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谦逊几句,这才由任妈妈陪着进了内室。
嫣儿替素言伸出手腕,还蒙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退到一边。太医这才坐下来,眼观鼻,鼻问心,恭谨的诊了半天脉。
一时出来,开了药方,过来给老夫人回话:“老夫人放心,大少夫人只是受了风寒,又兼身体虚弱,所以这病便呈了虎狼之势。好在底子好,不妨事,吃几副药,发发汗就好了。”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又万分道谢,叫任妈妈送太医出去。
老夫人重新落座,叫小丫头上来,沉了脸问:“耀谦呢?”
是丫头玫红,上前沉稳的回道:“回老夫人,大爷说这会有点事,待会儿就过来。”
这分明是个借口,他压根就没想着过来。
老夫人看一眼里屋,不好说什么,只吩咐道:“现在去看看你家大爷忙完了没有?叫他务必过来一趟。”
玫红便应声转身出去,老夫人转头对穆妈妈道:“走,咱也看看大媳妇去。”
穆妈妈只好过来,扶着老夫人进了内室。
嫣儿揭起床帐,老夫人望一眼,不由的吸了口气,念着佛,道:“阿弥托佛,这可怜见的孩子,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穆妈妈看过去,只见素言的脸烧的红热,嘴唇干裂青紫,又兼瘦下来,原先珠圆玉润的小脸只剩下巴掌大小,尤其显的楚楚可怜。
嫣儿咬着唇,轻轻叫着:“大少夫人,老夫人来看您了……”
素言在昏睡中,恍恍惚惚的听见是老夫人来了,便睁开眼,对上老夫人慈祥的笑脸,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委屈,红了眼圈,强自忍着,挣扎着要起。
老夫人按住她,假装沉了脸道:“别动,你要是孝顺孩子,就给我好好躺着,等你好了,要磕多少头磕不得。”
穆妈妈也劝:“是啊,大少夫人,您快些病好了,才是对老夫人最大的孝顺,不拘这一时的。”
素言只得在枕上将头点了点,算是行礼,微弱的对嫣儿道:“去,请老夫人,外间坐。这屋里,空气不好。给老夫人沏些……”
嫣儿点头,说:“奴婢都晓得。”
素言这才闭嘴不说了。
老夫人怕她不能好好躺着,便只说叫她好生将养,到了外间坐。嫣儿沏了茶,怯怯的奉上,道:“老夫人,这里没有上好的茶叶,请您将就着用些吧。”
老夫人端起茶碗看时,水是淡黄色的,有点像蜂蜜,端起来一喝,竟是甜酸甜酸的。因为酸,便不显甜的腻。因为甜,便不显酸的烈。
水又温热,喝下去肺腑都是舒服的。
不禁大奇,问道:“这是什么水?怎么这好喝?”
嫣儿便红了脸,上前回话:“这是大少夫人在院子里的山楂树上采的果子,叫奴婢切了片,晒干,用热水冲了,再加些冰糖。大少夫人说,常喝这个,又可以清火,还可以消食。”
老夫人笑着朝任妈妈和穆妈妈道:“哟,这大媳妇竟是个心灵手巧,博学多才的,紫荆院里的山楂我看了快一辈子了,只嫌它太酸,不知道怎么吃,竟白白浪费了。”
穆妈妈笑道:“这也是这山楂的福气,怎么就遇对了人,所以得其所用。就和人一样,要遇到伯乐,才能够人尽其才。”
老夫人听了很是受用,道:“你这话说的在理,我最不喜欢一味怨天尤人的,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要学会厚积薄发,等待机会。”说罢对嫣儿道:“我倒要腆着脸讨些回去,我竟然喜欢这个味呢。”
023、炫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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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儿很机灵,平时想要投老夫人所好还没机会,更何况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忙答道:“有,有,这里有好多。”果然取了一大包出来。
穆妈妈接过去打开来给老夫人看,一包是山楂片,一包是冰糖。那山楂片红的如珠,白的如玉,又干净又新鲜,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见这主仆二人是有心人。
穆妈妈不禁道:“大少夫人还真是细心。”
老夫人叫穆妈妈包好,又问嫣儿:“你过来,我问你,你家大少夫人怎么病的?”
任妈妈正巧这会进来,嫣儿看一眼她,不敢回话。老夫人便也看过来,问:“这丫头有什么话不敢说,还要看你的眼色?”
任妈妈笑道:“这话倒不是不能说,说出来也让老夫人笑一笑。大少夫人是个雅人,见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喜欢得不得了,又是采花瓣,又是采花瓣上的雪,还叫嫣儿沏了水,以水代酒,在花下赏月,说是古人有梅妻,她也权当是与梅做个知己……就这样受了风,所以才病倒的。”
老夫人果然笑起来,道:“好,这梅花开的好,这雅的更好……我年轻时也是爱顽的……”说时看向嫣儿:“与梅做知己我能理解,这又采花瓣,又采雪的,要做什么?”
