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儿一进门,看着费耀谦脸上罕见的怒容,便自知难逃一死。反倒镇定下来,规规矩矩的跪下,口齿清晰,思维不乱,给老夫人,给费耀谦行礼。
费耀谦看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微一颔首,说道:“你问吧。”她故作镇定的去端茶碗,手却不受控制的抖动,哗啦一声,水都洒了。
费耀谦眸子中的怒火一闪而过,却很快的被沉静代替,亲自起身替母亲收拾,安抚道:“娘,您累了,先回去休息。”
老夫人轻叹一声,看向自己的儿子,说:“耀谦,凡事不可先入为主,要记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时心急,话也似乎语无伦次,费耀谦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强笑笑道:“是,儿子谨尊娘的嘱咐。”
老夫人去了后面的榻上闭着眼歪着,费耀谦问蕙儿:“你是从什么时候离开夫人的?”
蕙儿认真的跪着,低头道:“从进了齐王府,老夫人和夫人一起进了正厅跟娘娘叙话,就有娘娘的侍女将奴婢领到一旁的偏房,说是娘娘要和老夫人说话,叫奴婢们在这稍坐等候。奴婢一直坐着,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听见说是老夫人要回去了,这才出来……奴婢才发现,没有夫人。”
一连几个都是这么说。
她们几个是被人故意打散分头安置的,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齐王府的侍女,名义上是相陪款待,实则是监视。而蕙儿几个人没有戒心,只当素言和老夫人在一起,定然无忧,哪里想得到这是一个早就设好了的阴谋?
费耀谦挥手,叫至善将几个人带下去,坐在那看着屋里的烛火不出声。
他和齐王打马回到齐王府,老夫人早已走了。元雪却是另一套说词:“大嫂说不舒服,我就叫香儿领着她去歇息。谁知大嫂出了门又说无恙,想在园子里转转。香儿也想着叫大嫂散心,便特意领着大嫂在园子里多走了走,谁知就走到了梅园……”
费耀谦不明白梅园有什么可道之处,齐王却明白,不甚赞同的看一眼元雪,却没吱声。
元雪得了他的默许,便又道:“大嫂看见了梅花,便说要多待一会,就嘱咐香儿回来拿些要用之物。谁知香儿一走,再回去找时,大嫂已然踪迹不见。我心里着急,又不敢禀明母亲,只加派人手四下寻找……”说到最后雨泪涟涟,其状堪怜,其可悯,费耀谦还有什么话可说?除了恨素言不知守礼,乱走乱撞又不知道带人之外,恨无可恨。
元雪又拉着费耀谦的衣袖,哭着道:“大哥,都是妹妹的错,你要打要罚都由得你,元雪绝对不喊一声冤——”
费耀谦满腔郁火发作不得,还得反过来安慰元雪。虽是兄妹,终究君臣有别。再者元雪已嫁,轮不到他这个做兄长的指责。
齐王皱眉,问元雪:“本王听说你邀了二哥、三哥、六弟和九弟过府做客?”
元雪也不拭泪,就那样楚楚可怜的看向齐王,道:“是王爷说要请几位王爷过府一聚,臣妾便拟了日子下了请贴,谁想与娘和大嫂来的日子相冲突,臣妾想他们在外园,应该无碍,谁想大嫂误打误撞竟……”
齐王挥断了元雪的话,温声道:“你也累了一天,去歇着吧,本王陪着大哥。”
元雪这才拭泪退下。
齐王看向费耀谦:“本王很是抱歉……”不是抱歉弄丢了米氏,而是元雪的捉弄。
费耀谦心乱如麻,无心再和齐王虚礼,道:“王爷不必客气,当今之计,是要找回内子。”
齐王默不作声。事实很明显,分明是元雪捉弄米氏,故意将她领到梅园,否则怎么会遇上鲁王?
米氏很有可能是被哪位王爷带走了。
只是,现在还有必要把米氏找回来吗?费耀谦和米氏的感情如果真是同传言中一样,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寻回一个残花败柳?
只是这话,齐王不好说,毕竟是人家夫妻间的事,这里还有他妻子的事。
这会又有下人回禀:“王爷,梅园已经找了五遍,除了脍炙阁里杯盘狼藉,并没有……呃……费夫人……”
费耀谦心里再担忧,再不愤,可是也不好在齐王府撒野。他总不能不信齐王和妹妹,亲自去搜不少字
只得无功而返,虽是焦急却无可耐何。
齐王送他出府,说了一句:“本王去问问几位王爷,也许他们有大嫂的消息呢。”
费耀谦只能说:“有劳。”想到那个年轻气盛,又爱美成痴的鲁王,费耀谦的心就拧成一团,说不出的烦躁。
妻子失踪,生死不卜,他竟然只能坐在家里一筹莫展。这让他觉得尤其的窝火。一直以来,自认为已经羽翼丰满,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掌控的,却发现在权势面前,他有太多的地方不能触及,甚至连看一眼都是奢望。
那些禁忌之地,因为无知,所以随时会成为他的死地。他一人身死倒也罢了,又要连累家人。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费耀谦只觉得身上奇寒无比,想着那个淡漠虚假的女人,会遇到什么境况?又会如何对待呢?
