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米夫人,那就是来训话的了。素言略微带了点不悦,道:“等我换了衣服。”
不是素言要故意晾她,实在是她在这庄子待得久了,衣服首饰都不那么讲究。她一向不好奢华,如今更是不用见外客,为了出门轻便,常常是随便挽了头发就出去。
王嬷嬷代表米夫人来,自然眼光会百般挑剔。原本素言做的就不好,私自躲到庄子上,都不曾知会一声米家,更是大罪一桩。
为了少些麻烦,还是得打扮的隆重一些。
再有,她不想让人以为她已经成了费家不折不扣的弃妇。或者说,她想让世人看看,就算她离开了费家,靠着自己的这点地,也一样可以活的光鲜。
素言对王嫲嬷实在没什么印象,见了面也不见得多热络,只依着自己的性子,拿她当一个年老的长辈看。
她实在尊敬不起来,米夫人那样做娘,做妻子,做当家主母,她身边的陪嫁又能好到哪儿去?
尤其是王嬷嬷那一双探询的眼睛,犹如X光,将素言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左左右右,右右左左,来回看了几遍,仍然意犹未尽的样子,素言就更加不喜起来。
她敢断定,这王嬷嬷就是那种奴大欺主的主儿。
真当她自己是米夫人身边的人五人六了。
素言摒住呼吸,索性任她看个够。不是意犹未尽么,那就再来一遍好了。
王嬷嬷见素言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倒是露出几分赞许的笑来,恭身行了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多日不见,夫人很是想念,故此叫奴婢给大小姐带了些东西,已经叫人送进房中了。”
素言端坐,连个半礼都没回,道:“有劳嬷嬷,这么远的路,先歇歇,等吃了午饭再说话吧。”
王嬷嬷弯着身子,道:“奴婢不敢言辛苦,若是大小姐累了,只管去歇息。”
素言心道:还是算了吧。她大老远的不顾车马劳顿,自是有话要说。现在不让说,早晚也得说。
早些说完早些打发了罢。
素言笑道:“嬷嬷说的哪里话,你是长辈,一路辛苦都没能休息,素言岂敢造次。来人,给嬷嬷端个杌子来,嬷嬷坐着说话。”
王嬷嬷告了罪,坐下,双手很规矩的放到膝上,道:“夫人听说大小姐到了庄子上,心中着实挂念……”
素言道:“请嬷嬷回去转告母亲,素言一切安好。”
王嬷嬷见素言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倒也不恼,仍然笑着道:“奴婢看大小姐精神气色还好,想必夫人也能安心了。”
都打量着她不定怎么狼狈以泪洗面呢吧。素言冷哼。早知如此,又何必逼着她替费耀谦另娶妹妹进门。
做得出来这样狠心的事,又说得出来这样作伪的话,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明。
王嬷嬷又道:“夫人特地嘱咐,嫁为**,不比在娘家,偷懒捉闲不得,大小姐若是玩的痛快了,就赶紧回去吧,听说费家老夫人病了,身为媳妇,还是尽早回去侍疾要紧。”
素言乍然听说费老夫人病了,倒是心跳了一下,隐隐觉得这似乎和她有关系。
王嬷嬷的理由冠冕堂皇,她还真没法说不回去。但是她说的也未必做的准,万一只是小伤寒,现在已经好了呢?
既然费家没打发人来知会她,想必也知道她的心意决断,索性顺其自然,将她当成了不相干之人,她就更没道理腆着脸回去了。
想到这素言便道:“嬷嬷说的是,素言即刻就打发人先回去探看老夫人的病情。”
王嬷嬷见素言避而不提什么时候回家,温言软语相轻不起丝毫作用,也失去了耐心,便站起身来道:“奴婢临来前,夫人还有几句话特地嘱咐叫奴婢亲自当面说给大小姐听。”
素言坐着没动。
她知道,按理说是该站起来以示恭敬聆听状的。
春枝春叶小,不懂规矩,没事人一样在院子里站着悄声说话,秦氏看了却不禁大急。这要是传出去是不孝,大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灵机一动,将院门外的二丫招手叫进来,很快二丫捧着茶托进了门,俏声道:“嬷嬷来了?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这是大小姐平日喝的茶,嬷嬷快尝尝解解渴。”
王嬷嬷圆瞪着眼,尽是厉色,上下打量了二丫多时,终究没在素言这小主子面前发作,极不耐烦的收敛了神色,接了茶重新坐下。
二丫也替素言放下茶碗,便垂手立在一旁。
素言且不理王嬷嬷,只看着她道:“嬷嬷来了许多时了,怎么才上茶?”
