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儿上前轻斥道:“胡说,夫人亲自来看姨娘,岂有不让进的道理。什么晦气,难道老夫人来也因为晦气就不许老夫人进门吗?”不跳字。
那丫头低头一动不动,颇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牢牢的站着,道:“是大爷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请夫人这边请。”
素言一笑,道:“也好,劳你带路。”
媚娘只需要费耀谦的安慰,她去了也是碍人的眼,何必呢?本来就不是那么贤淑大度的人,与媚娘的感情也不深厚,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装样子。
反正她的人来过了,在旁边等老夫人来,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蕙儿等人紧跟着素言进了厅,丫头奉上茶,垂手低头立在一侧不动,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素言也不急,也不问,只慢慢的喝茶等。
大夫还是没来,凄厉的尖叫已经穿透了整个院子,连花厅都听的清清楚楚了。
老夫人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大夫还没到吗?”不跳字。
素言忙起身迎出去,行礼回答道:“老夫人莫急,已经叫人骑快马去请了,应该就到了。”
老夫人看一眼素言,问:“怎么样了?媚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肚子疼上了?离生产的日期还差两个多月呢。”
素言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边朝前走边小声道:“听说是沐浴之后摔了一跤……情况不太好,只怕得将预先请下的稳婆叫来,她们生产经验足,看看或许有方法呢。”就算是把大夫请来,也只好隔着帐子把脉,具体的还要请稳婆。
老夫人一听,忙道:“那就快去请稳婆。”
素言没吭声。这个家轮不到她来掌,她只有听的份,只有建议权,哪里有她做决策的份。老夫人情急她可以理解,她承了这无端端的份怒火也是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
任妈妈接话道:“稳婆的事是奴婢叫蔡婆子安排的,还得奴婢去。”
老夫人这才自悔道:“瞧我急的,竟把这事忘。”可她怎终是没有向素言道歉的理,便朝着素言宽慰的笑笑道:“幸亏素言提醒我。”
素言笑道:“素言也是着急,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大爷嫌我碍事,索性把我撵出来了。”委婉的解释下为什么她不在屋里。
老夫人停下步子,眼神落在素言的脸上,忽然点点头,道:“嗯,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素言认真的倾听,不知道老夫人想起了什么。
老夫人道:“我那里还有一丸宫里太后赐的药,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你且去取来,万一能用得上呢。”
这几乎是对媚娘最大的恩典了,这药是太后赏赐,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再来由素言去取,也免了她站在门外的尴尬。
老夫人进了窈窕居,素言转身回了长青院。
这里媚娘已经疼的要死要活的了,一干人都只能观望着,爱莫能助。
费耀谦也只是坐在一边,沉默的看着媚娘,连安慰都无以安慰。他说什么,媚娘全都听不见,汗如雨下,眉眼都拧在一起,不见平日的妩媚,只有狼狈和不堪。
这是费耀谦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曾经满怀期待和希望的孩子,他希望能看到这孩子平安出世。
那时候,他从媚娘那里得到过温情和温柔,这个孩子是他们共同的期待。
后来呢?
媚娘越来越骄纵,在他面前却越来越卑微,那种被仰望的滋味越来越麻木,他想要的,已经不只是媚娘这样一个当面乖巧背后眦牙的宠物。
再后来……是米素言,死而又生,性子大变,慢慢的就长成了心里边的一棵树,直立而突兀。
他是想砍断她的。
却几乎是在同时彼此抓住了彼此的背叛。
他最恨背叛与被背叛的。
而后就是关于背叛话题的讨论……他愤而纳了素言房里的丫头,媚娘错投了耀宗的怀抱……
他开始冷落媚娘。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从来没想过失去这个孩子……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很想告诉媚娘“别怕,有他在呢”,可她无意义的惨叫只是让他烦躁。他知道她疼,知道她恐惧,可是总得积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124、胆战
老夫人一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媚娘的衣服被褥早都胭红了。老夫人气的喝斥费耀谦道:“你还愣着在这做什么?出去。”
又吩咐在场的几个婆子:“这些丫头们年纪小不懂事,怎么你们几个也不懂,还不快去烧热水……”一迭声的吩咐下去,屋子里乱哄哄的人才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老夫人叫人把费耀谦拖了出去,道:“你媳妇替我去取样东西,天黑不好走,你去接接。”三言两语就把费耀谦打发了。
