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容和一愣,问老夫人:“您是说,皇上不会下旨降罪?”
老夫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我说了,且看看再说。”和费耀谦一起投奔四王爷梁轩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卫家和朱家、陈家几位爷,皇上既然说大赦,那么就不会只追究一家。况且费耀谦临阵倒戈,也算是居功甚伟,从前种种,都算不上叛变。
费容和一时心里七上八上,老脸热辣辣的,自忖自己的举动是不是过急了些。但又想皇上虽然也许不会怪罪费耀谦,但他现在生死不卜,费家能否有昔日荣光还很难说。况且梁轩虽死,叛变坐实,那王妃元雪可着着实实是费家长女。
老夫人看他面露犹豫之色,便不想再跟他继续缠杂下去,道:“你既来了,倒省得我费事找人去请你。”
费容和忙起立恭身道:“大嫂但有吩咐,尽管驱驰,小弟莫敢不从。”
老夫人含笑示意他坐下道:“你去卫家、朱家、米家吊唁,以慰逝者,同时也探听一下皇上的打算……”
费容和一想,的确,总不能惶惶然的坐在家里死等。
老夫人吩咐完,脸上就毫不掩饰的露了疲态,小丫头立刻有眼色的上前替老夫人放上靠枕。
费容和便道:“大嫂好生将息,兄弟这就去看看。”
老夫人微眯了眼看向他道:“辛苦二叔了,人在做,天在看,谁做的多,自然得到的也就多。”
费容和愣是提不起底气来,谦虚道:“辛苦不敢当,也不求将来得到些什么,只要一家子都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对费容和道:“还有件事,一大早不知道哪来的刁奴,混充家下人在内院乱抢乱闹,我瞧着太不像话了,还要劳二叔帮着管束管束,该送官的送官,或是打几板子轰出去了事。这会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耐烦事事精心……”
这是给费容和自己下台阶的面子,若是老夫人计较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难免费容和就当众没了脸。现在交给他私下去处理,便是全了大家彼此的颜面。
费容和当众作色,又惊又怒,连声道:“岂有此理,竟然有这样的事?肯定是那些个不知道从哪听来谣言的小人们,见咱们府上出了事就想趁乱混水摸鱼,好另谋出路。哼,真是长了一副狼心狗肺,待我一个个去处理掉。”
老夫人疲惫的闭上眼,懒得再看他,只淡淡的道:“不必强求……谁愿意留就留,谁愿意走,就让他们走好了。富贵能留得住的人,未必都是真心,贫贱之时结交的人,却一定是真正的朋友。”
只可惜,有时候兄弟感情都靠不住。
177、意犹
梁熠迟迟没有动作,好像遗忘了那一场血胜屠戮。
逝者入土为安,渐渐的连逝者的家人都遗忘了亲眼目睹的恐惧和哀伤。
人是最脆弱的生物,同时也是最坚强的生物。只要不死,不论多么深刻的伤口,不论多么强烈的悲痛,都能在时间的慢慢流淌中恢复、痊愈。
半个月后,梁熠下旨,各有擢赏。就连米大人都加了一级,费家则是费容和升了官。
京城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人们脸上的惶恐被笑容所取代,灾难已然过去,这里依然是政治、经济最集中的核心。
费家却依然没有费耀谦的消息,也没有素言的消息,据打听来的,知道米家大爷米兰卿亦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到这会,所有人都绝望了。
他们想的是,一定是梁熠恨他们入骨,对别人都可饶恕,唯独对他们三个,绝对不以原谅,故此趁乱军之际将他三人一并收了,不知道葬到了何处。
米家一片愁云惨雾,米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梅映雪则于当天听到消息就晕倒了,醒来后又是发烧,又是咳喘,半昏迷半清醒,连床都下不来。
请了太医诊脉,只说风寒入体,肝火旺盛,开了几副清火解毒的药,劝说她要自己爱惜自己,凡事都往开了想……
话只说了半句。如果再想不开,这病怕是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米老爷也白了头。
虽然他一直想靠着女儿结几门实在的亲家,好借助他们来助自家风威,可那是因为他有米兰卿撑着门面。
如今老年丧子,虽然他的官位保住了,又往上提了一级,可终究是个致命的打击。
人前还要笑脸相迎,对前来拜会的同僚们不敢假以辞色,只怕有心人将他的言行告密到梁熠的面前。
那话稍微扭曲一点,他刚到手的功名就会毁于一旦。
米老爷愁肠满怀,又有那好事者私下指点:“老爷正值春秋壮年,未必就不能生子。如今米家大爷身遭不幸,你总要忍痛而立,不能让米家无后……”
一番话说的米老爷心动不已。
是啊,兰卿身故已然成了不折不扣的事实,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是米家一族人还都要活下去,总不能日日守着他的牌位就茶饭不思。
米家总要后继有人。
米夫人是不能生了,那么就只有:纳妾。
想到就做,米老爷没想着跟米夫人商量,找了官媒,挑了人选,不几日就挑中了一家姓程的女儿。
这程老爹是个穷秀才,读了一辈子书,却没能中个一官半职,一生穷困潦倒,攒不够女儿的嫁妆,白白的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耽误成了老姑娘。
家境日益贫困,捉襟见肘之际,少不得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女儿天生就是个赔钱祸,可忽然有这么一个善心的米老爷不要一分妆奁,反倒愿意白送一百两,简直就是如来佛祖下凡,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因此程老爹两口一合计,当即就拍板同意,请了中人,写了保书,将自家女儿送给了米老爷做妾。
米夫人每日里只顾着悼念逝去的一双儿女,哪有心情管米老爷做什么。直到家下人在米老爷的指挥下收拾好了梨香院,准备接程家姑娘进门了,米夫人才恍然大惊。
一时如同五雷轰顶,震得米夫人半晌回不了神。
这家里白事未尽,他竟然又娶新人?到底要不要脸?都快四十的人了,娶了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人做妾,他也不怕损了阴德,遭了天谴?