他尤其记得她那句话,不像是许诺的许诺。她说他不会背叛他,因为不喜欢。
偏偏他信了。她说过不会就是不会,他不担心她让他蒙羞,让费家蒙羞。那么,他是在担心了?他竟然会担心那样一个让他恨让他厌恶又让他无端端就愤怒的女人?
还有,街上那一声叫,是她叫的不少字他却冷漠而残忍的擦肩而过,她又会多么的失望?明明近在咫尺,他就可以将她救回来的……
可他竟然在那一刻犹豫。
费耀谦的手无意识的攀上腰间,那里有她打的络子,仿佛看到了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疏离宁静的气息,却出奇的让他平静下来。
她不是那种遇事就只会哭的女人,她不会有事的……他也不是有意要抛下她不管不问,实在是当时着急。魏王那番话,他听了虽然没有发怒,可心里却是着急的……不然也不会骑的那么快,错过了她的呼叫。
六王爷……其实不像传说中的生性暴虐,他也是个讲理的人……
魏王的话,魏王的神情、街上那辆马车、以及模糊的人影、元雪的话、元雪的泪、齐王看元雪的那一眼……纷至杳来,有如走马灯在费耀谦的脑海里闪现,甚至越来越清晰。
他恍然明白了有哪里是他刻意不想推断的,从而所有的线索就在那个至关重要的节点处中断。
梅园……王爷……素言……香儿……
元雪
费耀谦身形一动,门外有人急匆匆的回禀:“大爷,米大爷来了,说有急事。”
是纯善。
米兰卿?他这么快得到了消息,是来兴师问罪的?
费耀谦长身而立,道:“我去看看。”
至善远远的立在阶下,轻声道:“米大爷说要顶软轿,夫人晕倒了,不能行走。”
素言……晕倒了。费耀谦怔忡了一刹那,立即道:“快去备软轿,请太医。”至于素言怎么跟米兰卿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
费耀谦吩咐未毕,人已经闪出了长青院。
112、归来
米兰卿站在门口,一脸的安然、宁静。费耀谦像是吃了一记定心丸,心莫名的轻松起来。米兰卿一眼看到他,走过来和费耀谦见礼,开门见山的道:“我把素言送回来了。”
费耀谦点点头,问:“她怎么样了?”
米兰卿撩起车帘,道:“还好。”门口人多嘴杂,不是说话之地,为了叫费耀谦放心,米兰卿答的很是含糊。
费耀谦一皱眉,借着灯笼的光亮看了一眼躺在车里的素言。脸色还好,衣服也整齐,不像遇到什么事情一样。只是长眉微蹙,似乎哪里不太舒服。
米兰卿道:“素言的腕骨脱臼了,你得叫个大夫给她接一下。”
费耀谦浓眉一拧,欲言又止,却按捺下了神色,当即道:“先进去再说。”伸手将素言抱起来,往软轿处走。她身子很轻,也很冰,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睡着,倒像是没了气息一样。
费耀谦将素言放进软轿,吩咐着:“送去老夫人的长青院,先别惊动老夫人,等太医来过再说。”
回身又请米兰卿:“大哥还请屋里坐,有些事,我想问问。”
米兰卿便点头,说:“这个自然,我也要看着素言醒了才能走。”
两人便并肩进了门。
长青院里早就乱了起来,穆妈妈在里面安抚着老夫人,任妈妈就亲自带了人来迎素言,招呼着几个有力的婆子将素言抬到内室,赶紧的打热水、备巾子、热茶。
老夫人听说素言由米兰卿亲自护送回来,保住了彼此的面子,一颗心才放下来,却到底是坐不住,穆妈妈只得亲自搀了来看素言。
任妈妈已经替素言净了手脸,盖上了锦被,回身看是老夫人,退到一边,轻声道:“少夫人没事,听说只是晕着。腕骨有些脱臼,别处倒还好……不见有受伤的迹向。”
老夫人坐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回素言的手腕,明知道她昏沉着感觉不到疼,还是没敢碰,又小心翼翼的替她放在被子里,叹道:“这孩子……受苦了。”
老夫人不蠢不笨,又深知素言非昔日的素言,不是没有眼色的人,断不会做出浅薄、轻浮的举止来。
是谁让她爱这无妄之灾,她岂有不知,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老夫人坐了一回,问任妈妈:“耀谦呢?”
