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只好坐下。
费耀谦道:“定下吉日,提前准备就成了。娘在考虑什么?”
“按理说,有你和素言的婚事在前面摆着,耀宗照着这个先例准备就好。可是,莫家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难免多娇宠些。我听着莫夫人的意思,这嫁妆竟是十分丰厚。”
素言便明白了。
聘礼与嫁妆是要相衬的。
莫家候府嫁妆丰厚,费家也不能相差太过悬殊。这样一来,素言当时的嫁妆未免就显得寒酸了。
她是长媳,却要低次媳一头,怕她脸上挂不住吧。
素言略想了想,道:“老夫人不必顾虑素言。一来莫家是名门望族,非米家能够相提并论的。再者莫三小姐是最小的嫡女,莫夫人偏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都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过的能更舒服些。”
素言是真心的站在莫夫人的角度想的。天底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爹娘,谁都愿意自己的孩子嫁的好。
可是,真的么?
隐隐的,心里有了个反对的质疑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将三个字“真的么”送到了素言的心里,仿佛就在她耳边敲了一记响亮的钟,震的她头都是嗡嗡的。
她想,不是的,不是她说的她想的这么简单。莫家小姐是候小姐,又是最小的一个,却下嫁给了费家没有官职在身的次子费耀宗。
为了要争过费耀谦这个长子,为了要压过她这名声不甚好的长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费老夫人提前问询她和费耀谦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自欺欺人的让她打消心中的芥蒂。
费老夫人和费耀谦在说着什么,素言都没认真去听。她该做的,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决定的权力不在她的手中。
她不会无端端的把自己和未来的莫氏放在对立的敌意的角度上,但是,她也没想过任她拿捏揉搓。
还有八个多月的时间呢,要急也是费家和莫家,她不急。
费老夫人提到素言,问:“素言,你的意思呢?”
又被点名了?素言愕然抬头,有些不解:“呃,老夫人尽可以去做,不必凡事都征询素言的意思。”
老夫人笑了,道:“这个不同,算是我费家亏欠你的,两个选择,不论你选哪个,都由得你做主。”
两个什么选择?素言忽然焦燥起来。有时候直接吩咐比让她做选择还人道些。她不想接受他们的这种好意和仁慈之德,做着看似有无上权力的其实是逼不得已毫无办法的选择。
见素言一度迟疑着不开口,费老夫人当成了素言羞于开口和两难选择的纠结,笑着道:“你年纪小,面子上抹不开,我实在不该这样逼问你。不过,耀谦的身份、年纪都在这,形势情态也在这,若是再拖下去,京城里风言风语的,对你也不利。”
素言不由的点头道:“是啊,素言明白。”就因为她不生个孩子出来,连娘家人那边都迫不及待的要往费耀谦的身边送女人了。
费耀谦颇为不耐的道:“这些事,母亲做主即可。”
费老夫人不表态,只是坚定的望着素言。
素言便垂下眸子,道:“大爷的意思呢?”
费耀谦道:“先把盈儿抱养过来,等你生了自己的孩子,愿意放在身边就接着养,不愿意就再送回媚娘那。”
素言心头一绞,忽然抬头望向费耀谦,脱口道:“不可以,盈儿还那么小,怎么能够……”想说怎么能够离开娘亲,话到嘴边才想起姨娘是没有资格被称为孩子的娘的,因此便改了口道:“怎么能够母女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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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一直还是哑的。新一周,希望大家都好心情。
142、求去
费耀谦回望过来,嘴角紧抿,脸颊发硬,眉宇间隐隐有了戾色。
素言情不自禁的一缩眼神,却还是鼓起勇气直视过去。
她亦有她的坚持。
她不是不喜欢孩子,但她没到那种因为喜欢自己的孩子所以也喜欢全天下的孩子,所以恨不得都抱到自己身边来养那种境界。
盈儿有父有母,为什么要送到她身边来?
林媚娘知晓,一定会认为是她心狠手辣,要抢孩子。素言想着就头疼,她不愿意为了费耀谦,为了这段已经没法再开始的婚姻和感情,和那些个鲜活年轻明丽的女人们做着这种无意义的争斗。
费耀谦并不攻击,很快的缷下防备,对老夫人道:“那就再等等,素言是愿意抚养自己的孩子。”
素言大惊失色,猛然记起来这两个选择是A或B的。她否定了抱养盈儿,那么就势必得她自己尽快生……
“不,不是……这个意思。”素言喃喃的,急的汗都出来了。她觉得屋里又热又闷,空气中飘荡着檀香的味道,让她有点窒息。
费耀谦却看都不看她,起身朝着老夫人行了礼道:“母亲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回去了。”
老夫人情知他是有话要和素言说,也不想听素言说,便顺水推舟道:“原是该让你们先回去的,赶紧梳洗休息吧。”
素言只得站起来,行了礼却不肯走。费耀谦看她一眼,不悦之色越加明显,竟然破天荒的伸手握住了她的,不容分说往外就拽。
两人回到歌华院,蕙儿等人不敢上前,只远远的在外候着。费耀谦甩了素言的手,道:“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素言揉了揉手腕,清了清嗓子,道:“我,我觉得,现在不是生孩子的时机。”
“所以呢?你不想生,也不肯生,就让米家别的女人来生,对不对?”
