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耀谦不回头,斩钉截铁的道:“一切都会过去。”
费耀宗换成凉凉的笑:“是么?怎么过去?是我消失么?当生命化成尘埃,伤痛自然不值一提,可是活着的时候呢?你夜夜抱着媚娘共赴巫山云雨的时候,心里想的究竟又是谁?”
眼前一闪,费耀谦已经立在面前,一团青色的怒气在他的脸上积聚,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费耀宗也不躲避,就那样直直的盯着费耀谦,两个人同时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无耐。
费耀谦抬手,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痛恨。可是触到费耀宗那深如泓潭的眼睛,竟然怎么也下不了手。
重重的出手,却轻轻的收住,最后只拍了拍费耀宗的肩,道:“不许胡说。媚娘以后是你的大嫂,她并没做错什么,不该得到你这样的侮辱。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你也一样。”
说的信誓旦旦,可是心底却是无力。仿佛只有说的这样笃定,他自己才会真的相信。
费耀宗只是短暂的一怔,脸上的神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一刹那的狰狞不过是幻觉。他们又变成了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抬手给了费耀谦一拳,笑道:“是我胡说了,哈哈哈,我一切都听你的……不就是娶妻嘛……”
新人代替旧人,新欢代替旧伤,几乎所有人都用这种方式疗伤,他也不能例外。
费耀谦脸色稍霁,嘱咐费耀宗早些歇息,迈步出门。
桌上的菜还是暖的,只是没有了热汽,被昏黄的灯光一照,看上去异常的萎靡。费耀宗执起酒壶,替自己倒上,再把对面费耀谦的酒杯续满,一手一个,端起来,对着虚无的空气,喃喃自语:“大哥,我敬你一杯。”
一仰头,杯中的冷酒下肚,寒意立时侵入四肢百骸。
他却毫不在意,再斟,再端起,仍是低语,眸子里却有了丝丝的雾气:“我如你所愿,尽快成亲,这杯,算你恭喜我。”
第三杯酒端起,放到唇边,费耀宗忽然笑了笑:“我一直忘记对你说声恭喜。”恭喜你忘记了过去,恭喜你娶了新人,恭喜你解脱。
杯里的酒微微溢出费耀宗的唇,灯光下,水润的酒渍让他更加的邪魅。
他只是用袖子胡乱的拭了拭,将手中的空杯掷到了桌上,另一只手一斜,酒哗哗的从半空中流泻下来,洒在了菜里。
空气中,酒香越加浓郁,灯光越加明亮,费耀宗的脸在闪烁的灯光中开始颤动。徒然的伸手,眼下空空如也。
没有泪,没有悲伤,没有痛不可当。
030、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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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言在灯下坐着针线活,嫣儿悄然进来,道:“大少夫人——”
素言抬头看她:“天不早了,你去歇息,我过会儿就睡。”嫣儿对她真的极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无一处不尽心,是发自内心的诚意。
可是嫣儿却没要走的意思,踌躇着似乎有话要说。素言不禁柔了几分笑意,问:“怎么了?”
嫣儿摇头:“奴婢不累,是,有客来访……”
“客人?”素言惊讶不已。这么晚了,会是谁?
嫣儿为难的开口:“是二爷。”
费耀宗?素言更惊讶了:“这么晚了,他有什么事?”
她是想往好处想,可是,叔嫂之间,瓜田李下,他这么肆无忌惮,于他来说自然不在乎,她却不能不维护自己脆弱而混乱的名声。
素言看定嫣儿,果断的说:“就说我睡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她都不想见,也不能见。
嫣儿转身出去,费耀宗正站在院子中间等。嫣儿将素言的话回了:“大少夫人睡下了。”费耀宗只是嘲弄的笑笑,道:“告诉她,如果她今天不见我,她一定会后悔,到时就是求着我来,我都不会理。”
嫣儿咬唇,万分为难。一边是惹不起的二爷,一边是自己小姐的名声。如果被府里的人知道大少夫人和二爷夜半相会,一定会有非常难听的话流传出来。
费耀宗看着眼前这小丫头一脸的担忧,原本想安抚的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忽然这么看重名声,真让我惊诧。既是如此,那就让她守着她和她一家人的好名声在水深火热处活着吧。”
门被拉开,素言站在门口,叫住他:“等一下。”
费耀宗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米素言。眼睛微眯,心弦忽然一颤,掩饰不住心里的惊艳。这就是米素言?许久不见,她竟然变的如此纤瘦,如此美丽。就连昔日的尖刻辛辣,也变成了清冷和温顺。
素言站在门口,问道:“你找我?”
明明是受了他的威胁才不得不出来相见的,却能这般淡定从容,即使是装出来的吧,他也佩服她这份勇气。费耀宗冷冷一笑,反问素言道:“就在这院子里说么?”
