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弟弟,他似乎没有尽到长兄如父的责任。
是,他顽劣,他不进取,他这个做兄长的,似乎除了严厉的责罚就是无声的指责。教管兄妹是他的责任,可是教管也有很多种方式,偏偏他用了最直接又最没效用的粗暴。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的这么没有自信心?
人活着,短短数十年,也不过就是为了健康开心幸福。他不适合官场,何必逼他步入官场?想要撑起这个家,不一定非得做到一品才算是成功。
像现在,他做着不擅长的事,到最后只能是越来越挫败,越来越自卑,恶性循环,他还哪里有开心可言?
看上去,似乎是从娶进莫氏开始的,可根源还是在费耀宗自己身上。
莫氏的错误可以就此中断,可是在费耀宗身上的影响,只怕是一生的。他如此的否定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不站起来,娶再多的妻子回来,也如他自己所言,是害人害己。
费耀谦心乱如麻。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能够有回天之力,把从前,或者说是小时候那个聪明、可爱、机灵、开心的费耀宗找回来。
这么多年,他和自己一样,披戴着厚重的铠甲,沉重的活着。好在他现在有素言,可是耀宗,似乎一夜之间什么都失去了,就连可以伪装的假象都没有了,只剩下他原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在众人的嘲笑和轻蔑中无以为继。
费耀谦缓缓的,却坚定的说了一个字:“好。”他不愿意娶,就不娶。他逼她娶,也不过是想逼他身体内的潜能。他不相信费耀宗就真的没有本事,不能顶天立地。
可是这会才发现,越逼越起反作用,压力再大,说不定他就真的一厥不振了。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耀宗。如果说他不能建功立业让自己痛心,可是如果他就此毁了一辈子,更让自己痛心。
如今费家已经是烈火烹鲜,实在不必要再让费耀宗也牵扯进来。就算是费家再鼎盛。物极必反,也总有没落的那一天。
整个家族,整个家的人都平安喜乐,才是费家祖先想要看到的。
或许像素言对莫氏那样,因势利导,让他自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或许他还更有主动性些?
费耀宗惊讶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问:“你,同意了?”
费耀谦点点头,道:“再娶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问你,对莫氏,你真的没有一点留恋了?”
“什么意思?”费耀宗的眼神里渐渐恢复了一点活力。大哥的意思,莫氏的死还有文章可做吗?
费耀谦道:“如果你真的觉得,你们的婚姻是她的错,想痛痛快快的斩断婚姻,斩断不愉快,那就让她走。”
如果他对莫氏有不舍,那么莫氏就可以不死是么?费耀宗从费耀谦的眼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时困惑不已,他垂下眸子,呼吸也变的不均匀了。
人非草木。他并不是个绝情冷情的男人,曾经,他和莫殊静有过缱绻的时候,有过缠绵的时候,有过恩爱的时候。
况且,他们还有琳姐儿。
她所做的一切,的确称得上心狠手辣,可毕竟,她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报复他。报复他的负心薄幸,报复他的移情别恋。
报复的背后,是不是也竟未着她对他并不是没有一点感觉?靠这点感觉,他和她,可否再开始,可否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毕竟是和他枕上结发的妻,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费耀宗抬眼,道:“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如果……错误的代价是教会我们成熟,我愿意和她一起承担。大哥——”
十六、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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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2251749
书名:将离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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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言坐在莫殊静的对面,静静的看着她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些随身衣物。
可是莫殊静还是那么慢那么慢的伸展开,再铺平,用手理理莫须有的灰尘和褶皱,再小心翼翼的叠好。
素言道:“不必拿太多,到时会给你另做。你的这些衣服,以后是穿不着的了。”
莫殊静没吭声。她自是知道,既是要与过去斩断,自然就该不留一点挂碍。以后的衣服,再也不用费家府上针线坊的绣娘来做了。说不定,是御绣坊……
莫殊静眼角一酸,一滴泪毫无预警的滑出来,因为太过突然,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后知后觉的想要掩饰,却欲盖弥彰的先看一眼素言。
素言正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悲无喜,清净的像是一泓秋水。
莫殊静不免自嘲的一笑,问素言:“为什么,你就可以这么冷静和平静?你和大哥,还真是良配,不是一般的人……荣辱不惊……”有多少人,根本抵不住诱惑?有的时候没得到便做出高姿态,只会让人说成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只有经历过了,能抵抗得诱惑的人才有资格做出姿态。
他们夫妻俩,也算是真的共患难,共同抵抗过诱惑吧。
素言并不觉得多殊荣,道:“你说错了,我们,是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正因为是普通人,所以要求的不多。
莫殊静倒不觉得这话有多讽刺。她的出身在那;莫家世代不出皇后也是出贵妃的,到她这,因为年纪相近,是一直做为太子妃的备竞人选培养的。
她所受的教育和影响,都是为要嫁时皇家做准备的。
可是太子迟迟不立,一时莫家也摸不准风向,到最后干脆就是六王爷突然上位……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她倒是想做个寻常的普通人,可是再怎么做出来的姿态,都那么贫乏和不搭调。
素言见莫殊静系好了包袱,又最后问了一句:“今天晚上,从这里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不打算看看琳姐儿了么?”