素言道:“你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总之,我不会抱养盈儿。”
“好。”费耀谦点头:“米素言,我一直以为从前的你很讨厌,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一个没心的你,简直可憎到极点。”
这句“没心”的评价,素言恍若雷击,只呆呆的低头想着:我原来是个无心之人。一时无一言半句反驳,倒让费耀谦更觉得气愤难平。
素言半晌抬头朝他一笑,道:“我早知道,从前的我讨厌,现在的我可憎。费耀谦——”她忽然站起来,认认真真的给费耀谦行了个礼:“我为以前向你认错,我为现在向你认错。现在,素言自知无以担当费家长媳之位,因此自请下堂。”
“你要……自请……下堂?”费耀谦紧紧抓着桌角,缓缓的站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抬手就要打过去。
素言道:“是。你要另娶,这是必然的事,我不想再耽搁你和我的时间。如果你觉得这样做还是丢你的颜面,那么,就让我住到北边的庄子上去静养吧。”
费耀谦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给抽空了,无意识的问:“你,自请,求去?”
“是。”素言答的很平静。
费耀谦再次重复的问:“你可知道,一般所谓的静养,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对外宣称谁谁身体不好,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养个一年半载,甚活更长。也许哪天因病就逝了,也许就是一辈子。总之,淡出京城的交际圈,是死是活,没人知晓,也没人关心。
费耀谦问素言:“如果我不同意呢?”
素言道:“我明日去求老夫人。”他不同意不要紧,老夫人会同意的。她一不愿意生孩子,二不愿意抱养别人的孩子,三来她在米府罪名已定,费家自然也不会容她。
费耀谦沉默半晌,忽然抬了眼睛望过去,道:“米素言,你早就做好了打算,是吧?不少字没有今日这一场闹,你也会有离开的借口。”
素言垂下眸子,没作声。
费耀谦忽然扬声:“回答我。”躲什么躲呢?敢作为什么不敢当?她要怎么样才肯放弃继续伤害他?
真是可笑,讽刺到极点啊。
他还一直以为她当真转了性子,懂得进退,知道世事了。却原来不是懂得了,不是知晓了,而是太懂得,太知晓了,竟然连他也一并算计在内。
他曾经想,既然她变了,那就当成另一个人好了。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只要她肯退让宽容,只要她和他可以一起并肩。
不过是伪装。撕开这最后的面纱,他和她距离已经遥远,面容已经模糊。
素言不懂为什么费耀谦反映会这么大,他的声调尖锐犀利,带了隐隐的怨恨和嚣张的怒气。这完全出乎素言的意料之外。
面对她的逼问,她不得不答,却仍然不看他,坚持的道:“是。”他说的都对,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要问?
这要幼稚的借口,她以为只有怨妇才会做。可费耀谦又怎么屑于和一个怨妇相比?
费耀谦无法平复,再问:“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素言想了想,决定诚实作答。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费耀谦一个人能做主的了。既然他不死心,非要缷下脸皮追问到底,她也有这个义务解释,那就说开算了。
素言道:“从齐王府回来那天。因为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费夫人……”
费耀谦冷冷的苦笑。他还以为那日已经解开心结,却不想事得其反,她在那边已经种下了芥蒂,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这芥蒂的种子发芽开花。
“不适合……呵,真是可笑。你认为你喜欢我,所以你就千方百计的嫁进来。你以为你不适合做这个位置,所以便千方百计的要离开……米素言,你真不是一点半点的自私。”
素言咬了半天唇,将胸口那股郁闷之气慢慢舒缓了,才尽量平心静气的道:“费耀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喜欢过米素言?”