素言不为所动,忽略掉心中的无礼,平淡的道:“你刚才说的极是,我本就是个声名狼藉的人,所以,我反倒更在乎自己的名声。你愿意说,我洗耳恭听。如果不愿意,慢走不送。”
她竟然敢反过来威胁他?
费耀宗上前两步,离素言越来越近。
素言站的笔直,脸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费耀宗停下,嘲笑道:“你已经接受了我的威胁,为什么还有这份骨气和胆量,装的丝毫不受影响?”
素言点头,很真诚的道:“你说的没错,我必须接受你的威胁,只是,接受的方式不只一种。你我之间,总可以保持一个既安全又双赢的距离。”
明亮发光的眼神里似有一种魔力,明明最平淡的语调,说出来的话竟带了一丝柔弱的恳切,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费耀宗笑出来:“米素言,你凭什么以为我来就是求你呢?”
素言瞪大双眼,露出一个惊讶以极的神情,反问道:“难道不是我该求你吗?”不跳字。她一无所有,一无所凭,拿什么做为条件和高高在上的费二爷谈判?
她倒还识时务。费耀宗眼里露出赞赏,朝着旁边的嫣儿道:“夜凉,替我倒杯茶来。”
嫣儿看向素言。
素言点头,嫣儿这才飞跑着去了厢房,不一会端出一壶热茶来。院子里有个小石桌,费耀宗一撩袍子坐下,全然不顾忌石凳上的冰凉。
素言仍然站在门口没动,嫣儿看一眼,悄悄的退出去。
费耀宗自己倒了杯茶,在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朝着素言一举杯:“米素言,请。”
素言微笑摇头,回敬他一句:“你不应该叫我一声大嫂吗?”不跳字。
费耀宗失笑,放下杯子,看着站的不远不近的素言道:“你是个擅长中庸之道的人,可是你这样,不知道失了人生多少乐趣。酸就是酸的,甜就是甜的,你却将这两种味道中和了,成了不尴不尬的味道,一如你现在的状态,混乱不堪,又不讨好。”
朦胧之中,她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朦胧的味道,如同月下仙子。因为遥不可及,分外美丽。
素言静静聆听,等他说完,这才悠悠的道:“我也想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让纯粹的生命里只有简单和纯净。”
“可惜,我们总是身不由己,是吗?”不跳字。费耀宗接过话,说道:“所以只能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去贴着生命做最艰难同时又是最容易的选择。”“他忽然变成了冷硬的语调,道:“米素言,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你妹妹,这回,该你做选择了。”
素言脸色微变,脱口问:“什么选择?”他忽然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素言不知所措。
费耀宗却压根都不看他,只是淡淡的说:“大哥要我娶妻成亲。”无喜无忧,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
素言却更加不解。他成亲,她做选择?他和她之间……心蓦然陷进无底的空洞,说不出来的恐慌。
费耀宗强调一句:“对,你让他改变决定,我要迎娶米素心。”
素言的心回归尘埃,很快又再次悬紧。她如何能让费耀谦改变决定?费耀谦岂是任她左右和摆布的人?费耀宗还真是瞧得起她。他如果都不能改变费家的决定,她一个费家不承认的媳妇能改变什么?
素言微微沉吟,半晌才问了一句:“我能做什么?”素言最想问的,其实是她、费耀宗和素心,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所在,偏偏她一无所知。
可是她不敢问。
那时费耀宗一定会疑问:你自己做过的事,都忘记了吗?
或是嘲讽的说:真是贵人多忘事。
要么就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你居然来问我?
那么她只能拿出骗过嫣儿的借口来搪塞他,说她醒过来后忘记了许多事。谁会信呢?再继续深究下去,她便只能被钉在火柱上了。
031、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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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耀宗手里把玩着茶杯,幽幽的道:“我不想娶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女人为妻。”
“所以呢,你要娶素心?你和她……”素言欲言又止。
费耀宗淡淡的道:“毕竟我们原本是订过亲的……两家交好,和素心,这么多年,情份不浅。”
素言把要脱口而出的一声“啊”锁在了唇齿之间。原来,他和素心是青梅竹马。既然这么深的缘源,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迎娶素心?
费耀宗低笑了一声,语调里带了点悲凉:“可是素心早已失贞,费家绝不会迎娶她。”
素言终于抑制不住的轻啊了一声,身子一个踉啮,几乎就摔跌在地,心扑通一声掉入了谷底。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也是先前米素言做的孽。
为了什么理由,她这般不顾念手足之情,要把素心害到这样的境地?
女子的名节就是生命,素心这会就算活着,只怕也是生不如死。普通小户人家尚且不容这样的女人,更何况是费家!