莫殊静的心一颤,半晌才道:“方便么?只怕这会,她早就睡了吧。”
“这两天琳姐儿不太舒服,有点发热,我叫太医给诊了诊脉,只说是心火,开了两剂舒散的药,我没敢给她吃。”
莫殊静张口结舌,看向素言,眼神里就带了点质问的意思。
素言解释:“孩子还小,吃药对她不好,能不吃就不吃。你可能也知道,瑾瑜一向如此。以后,琳姐儿也就随了他吧。”
莫殊静颓然的垂下眸子。
是啊,她自己连琳姐儿都不要了的,扔到别人的院子里,还有什么资格管别人怎么教养?她自己都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还哪里管得上别人怎么待琳姐儿?
一等将来费耀宗再娶妻成亲,琳姐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她再得势,再得宠,手也伸不到费家。
她既决定踏出这个家门,与费耀宗就再也没有了关系,费耀宗不可能为她守着,也不可能为琳姐儿守着,成家那是必然的事。她纵然不喜欢,可是有很多女人会为着权势、富贵、相貌,喜欢费耀宗,甚至会成群结队的扑上来,这里不乏许多官家的小姐。
到时候,她对琳姐如何,那还不是她手里的风筝,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先有后娘才有的后爹……她会受到如何的待遇,就更不是她想管就能管的了。费耀宗终究是个男人,又是不怎么得心的闺女,他能多上心?就算老夫人愿意疼这个可怜的孙女,也不能事无具细,又能管多少年呢?
莫殊静心乱如麻,咬紧了下唇犹不自知,一双眼睛充满了憔虑和担忧,手指也紧紧的绞在一起,竟是半点心思都不在,不知道飘向了哪。
素言快刀斩乱麻:“时辰不早,你快点准备吧。这里是两颗药丸,你一会就吃下去……”
莫殊静忽然抬头,一把攥住素言的手:“大嫂,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整个就是一个局,是你们试探我的局?”
这会还叫她大嫂,到底是因为还有一点情份,还是说她后悔了?素言坚决的摇摇头:“若果然如你所想,是个试探你的局,我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光靠我一个人,能瞒得了谁?”
“不是局,不是……”莫殊静松开素言的手,似哭似笑的喃喃:“让我,见见琳儿……”
就是说还是要走。再怎么舍不得,还是决定要走了。
素言道:“不见也罢。这会不早了,你出去或是把琳儿抱过来,都免不了落人耳目……你若真的舍不得……以后再见也是一样。”
莫殊静真的哭了出来。
琳姐儿毕竟她的女儿。在身边时,虽然心情不好时难免拿她撒气,可是毕竟母女连心。琳姐儿多半还是可爱机灵,乖巧听话的。都到了软软叫娘的时候,也常常攀在她的膝上,求着她讲故事。
早知会有母女分离的这一天,当初就不该不耐烦的把她推开。多待一时也是好的。
以后,她便再也不能抱琳儿了,也不能替她梳小辫儿,更不能替她亲手缝制衣服。将来等她长大了及笈要嫁人时,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替她准备嫁妆,不能亲自送她出门……
莫殊静心如刀绞。
素言却始终那么清冷的坐着,既不劝慰,也不嘲讽,完全当自己是空气。
莫殊静却没法当她是空气,不免气闷。对着她,莫殊静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明明是互不对盘的两个人,怨也怨过,背后也不是没下过手,只不过素言不肯跟她真的计较,所以一直维持着面上的和顺。
她也怨毒的想过素言虚伪。可谁知这次,就是这个虚伪的人,肯坦诚的给了她一条她自己想要的道路。
莫殊静真是怨无可怨。路是她自己选的,没人逼她。就是素言这会放肆的嘲讽,她也没话说。毕竟,也只有素言有这个资格嘲弄她了。
素言见莫殊静终于安静下来,便起身告辞:“我也就送你到这,明天,或者是后天,你便是新的人,再见面,你叫我一声姐姐……”
莫殊静面色微赧,终是深深的福了一福,道了声谢。
素言轻盈的离去,门关处,蕙儿跟在身后,打着灯笼照着路。很快的,就听见了费耀谦的声音:“怎么这样晚?”