可是米夫人一辈子都铭记吃亏是福,柔顺是美德,夫为天,妻子要百事百从,压根就不知道反抗两个字怎么写,更不敢把吃醋两个字挂在嘴边,再多的怨恨和心酸也都压在心底,因此两眼一闭,雨泪涟涟,长叹数声,只得认命。
一顶小轿将程娘抬进了米家。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红灯高挂,只在梨香院里布置了喜房,点了喜烛。掀开盖头,米老爷大喜过望。只听媒人说程娘生的如何周正,如何貌美,见了真人才知道比说的还要美上三分。
巴掌大的小脸,水汪汪的杏核眼,随便那么一扫,就似含了春情。如新柳一般的秀眉,微微上挑,透着妩媚。樱桃小口涂了腥红的胭脂,就像那饱满的玫瑰花瓣,馨香中带着微甜。
身穿一透浅红的衣裳,将这程娘的腰肢衬的不盈一握,偏生又丰乳翘臀,引得米老爷火气上升,心里暗自感慨:宜男相,宜男相。
米老爷当夜就宿在梨香院,颠龙倒凤,巫山**,做了一回久违的新郎倌。
第二日,米夫人一夜不曾睡的安宁,早早的起来等着要喝新人敬的这杯茶。可是她在花厅等到日上三竿,鬼影子也没来半个。
气得米夫人茶水灌了一肚,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净房,等再回来,不免有气,再也坐不住了,打发丫头:“去瞧瞧,这新姨娘怎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莫不是还没起么?”
素心在一边冷笑道:“起了也只装没起,还不是成心要给娘你下马威?就是要您知道她有爹宠着,所以不把您放在眼里。”
米夫人不敢和米老爷较劲,对于素心却毫不客气,将手边的茶碗豁拉一声丢到素心的身上,喝道:“你这么会说,又百般会做,倒是个有本事的,何必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要真有本事,就替我打上门去教训教训那小贱人。”
茶水早就没了温度,可是泼在身上还是濡湿冰凉。素言不躲不避,仍是冷笑:“我倒是想替娘出气,可娘又不稀罕,谁让我不是您正经的女儿呢。”
米夫人气的手脚冰凉,啐道:“我若不拿你当女儿看,哪里还能容到你活到现在,在我身前竟说些气人的话?我就该在你一落生时就把你浸死,让你和你那短命的死鬼一样早登极乐……”
米夫人说到最后,越发不顾风度,将陈年旧事说了一两句,最后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尤其是你,在心底里存着怨恨呢,可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你成天怨恨我把素言嫁进了费家,可还不是你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的损了自己的清白又给错了人?”
