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站起身,朝着老夫人温言道:“娘,不如我们过去看看——”也许梅映雪有话想说也不一定呢。
老夫人抿唇,半晌才回过头来看一眼素言,脸上的紧绷终于放松,道:“好。”
梅映雪脸色苍白,看老夫人来了,勉强撑着身子要行礼。
老夫人神色不动,非要受她这一礼不可。费耀谦不满的看一眼老夫人,伸手拦住梅映雪:“听说你不大好,哪不舒服?”
素言扶着脸色难看的老夫人坐下,心里也奇怪,费耀谦是最孝顺不过的人,怎么却似做戏般非要扮演“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角色呢?
梅映雪只稍微弯了弯身子就被费耀谦架住,有了依靠,脸色也慢慢恢复过来,道:“回老夫人,映雪没大碍,只是刚才起的猛了,有些头晕——呃——”
她猛然推开费耀谦,捂着嘴冲到了一旁,来不及进净室,就吐出几口酸水来,痛苦不耐的蹲下身捂着腹部。
老夫人最先反映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梅映雪死死的瞧,那眼神太过凌厉,费耀谦假装想看不懂都不可能了。他拦在梅映雪身前,迎上老夫人的眼神,道:“娘,让映雪先歇歇,等大夫来了再说……”
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惨淡的一笑,道:“你真个体贴,也不枉是做过爹的人。”
这句话刺激的费耀谦脸色瞬间惨白,他转身低头看向梅映雪。她正迎着他看,转瞬就低下头去,竟是默认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素言扶着老夫人坐下,道:“娘你也别急,大爷是关心则乱,都是为了映雪好,可别伤了和气。”
一边叫蕙儿去外边看看大夫可来了没有,一使眼色,蕙儿便率着众人退了出去。
素言道:“娘,我去沏壶茶来。”找了借口便要溜,老夫人咳嗽一声,威严的道:“你给我站下,这不是谁一个人的事,你是未来当家主母,也听听到底该怎么决断才合适。”
素言只得屏息应声“是”,又乖乖站回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颤动着手指,半晌,才说了两个字:“糊涂。”她一直当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个最明智的,却原来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究竟这梅映雪哪里好,把他迷的五迷三道竟做下这种蠢事?
梅映雪低声哽咽,用帕子捂了嘴,却奇异的眼里没有一滴泪。
费耀谦慌乱过去,冷静下来将梅映雪扶起来按坐在最近的椅子上,转过身来看着老夫人道:“娘,事已至此,只好尽快将映雪娶进门。”
素言不等他用眼神威胁示意,附和道:“是啊,娘,这是好事,双喜临门嘛……”
老夫人狠狠的瞪一眼儿子,再瞪一眼素言,冷笑道:“好事?我费家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好事,真叫我无颜去见你的父亲,更无颜见费家的列祖列宗……”
费耀谦羞恼成怒,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儿子终究没做错什么,当初……总之是身不由己,儿子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
老夫人低声苦涩的笑起来,良久收不住,满心的酸涩,竟是一字都说不出来。
蕙儿轻叩门:“回老夫人、大爷,少夫人,太医到了。”
老夫人镇定心神,瞅一眼素言:“你也累了,回去吧,这里有我。”
素言便施了礼,退出去,带着蕙儿出了紫荆院,春枝姐妹一直送了老远,才福身回去。
素言远远的看见绿柳领着太医进了正房。
蕙儿暗里撇了撇嘴,道:“未婚有孕,也真亏她做得出来,从前还以贤婆闺秀为傲,现在却连青楼娼ji都不如了,哪里还有一点廉耻。”
素言叹口气,道:“蕙儿,何必出言不逊,言辞刻薄。老夫人这会儿愤怒,也不过是因为事情有点出乎意料。有了费家子嗣,她便是费家大功臣,以后地位尊崇,不可一世,连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更何况是你?”
蕙儿无耐的道:“奴婢也只是当着您的面,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个道理,奴婢自然懂得,只是少夫人,您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素言倒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反而耐心的跟蕙儿解释:“难过好过,是对生活的态度问题,也是主动与被动的区别。”
蕙儿便大着胆子道:“那少夫人您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素言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你希望我做恶人还是做善人?”