费耀谦不是素言,他似乎没听进去老夫人的话,只站在门外没动。血腥味在阴冷的风中吹散,他抬起头看着黑沉沉阴暗的天空,想要看清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任妈妈领着稳婆婆匆匆进门,没顾得上给费耀谦行礼。费耀谦要跟上去,小丫头拦住他,道:“老夫人吩咐,不许大爷进房,还请大爷别为难奴婢。”
费耀谦只得退出来,看着雕花木门在他眼前合拢,将他隔绝在某一个世界之外。
媚娘凄厉的哭喊着:“别动我的孩子,你们都走开……”
老夫人捺着性子安慰:“媚娘,你是个乖孩子,听话,叫两个产婆看看,也好替你保住孩子。这孩子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孙子,是费家的长子。”虽然温柔,却依然威严。媚娘只是哀哀哭着:“老夫人,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啊。”
不知道里面两个稳婆在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连老夫人都被请了出来。
媚娘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只听得里面传出焦急却严厉的声音:“用力,再用力,别晕啊——”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其中一个稳婆开门走到门边,道:“老夫人,少夫人是难产,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没人去追究她的措词是否正确,老夫人和费耀谦都怔在了那里。人命关天的时候,这些夫人、少爷的怎么反倒都期期艾艾起来?稳婆只得又催促了一次。
还是没人回答。费耀谦完全乱了脑子,听不懂话里的意思。费老夫人则十分的犹豫。孙子,多么诱惑人心的……可是,只为了孙子就不要了孙子的生母,费家还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保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不知什么时候赶回来的素言。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附和道:“对,保大人,保大人……”说完身子一软,没有了支撑的力气。任妈妈和素言一左一右扶住老夫人,劝道:“老夫人,坐下歇歇吧。”
老夫人这才进了花厅,素言看一眼费耀谦,面色有些苍白,双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心里一定难受,这个可怜的孩子爹,人生第一次做父亲,却是这样紧急和慌乱的状况,他应付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蕙儿捧着一盏热茶来到费耀谦身边:“大爷喝杯热茶醒醒神,老夫人说头一胎的话要需要好长时间呢,大爷还是养足了精神才好照应姨娘和即将出世的小少爷。”
费耀谦再度认真而仔细的看了蕙儿一眼。
蕙儿也不退缩,垂着眸子双手奉上茶托,轻声道:“是夫人吩咐奴婢来的。”
似乎有烟花在费耀谦的心里升起,空虚的魂魄慢慢的回归原位,整个人也厚重沉实起来,他把自己站成一棵大树。
他是费府里的支撑,他还是他的母亲、妻儿的支撑。
费耀谦伸手取了茶,嗯一声转身看向别处。蕙儿福了福要退下,费耀谦却又开口:“你等等。”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去,这才挥手示意蕙儿退下。
蕙儿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提醒费耀谦:“大爷,天寒地冻的,这里冷……大爷保重身体要紧。”
费耀谦言不由衷的唔了一声,神思不在。蕙儿想走,又看了看手里托着的半盏茶,终究没动。
费耀谦感觉到了蕙儿的滞留,语带浅淡的问:“你家夫人呢?”
蕙儿生怕素言不在,会成为费耀谦迁怒的借口,忙道:“夫人刚才回长青院替老夫人取了一记药丸,如今已经交到老夫人手里了。路上湿滑,鞋子都湿了,刚才兰儿替夫人取了一双新的靴子……”
费耀谦已经听不见了屋里痛苦的呻吟声,挥了挥手道:“叫她过来。这里岂可没有主事之人,娘身体不好,她怎么能再偷懒。”
蕙儿暗暗撇了撇嘴。叫夫人走的是他,叫夫人回来的还是他。不敢说什么,只得蹲身应了是,倒退着下去。
不一会,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费耀谦没动,等着那人主动的靠过来。
她很有自觉,软软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细嫩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将脸颊倚在他的后心,软软糯糯的道:“爷,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小少爷不会有事的。”
费耀谦后背一僵,猛转身甩开了背后的人,心头升起被欺骗的愤怒,劈头喝道:“谁叫你来的?”
墨儿吓的一哆嗦,低头后退半步,哽咽着道:“是奴婢看爷着急,所以……”
费耀谦冷笑一声,道:“都拿我当傻子呢……”他看也不看墨儿,抬脚大步生风的走了。
素言和他走了个照面,慌不迭的行礼,他气恨的看她一眼,道:“我去书房,有消息知会我一声。”
素言拦住他,道:“如果大爷不放心,还是留在这里听消息的好。”她就是不想担责任,更不想承担这责任后面他对她的扭曲。
费耀谦注目素言,不悦之意十分明显:“你这话是何意?”她就可以置身事外,推托得一干二净么?
