她姚秀思。
胡朝静没有说话,背脊上爬满了冷汗。现在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原来人生真是步步为营,一招棋走错,满盘皆落索。
“是安德鲁杨提供的证据吗?”胡朝静勉强自己冷静下来问。
姚秀思一笑:“奇怪,我们同他都有交情。”
他和姚秀思联合起来,背叛了她。
换做从前,胡朝静定是惊骇不已,大受打击。但如今,她已经晓得那是个陌生人,自己看到的仅仅是他众多面中的一面。
正如他亲口对她说的那样:“你爱的人,是你爱的人,却不是我。”
他早就告诉过她了,只不过愚笨的她当时听不明白。
他同姚秀思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吧。或许,他有自己的苦衷,不得不与姚秀思合作;或许,他们谈妥了条件。胡朝静恍恍忽忽地想着。
之前再怎样说服教育过自己,毕竟不曾放弃过最后的一点奢望,至少认为他不至于待她至此,但在这一刻,她仍觉心寒如冰,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就好像好莱坞的科幻大片你熟悉的人已经被另一种外星生物附体,面目逐渐全非,只剩下狰狞,他会再度恢复原来的面貌吗?
除非他们倒地死去。
“你有两条路好走。”姚秀思盯住胡朝静的面孔,不再镇定自若了吧,不再佯装逍遥了吧,谁能做到这一点,小丫头,凭你吗?
“一是立刻辞职,银行不再追究。这最聪明,大家都好下台。第二条路,你不肯辞职,那么银行就开除你,你不服,可以申请劳动仲裁,银行奉陪到底。如何?今天下班前,给我个回音,否则,明天就在白板上贴开除通知。”
胡朝静明白姚秀思当下时候扔出这招是为了打击钱若尘,在临近投票的时候失去班子成员,措手不及,还是像她那么得力的助手。她的离开,对钱若尘的竞选绝对不利。
胡朝静奋力地镇定自己,事已至此,保持风度吧,难道失声痛哭?
再说,有什么好哭的呢?只是一份工作。
胡朝静拿杨绪生的话来宽慰自己。
但无论怎样,在姚秀思的面前,她依旧感到一种屈辱。
她慢慢抬起头,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下班之前,我会给您回复。”
胡朝静走出办公室,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奔到更衣室里。神仙姐姐正在那里照镜子拔眉毛。看见胡朝静一脸死灰,不禁吓了一跳,忘记了阵营和立场,连忙问:“怎么了,三月?”
胡朝静拿手背擦了一下眼泪,简捷地道:“姚秀思要我辞职,她掌握我泄漏职员工资的证据。”
神仙姐姐愣了愣,这件事情的确传了很久了,为了赢得胜利,她都帮忙传播过。可她是绝对不想因此让三月这么难看的,更不想让三月丢了饭碗。
但是,如今姚秀思显然掌握了证据,事情就难办了。神仙姐姐道:“要不,找钱主席谈谈?”
于是,钱若尘、神仙姐姐和胡朝静这么久的日子以来破天荒地坐在一起,秘密商议。
钱若尘道:“三月,真是委屈你了。”
这就是钱若尘得人心的地方,明明是胡朝静的咎由自取,还影响了钱若尘的选举,可是他却一点没有为自己考虑的样子。
“也是我自己太大意了,轻信了别人。”胡朝静道。
“你愿意和银行打官司吗?力拼到底?”钱若尘问。
胡朝静瑟缩了,委屈吗?是委屈的,但公平地说,自己有错是实。真同银行打官司吗?