“什么?”费耀谦明知顾问,耳根却隐隐的有些发烫。他的视线有点躲闪,道:“你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简直……简直……”
素言没心情取笑他,问:“有没有?哪怕是一点?费耀谦,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请你说出一个真实的答案。是过去的米素言,不是现在的。是投缳之前的,不是睁眼醒来之后的……米素言。”
费耀谦看得出来,素言没在开玩笑。她的语气太郑重了,都有点沉重。一个女子当面问一个男子喜欢不喜欢她,这问题太直接太无礼,叫人没法作答。
可是他却觉得,这会不答反倒显得无礼。
将视线挪到很远的地方,眼前仿佛出现了明媚的少女。那双潋滟又目,宛若秋泓。
他摇了摇头。
这些心思,从来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每每想到,也是半遮半掩,有点羞于启齿的意思。可是,他却是真的喜欢过的。
不是喜欢她的美貌,不是喜欢她对他的痴情,而是喜欢她姿意时的风情、任性时的痛快、逍遥时的潇洒,天马行空般的自由。
谁都知道他最听师长的话,最守礼,最严于律己,最循规蹈矩,轻易不做让长辈们头疼的事,甚至是让长辈们稍稍皱的事。
他总是那个最听话最懂事最成熟最大方最值得夸赞的榜样。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喜欢那样一个过于任性过于肆意过于妄为的女子。
费耀谦点了点头。
素言并没有多吃惊,倒是喃喃了一句:“难怪……”难怪会有当日的三月之约。费耀谦既见不得米素言缠着他,缠的窒息,又见不得米素言不爱他,冷漠疏离。
因此死命抗拒之后,两人渐行渐远,他又生出一种错觉,以三月之约赌她重新爱上他。
人已死,爱与不爱,还有什么意义?
费耀谦虽未听清素言的话,却多少明了她的意思,一时恼羞成怒,便道:“从你醒来,变化良多,我一直心存侥幸……”他从来不曾如此话多,此番被激被羞,倒成就了对她的解释。
素言却不以为然。如果醒来的不是她,如果米素言自尽未成,真的醒来,也一定不会是从前的样子。如果人死了,都得不到人生至大教训,或者虽意识到从前自己错的不可救药,却仍不悔改,那岂不是白死了一回?
是以她从不觉得她忽然转了性,从爱恨成痴到了现在爱恨无心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尽管她仍然怕被人挑出多处破绽,将她当成妖怪浸了猪笼或是当机焚烧,所以她仍然选择了与从前米素言截然相反的做为。
“你那时还肯侍奉娘,照拂弟妹,就算是对我,亦还肯敷衍……”费耀谦的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嘲弄:“现在却连做戏亦不屑,伪装亦觉得疲惫,巴不得离开费家,为什么?”
素言绽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道:“为什么?因为我那时以为自己身无长物,一无所长,离开费家,又没有米府肯做为最后的容身之地,必死无疑。我还以为,就算是和你不是一对恩爱夫妻,起码可以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还以为事在人为,以为你可以将我当成另一个米素言,以为可以忘掉从前的恩恩怨怨……可也不过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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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求,心境倒也安宁。
143、欺人
费耀谦甩手走了,素言略怔了片刻,在心里想了想,觉得事情不会太坏,便放心大胆的上床歇息。
他生气,他恼羞成怒,他愤恨……统统都是他的事。
她不生气。所以她没事。
就让他把她说成冷酷无情的人好了,她就是没心。要是真把自己当盘菜,赖在这里,管费老夫人叫娘,管他叫相公,管媚娘和墨儿叫妹妹,她才会觉得自己真的没心。
她心中无大爱,自认也不是发达之际,做不到兼济天下的地步。她心中更无小爱,儿女私情固然是她心中所想和心中所愿,但是,她实在没有信心和费耀谦这样一个男人重谱惊天地动鬼神的千古绝恋来。
素言睡了个好觉,一大早醒了穿着短、薄、轻、暖的衣服在园子里跑了一圈,只觉得身清气爽,说不出来的舒服。
鼻息之间都是混和着湿气的微凉的气息,隐隐的似乎有了春天的味道。素言蹲下身伸手拨弄着路边干枯的小草,唇角带笑,还拔出一两颗来要看看地底下的小草是不是已经开始抽芽了。
蕙儿笑道:“这会才八九……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那会满山遍野才是绿的呢。”
素言扔了手里的小草,拍了拍手上若有似无的尘土,感叹道:“春天终是来了。”
“是啊。夫人您种的那些菜可都出来了呢,奴婢看着今天天好,不如挪到院子里来晒晒太阳?”
“随你。”素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迈步往回走。蕙儿不知道哪句又惹着了她,不敢再说话,只跟在她身后。
才进门,小丫头就迎上来行礼,道:“大爷来了,在屋里等夫人吃早饭呢。”
素言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没说话。
昨晚两人不欢而散,他一大早赶来定然不是接着吵的,难道是拦着她别去向费夫人请罪,就此求去?
素言只是说说,倒没想过真这么做。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