二丫伸了伸舌头,笑道:“是奴婢笨手笨脚的弄洒了水,差一点就浇到奴婢的腿上,幸亏奴婢躲的快,也饶是这会穿的衣服厚……”这二丫是个机灵的。
素言便嗔怪的道:“下次注意点,别毛手毛脚的,小心烫坏了留了疤,有你哭的。”
二丫嘻笑着蹲身行礼:“奴婢晓得了。”
她转身退下去,素言见王嬷嬷喝了茶,这才道:“嬷嬷只管接着说。”
这次素言站了起来,似乎刚才只为了让王嬷嬷先喝一口茶解解渴。
王嬷嬷再不耐烦,也只得忍气吞声。明知道是素言故意要磨折她,却也没办法。
站起身,这才一五一十的将米夫人的话转述出来:“素言,你从前就多有任性,娘舍不得说你,可现在你不只是米家的女儿,做事为人要先考虑夫家,其次要考虑娘家,最后的最后才是你自己,断不能再冲动妄为,更不能因小失大,要百般隐忍,方是为媳、为妻之道。娘知你心情,故此容你在庄子上小住几日,如今几件大事等你回费家操持,即早回去是正经……”
素言垂首,唇角微弯,做出一个嘲弄的笑来。
王嬷嬷不休不歇,终于把“圣旨”宣完了,素言才说了一声“谨遵母亲教诲”。
原来这世间,红尘就是红尘,不是你能躲到哪里,就可以没有红尘中的烦烦扰扰的。她都躲到这了,米夫人还有本事将手伸到这里要拨弄着她的命运。
还是她的行为不够狠戾,不够决绝,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希望吧。否则何至于还要让她回去替自己的丈夫娶自己的妹妹?
不过,她们未免都小看了她。既然逃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已经从米家嫁出来了,就没有再听从米家摆布的道理。
等她回去操持,那就慢慢等吧。
素言又和王嬷嬷说了几句闲话,不外是问问阖家老小都安康,这才打发人领王嬷嬷下去休息。
她叫春枝进来道:“你去费家的庄子上请项管事来一下。”
老夫人是否真的病了,又病的如何,她需要确认一下。但是不应该她出面。叫项管事带着礼物回去,只为着今年农作物的安排,闲了再侧面和府里的人打听一下,得知真伪,回来再做决定。
项管事是傍晚时分来的,他带来的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二爷从庄子上走的,按理说回去也不过几个时辰。可是没几天府上派人送了信来,问二爷是否还在庄子住着。一问之下才知道,二爷竟是没回家。后来在城门口遇到了赶车的和府上的车,才知道二爷将他们扔在城外,自己骑着马不知道去哪了……大爷派人四下去找,后来才听说二爷骑着马往南去了。追了几日,又寻不到踪迹,没法隐瞒,才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急怒之下就病倒了……到现在也没有二爷的信儿,大爷——”
154、成仇
素言从震惊中回过神,问:“你家大爷他怎么了?”也病了?
可是,费耀宗的离家出走,也不能怨她啊。脚上在他身上,若是他打定了主意,既不会和她说,她也不能怎么样。
项管事低头道:“大爷他——病了。”
果然。
费家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
可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可是,她已经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不只她自己,就连费老夫人和费耀谦也这么想。
素言怔了片刻,这才道:“项管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项管事忙道:“不敢,不敢,大少夫人,您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可随时打发人来。”若是大少夫人有意回去,他一定派最好的马车,最得力的人手。
素言只是淡淡的笑了下,道:“知道你事情多,又忙,哪敢再打扰。”
项管事微微一怔。这是没打算回去了?也是,怎么着也得大爷亲自来接一回。不过主子们的事,也轮不到他费心。
项管事告辞回去,素言也就懒懒的,连晚饭吃的都不多。
春枝春叶服侍她要就寝,二丫躲在门口,要进不进。
素言叫她:“来了就进来,你躲在门边做什么?”