胡朝静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意志、时间和精力。
个人如何同企业纠缠?这下真要出名了。
还不如早死早投胎,重新开始才是真。
胡朝静轻轻摇头,“我想我还是辞职。”
钱若尘道:“三月,这件事情,你自己决定,无论走或者打官司,工会总是会尽最大可能帮你。你是有错,但当时你也不清楚那个家伙会利用你来挖角。罪不至此。”
那句罪不至此,令胡朝静百感交集,又落下泪来。
“钱生,我辞职的话,就拖你竞选的后腿了。”胡朝静说道。
钱若尘连忙道:“三月,怎么同我讲这些话,你参加竞选是为了大家,你现在退出了,我对你所作的努力,只有感谢,没有别的。再说,姚秀思是通过打击你来整垮我,反而是我,拖累了你。”
胡朝静心中酸涩,这个该死的银行,真要离开了,偏偏还是有留恋。一边的神仙姐姐听得都泪光盈盈:“娘的,主席你太仗义了。”
钱若尘对神仙姐姐道:“事到如今,已经有同志牺牲在我们面前了,我们之间还要争什么呢?只有让别人看笑话。”
神仙姐姐叹气:“钱生,你以为我想吗?我还不是被赵生逼上梁山的嘛。”
钱若尘道:“据我所知,银行高层近期就会有人事变动。我们只要能挺过这个阶段,就会有转机。”
神仙姐姐问:“怎么可能同时挺过去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啊,主席大哥。”
钱若尘道:“我的小同志,你再想想,银行也好,工会也好,哪条规定,选举工会是必须分几个班子整套地选啊。那是姚秀思的一厢情愿,我先前是让着她。”
神仙姐姐呆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钱若尘道:“明天我们就宣布,联合竞选,就是从现在的十名人选里选出五名来,正式选举只是决定最后的三人行。我相信你和我都应该在当选之列。我们都当选了,就都有三年安全期。”
一边听得呆呆的胡朝静对钱若尘实在佩服:“先前你是故意不提出异议的。就是等临近选举了,才提出联合竞选,到时候,银行措手不及,再选择一套跟你们抗衡的班子,再次部署的时间都不够。”
神仙姐姐又问:“那要是我不肯联合竞选呢?”
钱若尘无所谓的样子:“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你不肯的话,那我们就较量较量。你如果落选的话,银行会如何待你,全要看你的运气了。”
神仙姐姐转过头,对胡朝静道:“三月,我始终没的选,是不是?”
胡朝静打好了辞职报告胡朝静打好了辞职报告。
她暂时对谁都没有说。
原来还以为自己会做到退休的呢,胡朝静忽然笑了。有种莫明的轻松。
下班前,她发给了姚秀思。姚秀思很快回了信,银行接受胡朝静的请辞。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所以回复得那么快。姚秀思知道胡朝静会走。
姚秀思的电话来了,叫胡朝静到她办公室来一下。
胡朝静深吸了口气,她决定要优雅地离开,她不想发作,因为毫无意义。
若只为了胸中的那口恶气,她可以径直走进去,扇姚秀思一记耳光,不必很重,造不成任何伤势。在所有的斗殴行为中,扇人耳光是最具侮辱性的,与轻重无关。
但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厉害角色,枉有许多聪明,到底是做不到心狠和手辣,杨绪生不也是吃准了她的这个弱点的吗?
她还是想不动声色地离开,正如她不动声色地来。
她既然一直自诩清高,想当旁观者,就安安静静地看他们的下场如何吧。中国人终是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敲门进入。
姚秀思的精神不是太好,在吞什么药片。
“坐。”姚秀思道。
胡朝静没有坐,她表明她要长话短说。已经辞职了,她同姚秀思已经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可以有自己态度了。
“你知道,是谁向我告发了你吗?”姚秀思问。
胡朝静莞尔,那一定是所有职场都具备的信息传播系统,无根无源,迅速且夸张。
“是你们的伟大领袖钱主席。”姚秀思淡淡道,随后把视线投向胡朝静。如果眼光有能量,那她的下属的脸上早就全是坑坑洼洼的了。
胡朝静感到有些头沉脚轻。她慢慢地坐下。
“你辞职了,所以我告诉你。否则,我先说了,你还以为我挑拨你们。”姚秀思道,“当初让孙战遥背黑锅,钱若尘也是临门一脚,大大的功劳。你没想到吧?”
啊,孙战遥那次,那次算是有原因的,胡朝静仍坚持公平,那是钱主席出的狠招,也是为了帮孙战遥置死地而后生的吧。但,这次……胡朝静喃喃地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姚秀思笑了:“他容不下你呀,你这还看不出来?”
胡朝静更惊了:“他容不下我,为什么?我与他能有什么利益冲突?”为什么大家都容不得她,莫非是她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姚秀思道:“什么最可怕,是和你齐肩的那个人吗?不不,胡朝静,你不了解站在高处的人。鹬蚌相争,是黑马最可怕,横杆子里杀匹出来,叫人防不胜防。前森和宫川都很欣赏你,你不知道?或许,在日本人心中,你更适合工会主席的位子。”
“日本人?”胡朝静有些迷惑了。
“特别是宫川,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表示很欣赏你。管理层非常关注你,包括前森,他甚至希望我来收编你。”
胡朝静把旮旯里的细节都收索一遍,想起来,宫川似乎对她挺不错,总是和颜悦色的,在休息室里碰到了,都喜欢同她聊聊天。但是,宫川不是对个个人都挺好的么?她从不觉得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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