嫣儿这会便上前,回话说:“大少夫人说,把干净的雪采集,用瓮装起来埋到地下,等到明年夏天时再取出来烹茶,味道最是清爽恰人。那梅花花瓣却是用来做梅花糕的……”
老夫人的兴致大起,道:“用雪水烹茶,是听人说起着,只是自己没试过。我这把年纪了,巴巴的上树采些雪,也不成个样子……”
说的众人都笑,道:“老夫人要是想,说一声,奴婢们帮您采就是了。”
老夫人却摇头:“你们采也不好看,倒真不如叫这些漂亮的女孩子们去采,又好玩,又好看,和那画上的画一样了。”
笑了一回,这才又问:“梅花糕听起来便很美,味道想必也很好吃。”
嫣儿红了脸,道:“大少夫人原本是要做的,还叫奴婢去准备些材料,可还没等奴婢准备好,大少夫人就病了。”
老夫人言下甚是可惜:“唉,没有口福……”
任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夫人倒是急性子,等大少夫人好了,您要想吃,只管叫大少夫人做就是了,还等不得这两天?”
老夫人也自嘲道:“是呢,人越老越孩子性,想要什么就非得现在就得到了不可。白白的让你们笑话了去,不成,既然来了,就别错过,去,给我折一枝梅花,我要带回去插在瓶子里看着顽,也不白来这一趟紫荆院。”
众人都笑起来。早有丫头笑着出去折梅花。
坐了一会,老夫人起身要走,嘱咐着嫣儿:“好生照看你家大少夫人。”又嘱咐穆妈妈:“叫厨房做些清淡爽口的饭菜送过来,你再看看这里缺什么少什么。”环顾一眼这屋子,道:“天都这么冷了,这还没有升地龙,连个炉子都没有,你一会叫人一并送来吧。”
穆妈妈一并应了,老夫人又进屋看一回素言,嘱咐好生养病,这才带人回去。
费耀谦始终没来。
玫红没法,回到老夫人院子,实话实说:“大爷说,正忙着呢,等一闲了立刻就过去看大少夫人。”
老夫人情知他这是不想见素言,叹一声,骂了一句“冤家”。
儿子与儿媳妇感情不睦,早已经不是秘密,难怪他寒了心。她这做娘的心疼儿子,也不能硬逼着他去做他不情愿的事。
可是费家不比寻常小户,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半步都错不得。难道说,他真的以为悄没声息的把大媳妇送走,就万事大吉了?
若大媳妇果然能改,不必样样做的最佳,但凡可以安生些,这费家也就留她了。
可老夫人也知道凡事都急不得。
只叫任妈妈多照应着紫荆院那边,一有消息便来回。
嫣儿等药煎好了,进去叫素言吃药。
素言昏沉沉的,似听未听。嫣儿便伸手轻轻摇晃素言的肩,轻声招呼着:“大少夫人,大少夫人——”
素言忽然抓住了嫣儿的手,似乎出现了幻觉,忽然喃喃自语:“妈,素言难受,你别离开素言好不好。妈,我好想你,我想回家……”
声音无助而又脆弱,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流出来,顺着鬓边滴落到枕头里。
嫣儿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在一边低低的哭出声来——可怜的小姐……
费耀谦一早去给老夫人请安。
丫头报进去,老夫人也才刚起,请了费耀谦进来,笑道:“你倒早,天天不辞风雪的来请安,耀宗那孩子就没你的十分之一,这会不知道又做哪出黄梁梦呢。”
说的费耀谦脸上讪讪的,忙请罪道:“是儿子不孝。”
老夫人奇道:“这话是怎么说?好好的,你怎么反请起罪来了?”
费耀谦脸上一红:“昨天娘叫儿子过来,儿子着实有事,所以耽搁了……不是儿子借故推三诿四……”费耀谦勉强解释。
老夫人笑道:“唉,你的心思也太过细了,倒让我不安。这事你要不说,我都不记得了,有事只管忙你的,我还能怪你不成?”叫穆妈妈倒了一杯山楂茶过来,放到费耀谦面前,道:“你倒尝尝这是什么?这是我昨儿才得的宝贝。”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费耀谦见老夫人没有一点不悦的样子,便笑笑,端起茶碗来就喝。老夫人紧盯着他,等着他给出评价。
费耀谦的眉头蓦然紧皱,却很快奇异的松开,放下茶碗道:“娘,这是什么?酸酸甜甜的,倒也爽口。”
老夫人便指着他笑,道:“你和我一样,原也是个孤陋寡闻的。这是用山楂切成片,晾干,拿开水沏了又加了些冰糖。我喝了它,也不觉得胸口堵了,倒想多吃一碗饭。我瞧着你最近也是精神不济,你拿去喝,消消火。”
费耀宗好巧不巧的从门外进来,道:“娘你又偏心了,儿子最近也觉得肝火旺盛,你也拿给儿子些败败火。”
024、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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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他来的这般凑巧,又说出这样耍娇的话,脸上都堆起了笑。
老夫人心中欣喜,朝穆妈妈一笑:“他倒是个会赶巧的。”转过头来,道:“你们两个都有份,只是这会我却剩的不多,等有了,给你们哥俩一人送一包去。”
穆妈妈笑着奉了一杯递给费耀宗。
费耀宗接过来一口囫囵吞下,赞道:“嗯,果然美味,这是什么?”抬脸问老夫人:“娘,你现在就给了我吧,怎么还要等。难不成这是从王母娘娘那讨的?因为金贵,所以舍不得,故此拿话敷衍儿子?”
