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觉得,可以让宫中哪位姐妹迁到吹宁宫去,好照拂两位妹妹以及皇子。”
“如今宫中的主位宫嫔就那么几个,敢问元贵姬,你觉得谁搬过去比较合适?”明充仪嗤笑,“再说了,大家都在各自的住处住惯了,谁会乐意突然搬到吹宁宫去。”
“如果需要,臣妾可以搬过去。”顾云羡淡淡道。
“吹宁宫福引殿可远比不上妹妹你的含章殿,怎么妹妹竟舍得?”毓淑仪笑道。
“臣妾又不是淑仪娘娘,对含章殿没那么大执念,自然舍得。”
毓淑仪听出她话里的讽意,心头一滞。再想起自己今夜做的事情,又有些心虚。无论如何,她搞来几个舞姬,想献给陛下,不管成功与否,都已经违背了两人互不为敌的约定。
难怪顾云羡会生气。
皇帝没理会宫嫔们的你来我往,心思转到了另一个地方。
太寅宫含章殿是他特意给她选的住处,华美宽敞,配得上她的身份。离大正宫又近,自己见她也方便。
这些考虑她原是知道的,今日却忽然提出要搬走,是什么意思?
吹宁宫住着两个宫嫔和她们的孩子,不比太寅宫一人独居来得清静。她若真去了那里,自己见她一面都不知要当着多少双眼睛,想想就没劲。
她这么做,是又想避开他了?
这么一想,他只觉心头仿佛堵了一块巨石,早忘了自己的本意便是要避开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让她如愿,“你这么说朕倒反应过来了。不需要搬宫那么麻烦。繁素你的令仪也当了一年多了,正好趁着今日过年,晋为婕妤吧。以后你便是吹宁宫的主位,管教宫里人也方便一些。”
庄令仪一愣,忙起身谢恩。
皇帝说完这句,觉得心头的烦躁未消,瞟到泠贵姬,顺口道:“还有镜娘,也晋为充媛。”
泠贵姬起身,平静地谢恩,不见喜色。
连着晋了两个人,周遭的宫嫔诧异之余,都连忙开口贺喜。
明充仪拉着好友的手,微笑着说了句什么。一转头看到正与周遭人谈话庄婕妤,以及她旁人神色淡然的顾云羡,眼神又冷了下来。
。
席散之后,众人各自回宫。往年这个时候,皇帝要么去椒房殿陪皇后,要么去长信殿陪太后,怎料今年皇后太后都没有了,他一时竟没了去处。
轿辇顺着灼蕖池抬向大正宫,他忽然听到吕川“咦”了一声,遂问道:“怎么了?”
吕川不语。
他蹙眉,“说。”
吕川无奈,只好凑到轿旁,低声道:“臣看前面的,好像是元贵姬娘娘与柳尚宫。”
正文 46攻心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传了一声轻敲椅座的声音。
吕川忙吩咐宫人停下轿辇。
皇帝自己挑开帷幕,缓步而出。站定之后目视前方;果然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其实她们距离御辇还有一段距离;然而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背影。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却丝毫不显臃肿;身量纤长,聘婷秀雅。旁边的柳尚宫手提琉璃灯笼,与她一起朝前走去。
她们的方向,是长乐宫。
心中猜到了她打算做什么,他随手一挥,只带着吕川一人;默不作声地随在她们身后。
顾云羡怀中抱着一束红梅,目不斜视;只顺着朝前走去。这个时节,灼蕖池已经结冰,她想起夏季经过这里时,总能闻到芙蕖清香,现在却只有扑面而来的寒风。
前面的转角处,一座精巧的小楼安静矗立。她脚步未顿,只有眼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上面。
听雨阁。
那一夜,她就是在这里陪伴醉酒的他。他对她说了许多真心话,比后来的五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那本该是一段很有意义的回忆,只可惜他第二天醒过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那天早上,柳尚宫来叮嘱她,“太子殿下昨夜醉得太厉害,今晨醒来已不记得自己曾偷跑出去。皇后娘娘觉得此事他忘了也好,已吩咐底下人不许提起,所以三小姐你也要留个神,别说漏嘴了。”
她心头刚浮起的期待如同被浇了一瓢冰水,迅速凉透。她的担心果然应验了。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微笑道:“诺,阿云明白了。”
这件事从此成为了她一个人的秘密,在无数个深夜想起来,也不知是喜是悲。
后来姑母安排他们见了面,她朝他敛衽施礼的时候,曾期待他会想起来。想起在桃花盛开的上林苑,他曾用箭射下了一个姑娘手中的碧桃。
可惜,他什么也不记得。
不记得他替她簪过花,不记得他与她说过话,不记得在他最悲伤失意的时候,是她陪伴在侧、悉心宽慰。
全都不记得了。
有时候想起这些事,顾云羡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若说无缘,为何会先后发生这么多牵扯,最后还结为夫妻?若说有缘,这些事情他又为何会一个都不记得?