“大爷在陪着米大爷说话。是米大爷把少夫人送回来的……想必其中有些缘故要解释……”任妈妈很快的噤言。主子们的事,知道已经越矩,再没心没肺的谈论,更是不该。
老夫人倒没在意,只是无言的看着素言,喃喃低语:“怎么一直不醒呢?太医也该到了不少字”
任妈妈立即道:“是啊,奴婢出去迎着……”见老夫人不作声,便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太医来时,是费耀谦陪着一起来的。这回倒不是那个刘太医了,而是一个三十左右岁的中年男子,擅长骨外科的林太医。
进门后先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便欠了欠身,道:“看病要紧,这些虚礼待会再叙。”
林太医便上前,先给素言诊了脉,再看了看她的手腕,道:“受了点风寒,,骨头也没折,不妨事。”却看向费耀谦:“费大人,是先用针疚将费夫人唤醒,还是先接骨?”
大约是怕素言醒了之后叫疼会影响到腕子吧。费耀谦道:“不急,先接骨,免得她醒了乱动,妨碍先生接骨。”
林太医正有此意,听费耀谦同意,这才道:“劳烦费大人帮下忙,按住尊夫人些……”
费耀谦便坐到床边,按住了素言的肩膀。她还真是瘦,暖了这半天,身上还是凉的。他的大手带着温暖和力量,紧贴着薄薄衣衫下她的肌肤,脑中现出她旖旎的模样来。
也因此想到,她最怕疼了,腕骨脱臼的这种疼,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这六王爷也是,无冤无仇,他何必跟一个弱女子计较?
轻咬着牙,心下暗恨。正神思不属的时候,耳边听着咯一声脆响,接着是素言低低的一声呻吟,老夫人忙问:“是素言醒了?”
费耀谦道:“还没呢。”眼神掠过素言苍白的脸上,担心之余又有点心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素言。
素言不醒,听不见,那就算是安慰老夫人了。
林太医在素言的头上找了三个穴道,将消了毒的银针扎进去,过了一会,将针取出来,对费耀谦道:“尊夫人没多会就该醒了,她受了寒,倒不必吃药,喝点姜糖水就好。”
费耀谦道过谢,亲自将林太医送出门,在府门口,林太医又低声道:“尊夫人似乎饮了某种刺激性的茶,脉跳的有点散乱,不妨给她喝点菖蒲酸梅茶,九节菖蒲3克、酸梅肉5枚、大枣肉5枚、赤砂糖加水煎汤而成舒心气、畅心神,对心气虚弱、心血不足的惊恐、心悸、失眠、不思饮食等等都有效果。”
林太医说完这才施施然离开。
费耀谦呆在原地怔了会,这才返身回屋。
素言已经醒了,睁开眼就看见老夫人,倒是喜出望外,抓着老夫人的袖子道:“老夫人,我真的回来了?我没做梦不少字”
老夫人被她说的逗笑了,道:“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是,回来了,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素言垂头微笑。其实心里是想哭的,可是已然孤独若斯,何必再多一滴眼泪来让自己更伤心?她一直觉得自己虽不是无所不能,可也能双拳打一片天的,只有经历了外边的风雨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脆弱。
这里虽不是福地,但终究给她一个立足之处,而外边的那些人对她可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的。
费耀谦进来,素言看他一眼,有些尴尬和难堪。失望和委屈是没有了,不是已经原谅,而是释然。
他和她原本就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人,他又行色匆匆,必然有事,把她撂在一边,于他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再难过再伤心,也只怪自己不会做人,才会有这么一个下场。
她当前要考虑的是她摆这么大一个乌龙,简直丢人丢到家了,像他那种视声誉为生命的人,一定对她怀恨不已,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吧。
他原本对她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以后的日子更难走了。
费耀谦神色淡淡的,没什么不高兴,见素言望过来便问:“你好些了?”看她点头,便道:“先回去歇着吧。”
素言忙起身,说:“是,我也正想回去。”
老夫人道:“素言就歇在这里也没关系……”
费耀谦拦住了老夫人的话,道:“娘,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各自歇了吧。”
老夫人明白儿子自有处置,便顺水推舟,吩咐人送费耀谦夫妇出门,这才歇了。
素言跟在费耀谦后面往歌华院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进了正厅,素言这才意识到蕙儿等人没在,心里一沉,下意识的看向费耀谦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如果不生气,是不是可以把蕙儿等人放出来?
他不可能不生气,所以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是假的,做不得数。
费耀谦坐下,也不叫素言坐,便忽然厉声道:“米素言,你可知错?”
素言预想他会有这种反应的可能,可是真的接收到他这样无情无意的质问,只觉得羞愤难忍,遂把脖子一梗,道:“素言不知,还请大爷明示。”
“还敢狡辩。”费耀谦啪一下抽出一个东西照着言的脸就摔过来,道:“这是什么?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素言没接,冷冷的瞟着那请贴落到地上,脆弱而颓败的张开来,上面是两行潇洒的小楷,上面还有米素言、东洲字样。
素言明白了,这是魏王的那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