素言沉静的声音:“莫氏心绪不宁,我多待会,劝了几句……”
再剩下的,莫殊静就听不见了。
她把手里的小瓷瓶的瓶塞拔开,倒出来两粒鲜红的药丸,呆呆的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吞了进去。
她闭着眼,心道:赌一把吧。人生已经失败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还能再坏吗?
药丸不大,也不尖利,反倒是圆润的在喉咙处转了转,没费什么力气就自动自发的滑了下去。
可是莫殊静还是觉得心口堵的慌。
门口有人站了多时,这会才轻声道:“就算是服药,也该喝些水,这里虽没有人服侍,你也不至落魄到自己连杯水都懒的倒。”
莫殊静后背一僵,踌躇了半晌,猛的回身,道:“你来做什么?”
费耀宗似乎洗了澡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脸上的晦气一扫而空,竟让他多了几分当年的英姿和风彩。
没有仇恨,没有抱怨,也没有不耐,施施然的坐过来,把冷茶倒了推过去,道:“你要走,我总得送送。即使是庄周鼓盆呢,也是我的态度。”
莫殊静不接,嘲弄的笑着道:“我还该感激你的好心了?”不只感激他这假惺惺事后的好心,还要感激他肯放她解脱。
费耀宗没接话,只是专注的盯着莫殊静老大一会,才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曾经,我以为我们是相爱的。”
这话像一把刀子,突如其来的刺进莫殊静戒备防防的心里。她准备好了的所有的冷酷都没派上用场,被他这么轻巧的一句话就打进了酸涩的过往中。
他以为是相爱的,曾经。难道他就以为她没爱过吗?
到底,夫妻两个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是谁的错?是她一个人的错吗?
莫殊静喘息了半晌,才道:“你以为,我能大度到接受你的负心薄幸,始乱终弃?”
费耀宗并不解释他置外室,又纳姨娘的事。过去的,若是论起是非,没有谁是没错的,也没有谁就是完全正确的。纠缠起来,根本纠缠不清。
他只是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做的决定。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也没法大度的祝福你,只是来看看你,希望你永远都记得今天这一刻你现在的心情。我衷心希望你心里想着的是不后悔。”
莫殊静捂住脸,道:“后悔有什么用?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就算是现在你我可以再在一起,那又如何?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不可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费耀宗苦笑了笑:“是啊,你多条理分明,你多爱憎分明,你想要的男人,从来都不是我这样的,离了我,你只会觉得欣喜和解脱。你当然不会后悔……我后悔,我后悔来这一遭。莫殊静,你就是个自私自我自大的女人,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和你自己想要的,你心里究竟还有什么?你就从来没想过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有没有想过主动一点积极一点,和我面对面的谈谈,改变这种现状?你只会以暴制暴,只会用仇恨作武器。在这里是,以后还会是,你以为互相仇杀就能让你更快乐吗?”
番外结束篇
莫殊静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道:“我不快乐,我从一开始就不快乐,以后也不会快乐。”
“那你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我活着,不为了快乐,就为了谁让我不快乐我便让她痛苦十倍。”
费耀宗看着莫殊静略显狰狞的面孔,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大哥问我,对你有没有一点留恋。他说,如果有,还愿不愿意重新开始。我想了一夜……”
莫殊静忽然就屏息凝神的听下去。她想知道费耀宗的结论是什么。
费耀宗却只是站起身,道:“好自为之,再也不见。”
莫殊静猛的站起来道:“你等等。”
费耀宗回身问:“什么?”
“我——”莫殊静忽然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不自知的泪流满面,伸手抓住了费耀宗的衣襟:“别恨我,别恨琳儿,对她好一点。”
费耀宗毫不掩饰失望,甩开了莫殊静,道:“不需要你嘱咐。琳儿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照管她一辈子。至于恨,我只恨我自己还来不及。”
莫殊静暴毙。
消息传开,满府震惊。都知道她和二爷费耀宗闹的不可收拾,两下里又见了最后一面,想必还是没能互得谅解,她便一时心窄寻了短见。
并不稀奇,当年大爷和大少夫人不也是闹过这么一场的么?
只不过二夫人没有大少夫人那么命好,没能活过来。
府里准备办白事,素言和费耀谦商量:“我想进宫。”
费耀谦道:“不许,你还真想给她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