素言忽然之间就无地自容起来。
米素言做了这么多的孽,她却还这么恬不知耻的用这种清高孤傲的面目示人,情何以堪?纵然她全不知情,可是看在别人眼里,这样的米素言是多么的可恶可恨!
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悲悯。费耀宗和素心,不会有结果,不止是来自于家庭的重重阻隔,还有,做为男人,他真的能够不计较素心的失身?
如果不能消除他的芥蒂,费耀宗勉强凭借昔日情份将素心娶进来,也难免他日夫妻之间横生龌龊,到时候夫妻反目,口不择言,又是一对彼此伤害的怨偶。
素言抬头,短暂的慌乱过去,心反倒沉静下来,说道:“费耀宗,我问你,你当真愿意娶素心?”
费耀宗呵一声,道:“你真是无礼,不该尊称我一声二叔么?”
素言脸一红,辩解道:“你认为我还有这个资格吗?”不跳字。费家大少夫人马上就要另易其主。
费耀宗一笑:“你倒还有自知之明。”
素言有点弄不懂费耀宗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厉害,跟他要娶素心有关系吗?
费耀宗回想了一下,坚定的说:“不错,我要娶素心。”
“然后呢?”
费耀谦怔了一下,问:“什么然后?”
素言道:“婚姻不是两个人关系或是情份的结束,而是开始,你当真能做到不计前嫌,既往不咎?”
费耀宗怒目而视,素言淡定从容。素言知道,在他逼视的目光下,稍微退缩,就会屈服于他的混乱逻辑。
费耀宗恢复了冷静,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如果不能既往不咎,我就不会让你好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素言畏缩的退后了一步,先时的狐疑得到了证。
他们都是恨她的吧,所以想要撕碎她?究竟又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饶过了她?素言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看不清眼前的所有人,更看不清自己。
素言艰难的问:“可是……素心呢,她怎么想?”
费耀宗重新坐回去,说道:“这些统统不是我的事。”那是她的事,包括米家两老是否同意,都是米素言要完成的事。
素言无力的苦笑。他凭什么笃定她必然会帮他?如果她和这位本尊一样,是个没什么良心没什么善心的女人呢?素心受着什么样的罪,和她没什么关系,费耀宗娶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不干她的事呢?
费耀宗悠悠轻叹,眼睛盯着黑暗里的某一处,喃喃自语:“素心,一直疯着……我怎么忍心看她这样自苦……”
什么?疯了?她疯了?
素言只觉得脑袋似乎被谁勒紧了一样,呼息变得不畅,头脑发晕,整个人几乎就窒息过去。
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神志,想也不想的道:“好,我帮,我帮。”帮的不是费耀宗,帮的不是素心,帮的是她自己才对。要是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罪恶和忏悔活活折磨死。
费耀宗并没什么欣喜,喝下一杯冰凉的酸酸甜甜的山楂茶,起身道:“讨扰。”径直出门而去。
素言一直呆呆的站着,不觉得冷,只觉得无望,还有孤单。直到嫣儿站在身前,怯怯的提醒:“大少夫人,您该歇息了。”
素言回过神,无意识的哦一声,招了招手,叫嫣儿随她进房,坐下来托腮半晌,才问:“嫣儿,素心她……她……”她了半天,竟然如此难以启齿。
嫣儿脸也涨红了,轻声道:“奴婢也不知晓,只知道,那晚二小姐身边所有的丫头都不见了。”不是死了就是被卖了,为的是保全素心的名声吧。
素言头疼的敲敲自己的头,说:“嫣儿,我是不是一个很坏,很恶毒的人?”还用问吗?这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凡有思想可以判断的人都会这么评价啊。
嫣儿慌忙否认:“不是的,小姐,你不是……”真的不是么?这话谁信?
素言无耐的苦笑,说:“嫣儿,究竟我何德何能,能得你这样一个忠心的丫头?在你嘴里,我从来没听过你说我的坏话,在你眼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对我的痛恨和轻视。嫣儿……我——”
素言说不出话来。
嫣儿一时无语,张口结舌的看着素言,那双美丽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痛楚,她感同身受这种椎心之痛,忽然落下泪来,哽咽着道:“小姐,这不都是你的错。”
不都是她的错?这不过是个借口,她终究还是错了。素言比听到嫣儿说自己恶毒还要难受,挥挥手,叫嫣儿下去歇息,自己也怏怏的回屋。
她彻夜失眠了。要费耀谦改变决定,难如登天。这还不算,费耀宗娶妻,是要费老夫人点头首肯的,让她同意,更是比登天还难。
素言真想一头撞死算了,揽下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是自讨苦吃么?可是一想到可怜的素心,素言的心又疼了。
昨日种种,已经过去,只当是死了,明日种种,重新开始,只当重活。
032、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