费耀谦为人沉稳,并不急着问,听这话只是微笑着斜了一眼费耀宗。
老夫人笑骂道:“你这孩子,倒拿你娘凑起趣来了,真是该打。这东西倒不金贵,并非我舍不得,是我得来的巧,手里也不多。昨儿个我去了一趟紫荆院,才从你大嫂那里偏了这一包山楂片……今儿个就便宜你们哥俩了。”
费耀宗看一眼费耀谦,不正经的笑道:“既有来处,何愁短我的,大哥,小弟给您作个揖,劳烦您帮我跟大嫂讨一包山楂片来。”
费耀谦微微有些恼,瞪一眼费耀谦,道:“你又不是短胳膊少腿,要讨自己去讨……我还有事。”起身辞了老夫人便出门。
知子莫若母。他昨夜头一次违逆老夫人的意思,铁了心不去看那个装病的女人,就知道娘不会就这么一句话不说。
他只是预感这山楂茶有蹊跷,却不想老夫人毫不避讳,直接点到了素言。偏这费耀宗是个鬼灵精,察颜观色,跟着老夫人一唱一和的来挤兑自己。
脚踏出门槛,冷风吹到脸上,异样的冷,这会就听见费耀宗大声嚷着:“自己去就自己去,从来长嫂如母,最是疼小叔子的了,说不定我去了连你那份都能要出来……你自己去倒未必,以为我沾着你光呢?”
老夫人的笑声传了出来,门帘落下,温暖被隔绝到了身后。
费耀谦出了府时,才想起有重要的事忘记跟老夫人回禀了。
原本是想这两天就送素言出府的,她就是一尊瘟神,早早打发了早早省心。
偏巧她病了,老夫人昨个儿几次三番让丫头来请他过去,他只推说有事,不肯去见。谁想老夫人竟然亲自去探望。
现在又这般为她说话,言外之意他自然懂,竟是要打消送素言出府的意思么?
越想越烦躁。
这个米素言,果然改弦易辙,换了另一种方式以此在费府中谋求一个位置。他却更讨厌她了。先时她够愚蠢,够骄横,现在却换成了满腹心机,虚伪造作的另一张脸孔。
只会更让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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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言服了两剂药,万太医又来诊脉,道:“大少夫人的病好多了,再服一剂,好好调理,便可痊愈。”
嫣儿千恩万谢,送走万太医,又跟前来的等信的任妈妈回了,这才回了内院。
素言果然退了烧,精神也好了很多,披衣在床上躺着,对嫣儿道:“既是好了,那一剂药我便不吃了。”
嫣儿摇头:“那怎么行,没听大夫说,要好好调理嘛,奴婢知道您是怕苦,可是怕苦也得吃,不然病怎么好?这次您病的可真是凶险,都快把奴婢吓死了,再来一次,奴婢还有小命活吗?”不跳字。
说的素言哑口无言,只得皱着眉,端着药碗把药喝了。
等素言大好了,想着老夫人说过要吃梅花糕,便叫嫣儿去准备食材。
院子里虽然没有单独起火做饭,但也有个小厨房,虽然不常用,却是家具样样不缺。素言费了半天的功夫,亲手做好了,叫嫣儿用食盒盛好,去给老夫人送过去。
嫣儿不解,问素言:“大少夫人,这么好的机会,您为什么不亲自给老夫人送过去?现在府里都传言着说大爷要把您送出府,正好您可以就这个机会跟老夫人好好求求留下来……”
素言却只是微笑摇了摇头,对嫣儿道:“我承诺过老夫人,只待在这紫荆院,绝不踏出一步去惹是生非的。你只管去吧,我要在院子里逛逛,病了几天,躺的这筋骨都酸了。”
说时不管嫣儿,自己披衣出门。
嫣儿说的,她也想到了。
以费耀谦对她的厌恶程度,为什么会答应她那么痛快?自然是早有了除她而后快的办法。
她不是不想求老夫人。可是很多事,有很多种解决办法,直接有时候并不是最有效的,委婉着来,或许效果更好。
山楂茶是误打误撞,投老夫人所好,这梅花糕既是老夫人自己有兴趣钦点的,她愿意押这个宝。
由嫣儿送,别人未必想到是她做的,可如果她亲自送去,目的就不是那么单纯了。被有心人加以利用,这好意或许会变成歹意来,那就完全背离她的初衷了。只怕到时候又有莫须有的罪名扣下来,连安生都成了奢侈。
嫣儿到了老夫人这边,见守门的是两个丫头,平时嘴最是刁钻的,因此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怕被拦了,不但见不到老夫人,并且连大少夫人的一片好心都要被糟蹋。
费耀宗这会正好过来,一眼看到嫣儿,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