素言微微低头,道:“素言的意思是,媚娘如今十分凶险,有大爷在这守着,媚娘心里也会多安一分,那么小少爷或是小小姐也就多一分希望。”
她总不能说某个时代的人们已经有了进产房陪伴生产的事不少字就算他不能进去,待在外边也好。将来媚娘听说了,心里总会安慰多一些。
费耀谦凝眸,按捺下对她莫名的恨,总算体会得出来她话里的真实意思。房里的,毕竟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说到底,与她没什么干系。她已经不屑掩饰她的淡漠和不贤。
他恨她什么呢?
她贤良,替他接二连三的纳妾,他仍是会恨的。不掩饰对他一个又一个女人的不屑,他还是恨。如果换成他是她,又该如何?
费耀谦自己也茫然了。难为她,还像是一棵坚挺的修竹,像个清冷的君子,肯同他并肩站在一起,说着她该说的话,做着她不情愿却还是该做的事。
米素言。他在心里叫着她的名字,却不肯开口,让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唇齿间回荡,再恶狠狠的咽下去。
费耀谦终于肯进房了,素言叫人替他加了一件衣服,又叫人悄悄捧了一坛酒,亲自斟了替他放在手边,自己也静静的坐在一边垂头等。
夜凉如水,冷意一层层浸染上了,屋里有火星的噼啪声,勉强遮得住那层冷意。
素言倦极,渐渐的坐不住,见费耀谦还在一盏接一盏的喝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猜想他已经平静下来,便放了心,索性闭上眼,懵懂的昏昏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脚僵了,腿麻了,素言在梦中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支着头的胳膊一软,半个身子扑通一声砸在桌沿,疼痛钻心,整个人也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费耀谦已经站起了身,隔着窗户向外望,一脸的焦急。
素言忙问:“蕙儿,怎么样了?”
蕙儿在门外回道:“稳婆说还要再等等,只是林姨娘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
尖叫声越发刺耳,素言微微皱眉。有喊叫的力气不如存下来拼命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这话她却说不得,沉默了一瞬问门外的蕙儿:“要不要备参汤?”补充些体力对产妇来说总是有利的。
蕙儿道:“是,奴婢这就去。”
媚娘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语无伦次的胡乱喊着:“疼——啊——我不要生了——不生了——你们——都走开——叫我——死了——算了——”
素言看一眼费耀谦,他紧抿着唇,眼睛死死的盯着某一处,却是不说话。腿不那么麻了,素言站起来走到门口。才拉开门,冷风猛一下灌进来,素言被呛了一个趔趄。
肩被人揽住,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在鼻下缠绕,温热与冷冽形成鲜明的对比,素言站直身子,并不回头,只低声道:“我去看看她——”
费耀谦道:“你去有什么用,稳婆在呢。”
素言自是知道她不是大夫,况且关于生产之事,她自己也没经历过,去了也没用。况且要去也该是费耀谦,名正言顺,安慰也罢,壮胆也罢,都师出有名。
可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迷信产房不干净,是绝不容许男人进去的。
素言有些烦躁,听着媚娘那高一声低一声夹杂着不知所以然咒骂的惨叫,一颗心被揉搓成一团,怎么也铺展不开。
隐隐的还有恐惧。若是生产时这么疼……心里只得暗自祈祷,这一世别让她受这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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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生活碾压成粉,拼凑不起来自己,面目模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样。
125、生女
(二更)
俺应粉红票来加更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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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到凌晨,媚娘终于产下一个女婴,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产婆将女婴裹好抱出来,老夫人、费耀谦和素言都上前看。皱巴巴的小婴儿,肤色倒是极白,长长的眼线,直挺的鼻子,已经隐约可见小美人的轮廓。
也不哭,弱小的像个猫儿,包在厚厚的被子里,惹人怜爱。
老夫人亲自抱着,欣喜之极,笑道:“你这小家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和祖母一起过年吗?不过祖母总之是欢喜的……”隐隐的有了泪意。
费耀谦只是看了一眼,便扭过了头,并没有一点想要抱的意思。这个时候都是抱孙不抱子的,他不抱也正常,没人苛责。
素言不过奉承两句,也就罢了手。她并无多少欢喜,也没有多少厌恶。不管从哪个角度想,她都觉得自己在这个费府里是个外人。
产婆说是媚娘也平安,只是身子弱,得好生补补。老夫人大手一挥,道:“补,叫人把人参等上好的药材都拿出来,一并送到房里去。”
太医来了多时,听说母女平安,这才给媚娘诊了脉,也只说气血虚弱,并不碍事,开了药,领了赏银径自退下。
府中喜气盈盈,忙乱到天明,仍然各个没有倦意。
素言跟在老夫人身边,听她指派去找乳母,又安排人照顾媚娘,谴了人去窈窕居增设小厨房,并特意挑选了两个厨艺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