蕙儿语塞,道:“人是多复杂的……哪是好与坏那么简单,如果……总之,少夫人在奴婢心里,永远都是最值得尊敬的主子。”
素言笑笑,道:“傻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只管和我说,我替你备一份厚重的嫁妆……”
214、渐远
梅映雪诊出了已有身孕。
果然如素言所料不错,老夫人第二日便火撤气消,大加赏赐,将时新的水果、新鲜的蔬菜、上好的绸缎、滋补的药材,派人源源不断的送到了紫荆院。
云开日出,府里一派喜气,都在盛传明年六月,即将有费府长孙出生。
有高兴的,自然就有惶惶不安的。媚娘听说梅映雪有孕,便当下抱紧了盈儿,哭了一回。看来,她是再无出头之日的了,只能守着这个女儿,在米氏和梅氏手上讨一口饭吃。
墨儿恨恨的骂了一声,却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待毙,同丫头采儿在屋里嘀咕了半天,这才脸上露出了点笑模样。
诸事消停,素言便吩咐蕙儿准备礼物,打算去瞧瞧米夫人。
等蕙儿进来禀报都安排好了时,素言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为人儿女,我也算够失职的了,这一向事多,回来都快一个月了,竟没能去看看爹和娘。”不管米老爷做得出何出格,她是晚辈,孝道不可废。
蕙儿只是附和着道:“老爷和夫人最明事理,会理解少夫人的难处的。”
理解不理解,又能如何?
素言还是没能亲去,老夫人叫她准备安排费耀谦和梅映雪的事。不能再拖了,又不能不办,但也不能太过奢华,更不可能像费耀宗成亲那般兴师动众。
梅映雪要待在紫荆院备嫁,这事便只得由素言张罗,又是布置新房,又是布置院子,直到天黑才算歇下来。
素言只叫人把礼物送到米家去,问了米老爷、米夫人安好。等到素言吃过晚饭,才有时间听小厮在院中回了话。
米夫人病恹恹的,思念儿子心切,米老爷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新娶的姨娘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素言叫蕙儿打赏领了小厮下去,又出了会神,这才命人准备歇了。
门外却听小丫头报:“大爷来了。”
就算是天外来客此时降临,素言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费耀谦这会来,她惊讶无比。才下床趿上软鞋,费耀谦已经大步进来。
素言给他行礼。
他并没有素言想像中的神彩熠熠,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的疲态。
叫素言起来,自己便坐在了床沿。
素言瞥他一眼,心下升起了莫名的抵触。她知道这会的规矩是女子但凡有了身孕,便不能服侍男子。
所以他便来了?
费耀谦看一眼垂眸肃然的素言,拍拍床侧,道:“你坐下说话。”
素言不坐,抬眸问他:“你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我有话对你说。”
素言点头:“去外间坐吧,我给你沏壶茶。”她不愿意现在与费耀谦共处一室,她就是看不惯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模样,偏生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施恩状。
说实话,他来与不来,她还真是不在乎。如果抛却了生存考虑,单就感情而言,她真的瞧不上费耀谦使出的这些小伎俩,十分不情愿因此就着了他的道,如他所愿,她宁愿就这样安静而寂寞的独守着她的歌华院。
费耀谦的脸色晦暗下来,却只是一瞬,便起身随着素言袅娜的身影到了外间。
窗子大开,空气不似内室那么稀薄。晚风拂起青色的帐子,吹的烛火也似乎昏暗了起来。
素言亲手冲茶,费耀谦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修长温润的手指在温暖的烛光中与莹白如玉的茶碗混在一起,交相映衬,散发着柔软的光泽。
素言托起茶托,将茶碗递过去,随之自己也坐下,问他:“我正想问你呢,听说春枝和春叶都回来了,那二丫呢?”
语气自然随意,和先时一样,费耀谦自诩阅人无数,却还是挑不出素言这随意自然中的破绽。
他放下茶碗,道:“你都知道了……”不像是询问,而只是陈述。
素言不明所以,问道:“我都知道什么?”
费耀谦神色中带了些不满。素言只觉得好笑,道:“该知道的,你愿意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春枝春叶去了映雪那,我知道的。她们本就是府上的丫头,去哪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二丫可不是,她父母这些日子里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如果二丫平安回来了,我想把她送到她爹娘身边。”
费耀谦想为难的是她,不干二丫的事,她充其量只是个乡下女子。她其实并不是多长情的人,对于二丫,也仅限于她服侍的得心应手罢了。
费耀谦嗯一声,道:“我已经把她送回去了,这些日子忙,竟忘了告诉你。”
“送回去了?”素言真的不悦了。二丫是她的人,凭什么他一声不吭就替她做了主?知道的是不想她烦心,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存了心思刁难人呢。
他在忙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可不该明着不发火,闷着就发落她的人。她又不是没跟他提过二丫,他偏生要这么做。
不就是要看她生气发怒吗?她便做给他看。
素言沉了脸,道:“是,大爷是忙,但也不至于忙到连句话都不过来传,二丫好歹是我的丫头,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总不能连个面都不让我见,也不看看她好不好,就这样打发了吧?大爷眼里再没人,也不该这么打我的脸。”
这几声“大爷”一叫,再无先前的平和随意,两人的关系不自禁的拉远了许多。
费耀谦的脸色倒平和了些,道:“你若想见,随时把她叫来就是,只怕你未必心里有她,春枝春叶也是跟着你吃苦受罪的,怎么不见你召她们慰问安抚一番?”