二丫这才大大方方的进来,先行了礼这才道:“奴婢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找大小姐说说话,聊聊天,又怕大小姐不耐烦,所以,先躲着瞧瞧……”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撒下的种子都长出了喜人的绿苗。
就连大棚里的蔬菜都开始结果了。
第一批下来的果实除了留下来给庄子上的人尝鲜,剩下的,素言打发人送到了米府和费府。
送到米府的蔬菜没能进门,下人回报进去,米老爷怒气冲冲的对下人道:“都给我扔出去,不孝的逆子,拿些瓜果蔬菜就能打发我了么?我不稀罕。米家再也没她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把庄子上的于管事给我叫回来,不许他再替这个不孝女做任何事。还有,那些所有的下人婆子都给我叫回来。我看她没了米家,还能拿什么向我耀武扬威……”
米老爷相当窝火,以他的本意,是要把那些庄子一律收回来的。但毕竟素言和费家和离不是和离,休妻不是休妻,没有官府的文书,他实在没什么资格动她的陪嫁。
可是不发作发作素言,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一连去了几次费家,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后来竟然连老夫人生病的借口都找出来了。更甚的是费耀谦前几日还在城门巡城,隔天就说生病了。这样拙劣的借口,就是为了躲他这个岳父,说出去多没脸啊。
想他堂堂费耀谦,在京城里也是口碑极好的男子汉,竟然说过的就不算,当起了缩头乌龟,真是恨啊。
偏生素言自己送上门来,更是挑破了这几日憋在米老爷心里的火,手一挥道:“来人,备马,我亲自去探病,这总成吧?不少字”
费家好歹是诗礼人家,总不会扯破面皮将他也拒之门外。
下人自去准备,米老爷也吩咐丫头替他换衣服。
素言派来的人正收拾着被守门的随从扔的满街的蔬菜,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好了,口中真叹息:“唉呀,不要就不要,有话好好说,这般的浪费,是要遭天谴的。”
捡起来也不顾得自己的衣服,拿起来小心翼翼的在衣服上将浮土拭净了,摇头道:“幸好,不曾损坏,唉,多可惜啊,现在哪有菜下来,这么好的菜不要,却满地的糟贱,真是……”
派到费家送菜的下人待遇大不相同,那人不仅被迎进门喝了杯茶,不一会还赏了两吊钱,说是“老夫人听了很高兴,连声说大少夫人有心,你们也辛苦,打两吊钱去买酒喝吧”。
老夫人歪在榻上,看着用清水洗过,新鲜的泛着绿色光泽的蔬菜,笑吟吟的对费耀谦道:“这孩子倒是有心,怎么她就有本事弄出这俊的菜来。我这几日吃的嘴里淡的没味,正想吃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呢,她就给送来了。”
费耀谦只是沉默的笑笑,并不接话。
老夫人看他一眼,道:“你最近也瘦了,想必没什么胃口,把这菜拿下去叫厨房做几个菜你也换换口味。”
费耀谦还是没什么表情,话更显得少了。
老夫人叹一声,道:“你精神不大好,自去歇着吧,我也要躺躺了。”
费耀谦便起身行了礼出去。
明秀过来道:“大爷,亲家老爷来访。”
费耀谦脸色阴沉,道:“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这么直白的拒绝,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明秀一时为难,道:“这个……大爷,亲家老爷就是来探病的。”
费耀谦连眉都不皱一下,道:“不劳他费心。”步子不停,竟然一刻也不肯多留,似乎不愿意再听关于米家的一字一句。
米老爷来做什么,费耀谦十分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所以不耐烦再和他虚与委蛇。他想给彼此留点颜面,就这样淡下去,那件事情不提也罢。
可是这米老爷竟像是揩不掉的膏药,居然找上门来了。
费耀谦忽然停住步子,朝着明秀慢腾腾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请。”
明秀怔了一下,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砸的有点晕,回头看时,费耀谦又早就走远了好几步,仿佛刚才那个字是他的幻觉。
也就是那么刹那间,明秀脸上的神情突的放松,爽朗的应了声:“是,爷。”
米老爷进了正厅,茶才摆上来,小丫头尚未退下,费耀谦就进来了。两人见礼,米老爷陪笑道:“贤婿清减了许多。你是长子,家里有太多的事,都得你担着,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就是再心里不舒坦,也得替你母亲,替这一大家子保重自己的身子。”
费耀谦道:“岳父大人说的极是。”
两人客套完,米老爷便叹了一声,准备进入正题:“都是老夫教女无方,素言任性冲动,这一去竟只顾得贪玩,都没回来侍疾……”
费耀谦淡漠的盯着自己的茶碗,他连盖子都懒的揭。闭着眼,也能想像得出来茶碗里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喝惯了浓茶,知道费水冲泡下的茶碗里,像是密密麻麻的野草,或漂荡,或沉浮,就如同一愁思绪,绑得人窒息。
米老爷也不管费耀谦的态度,直接就道:“我瞧着,你这府里竟是没个主事的女人家,这没个主事的,府里就显的冷清,不如明儿个我就把人送过来,你要是没意见……”
费耀谦忽的抬头,冷冷的眸光射在米老爷的脸上,毫不客气的道:“岳父大人,现在时机不合适吧。”
米老爷大言不惭:“事急从权,两家是世交,这些事当不拘小节。”
费耀谦在心里冷笑一声,道:“我是怕委屈了哪位妹妹。”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帮到你……”
“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费耀谦不给米老爷回旋的余地:“两家交好,也不必非要世代通婚,况且我和素言现在……”他很有技巧的省略了,尽给米老爷以无尽的想像。再衬上他变幻莫名的表情,米老爷一时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
费耀谦端茶送客。
米老爷却大声道:“那怎么行,君子一诺,岂可食言?”
费耀谦诧异的挑眉看向米老爷,道:“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
米老爷脸色微青,道:“我的女儿哪里玷污了你?难道还配你不起不成?不是我米家嫁不出女儿非要倒贴给你……”
果然撕破了脸,费耀谦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