米素言豁然起身道:“不必再拿从前的事来磕嗔我了,我去替你教训那小贱人,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米夫人便知道素心有所求,此时病急乱投医,便空口许诺:“你只管说,我一律应承。”
素心道:“左右素言已经死了,以后你和爹要替我谋一门好亲事。”
米夫人心中思忖,依着自家老爷的性子,谁有用就用谁,他的眼光可不就盯着素心呢,不用她说,他也会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便道:“这有何难,好歹你也是寄养在我名下的米家小姐,自然会替你谋一门好亲事,我答应你了。”
素心得了米夫人的许诺,这才带了丫头,施施然的直奔梨香院。
程娘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也知道头一天该叩见主母的。怎耐一夜*宵,她初经人事,浑身酸疼难禁。
米老爷一夜好睡,睁开眼就看见程娘肌肤如玉,横陈在大红锦被之上,别具风情,一时兴致勃发,搂过来又是一阵搓弄。
程娘含羞带怯,却怎么抵挡得住米老爷的强取豪夺,少不得半推半就。
米老爷阴阳协调,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颇有点回味当年的意思,一时兴起,横刀立马,大战几百回合都觉得意犹未尽,一次过后又来一次。
两人正入港之际,素心带着丫头来了。
门口的小丫环被屋里两个人传出来的声音羞的面红耳赤,知道一时难分解,且用不着人呢,便早就逃到了廊下,远远的守着。
见素心进来,知道是家里的二小姐,性子最是阴晴不定的,便不敢上前,想她一个姑娘家,总会知难而退。
再没有女儿敢直闯父亲的房的。
屋里的声音传出来,素心便愣在那,她再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在人前从来都是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样子,私下里却也有这样荒yin无耻的一面。
她再冷心冷血,也难免心跳加速,芳心无助,怔在那里,进退维艰。
她带的小丫头是个机灵的,立时扬声喝道:“人呢,怎么都躲懒起来了?姨九虽说头一天进门,可一样是半个主子,岂容你们这等没眼色的小蹄子欺负?二小姐来了,还不紧着去给姨娘送个信?”
小丫头赶紧从远处跑过来,给素心行礼:“是奴婢一时盹着了,请二小姐恕罪,想必姨娘才进门不太习惯,故此误了时辰,容奴婢回禀一声。”
素心想收拾程娘,却不会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收拾,便顺着台阶下,道:“我也不过是顺道来看看姨娘,可有缺的少的……既是姨娘尚未起床,那我就改日再来……”
说着话,步子不顿,脚下似生风般逃去了。
178、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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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个夏天似乎尤其的热,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费老夫人一边看着丫头们往屋里搬冰,一边慨叹着。似乎从她能在房里用上冰开始,就没有像今年这么热过。
艳红、玫红替她掌扇,自己却早就大汗淋漓,衣服已经湿透了后背,不过是硬撑着挥舞着早就酸疼的胳膊。
老夫人挥了挥手,说:“你们也歇歇吧,不必再扇了。”风是热风,打在身上还是热乎乎的,不见凉快。
艳红、玫红便丢开手,退到一边歇息。
门外有个年长的妈妈进来回话:“老夫人,北边庄子上的于管事来了。”
老夫人想了会,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于管事?哪个于管事?我怎么记得管事姓项啊?”
这妈妈姓柳,是因为任妈**伤一直没好,故此暂时顶了她的位置,巴不得能在老夫人面前显显自己,听老夫人这么说便陪笑道:“老夫人记的再没错,是奴婢话没说清,这于管事是大少夫人庄子上的管事,他说来……看看大少夫人。”
柳妈妈暗暗自悔,差点一时口快,将“吊唁”两个字吐出来。如今在府里,大爷和大少夫人的生死是个忌讳。老夫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坚决相信大爷和大少夫人还活着,不许府上半白事,歌华院时常有人打扫,不时有人过去整理物事,大爷的书房也一样,甚至还不时的送去热水。
众人都暗暗嘀咕,老夫人这样掩耳盗铃,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这会自信满满,万一哪天谁把大爷和大少夫人的尸身送回来,她怎么受得了?
尽管大家都认为,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大爷和大少夫人音信全无,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可是有老夫人这么严厉的坐镇,也都在心里报着那么一点希望。
一直没有消息,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成了好消息。
于管事听说了京城里发生的事,便坐不住了,和秦氏一商量,索性进城来看看。一则探听真伪,二来他们的女儿二丫至今还没回来。
于管事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行了礼,简单说了下庄子上的事。今年庄稼还好,虽然年初时被毁了一些,好歹赶上了第二茬,虽说会有点损失,倒也不大。
又问起老夫人身体可好,府上诸位主子们都好……
老夫人一一回复,道:“都好,难为你记挂着,不过素言不在府上,你怕是白跑了一趟。”
于管事便道:“是小人来的不巧,那就等大小姐回来了,小人再上门拜望。”
此番进城,于管事已经将消息都打听确实了,可是费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却如此轻松,好像费家大爷和大少夫人出了远门一样。
他虽然心里觉得遗憾,可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因此很快的告辞出门。他原本还想让老夫人帮着把二丫领出来呢,看这样子,老夫人自身难保,不过是靠一个微薄却执拗的信念支撑着罢了。
于管事出了门,只觉得一片茫然,他要去哪里寻二丫?
京城说大不大,可他总不能挨街串巷的寻。就算是想打听,都无从问起,因为究竟皇上把大小姐带到京城后安置在哪,他是一点也不知道。
二丫这个孩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