她本就不是多情的人,何必作态?还是说他的人和她的人,她心里就打定了主意要区别对待?
素言真是无语到了极点,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安抚,只怕有人又哭哭啼啼的背后告我的状,说我没的夺了她的丫头,但凡将来出点什么事,都扣到我头上,我再没事闲的也不会招惹这些闲气。”
她不惹事,不闻不问,不代表她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梅映雪那些小伎俩,她不过不屑于提罢了。要是想大家都没脸,她不介意拿出来当笑话讲。
费耀谦倒是没吭声,神色不明,看不出是喜是怒。不过素言知道她的怒火很能取悦他,她说的越多,他说不定越自大到认为她在吃醋拈酸。
在心里恨恨的叹口气,别转了头。
许久,费耀谦才道:“我听说你派人去了米家。”
素言不吭声。有什么话直接问,什么叫 “听说”。不会是梅映雪做贼心虚,又出妖蛾子让他来问罪吧。
素言道:“是,不知您有何指示,若是漏了的,我明日再叫人去就是。”
费耀谦好笑的道:“我不过是问问。”
她也不过是说说。
素言挑衅的看着他,费耀谦便垂下眸去,一副与世无害的模样。
素言也只得收回目光。
他偃旗息鼓,素言也就不主动挑事,慢慢的喝茶。
费耀谦也不找话,就沉默而安静的坐着,不时的看一眼对面的素言。
他隐隐的觉察到,素言和他之间渐行渐远。
其实这不只是他的困惑,素言也觉得茫然。从前他和米素言并不相爱,甚至他对她有着诸多仇恨,却因为命运弄人,不得不并肩站在一起。
如今两个人无形之中达成默契,想要举案齐眉,做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夫妻,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因为梅映雪么?
未必吧。
其实很多事,都是被这世人和lun理所允许的,而且他也从没有想过去刻意的顺应素言心里的那个执念:一世一双人。
只是情由心生,自然而然的他愿意遵守他许下的承诺。
他从前有过女人,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他以后也会有很多女人,这是一种可能。他想每个女人都会有素言这样的霸占和自私的时段,但时长日久,都会屈丛于现实。
素言也一样。
他现在不委屈自己和素言对立、对抗,他以后也不会委屈自己。
如果这样的代价便是他和她越行越远,他觉得有些不值,或者说是不甘。衡量得失,似乎梅映雪和素言所带给他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梅映雪之于他,是责任。素言之于他,更多的则像个谜。梅映雪是简单如水,清可见底,虽然清新,久而则生腻。素言则并非深不可测,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探测不到的,她的许多举动和反映,是不在他预料范围之内的。
越是这样,越让他牵挂,放心不下。
他还在沉吟,时已近了三更。素言掩嘴打了个呵欠,起身道:“天不早了,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先歇了。”
也不理费耀谦,福了身径自转身进了内室。
费耀谦只是看着素言那抹纯白的影子消失,唇角微露出一抹笑来。无耐的,苦涩的笑,还有些茫然。
素言不是会软语认错的人,他也从来不知道低头的意思,两人势必要陷入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又像回到了以前,可明明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以为可以凭借这一点惊天动地换他们的细水流长。
原来只是他的以为。
有她在,坐着也是一种享受,她离开,这坐便也了无生趣起来。
215、贱人
求粉红,貌似今天是最后一天粉红双倍。再不投就亏了哈。
……………………………………
九月十二,费耀谦娶梅映雪为平妻。老夫人带着费耀谦、素言夫妇先拜了圣旨,之后有喜婆扶梅映雪出来,司仪主持仪式,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夫妻对拜之后,又由梅映雪亲自给素言敬了茶,才算礼成。
费耀谦出门待客。
只请了梅家夫妻,费家几位爷们、夫人。
米家也知会到了,不过米老爷推说有事,米夫人身体抱恙,因此都没来。
老夫人则带着梅映雪、素言和刚过门的莫殊静去招呼女客,也顺便将映雪和莫殊静介绍给婶娘和诸位妹妹们。
初雪三姐妹很久没来了,借着府里办事喜,这才过来,又因为顾不上,一直没能和素言搭上话,见她出来,初雪便不住的给她使眼色,挤眉弄眼的叫她过来。
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