老天安排给他们这样的缘分,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一个人泥足深陷?
“娘娘,到了。”
柳尚宫的话把她拉回现实。定睛一看,眼前正是长乐宫那扇厚重的宫门。
顾云羡用只二人可闻的声音问道:“陛下跟上来了么?”
“奴婢不敢回头看,没听到声音,但应该是跟上来了。”
“那好,开门吧。”
柳尚宫从袖中取出钥匙,插|入锁眼中。
各宫各门的钥匙,除了一宫主位那里收有一把之外,其余都存在司闱司。太后驾崩之后,长乐宫便不再住人,钥匙也全交还了司闱司,寻常人碰不到。不过柳尚宫身为尚宫局的最高长官,要取一把钥匙还是轻而易举的。
宫门一推开,便看到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顾云羡缓步而入,只觉触目所见,处处皆是荒凉。
其实虽然没有住人,长乐宫也一直有人定期来打扫,与从前并无太大的区别。然而缺少人烟,这里到底少了一层生机。
顾云羡顺着庭中大道,一路走到了长信殿。殿内十分整洁,窗边摆着一个细瓷蓝釉花樽,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支绿梅。
皇帝立在门外,看着顾云羡走近窗边,取出花樽里的绿梅,换上自己带来的红梅,微笑道:“除夕之夜,得换个喜庆的颜色,姑母看了也会高兴一些。”
旁边柳尚宫笑道:“娘娘真是想得周到,除夕之夜还专程跑到这儿来。”
“横竖我没事可做。”顾云羡声音略低,他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往年这个时候,都有陛下陪着我,今年,恐怕没这个福气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柳尚宫困惑的声音,“奴婢有些不明白,陛下最近这是怎么了?娘娘您是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吗?”
“我不知道。”她声音有些落寞,“那天他来陪我喝腊八粥,我其实很欢喜。可后来不知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是哪里犯了错,他突然就走了,之后也没再来过。”
轻轻的叹气声,他几乎可以想象她蛾眉轻蹙的样子,“我总搞不明白他的心思。好多次我以为我懂了,然后就会发现,一切不过是我自以为是。他根本不是那样想的。
“就好像现在,我以为他在意我,心中有我,我以为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但其实,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娘娘别这么说,奴婢看陛下心中也是在意娘娘的。”柳尚宫劝道,“您何不去大正宫找陛下,与他说几句软话,把事情讲清楚,兴许便好了!”
“你当我没这么想过吗?”顾云羡道,“不瞒大人,有一次我都走到大正宫附近了,可最终,还是没敢进去。”
“这是为何?”
许久,她方低声道:“我害怕。”微微发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大人你也知道,陛下从前并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又喜欢我了,还要我陪着他身边。我私心里一直担心他只是一时兴起。可我对他的心意,大人你这么多年也是看得清楚的。”
话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好一会儿,才语带哽咽地开口,“我实在是害怕……害怕再次看到他对我冷淡的样子。那样的事情,再经历一次,我会受不了了……”
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心底一阵抽痛。她的声音是那样难过,好似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却不知去何处寻回。
充满了迷茫,和悲伤。
他忽然忆起新婚之夜,他念完却扇诗之后,她一点一点移开遮面的纨扇。乌黑细长的眉,亮如星辰的眼,红菱般的唇,一一出现在他眼前。
他当时在心里想,这姑娘生得真是美丽。
宫娥奉上合卺酒,他微笑着取过,将其中一盏递给她。交杯对饮时,他轻声道:“夫人容色过人,洵真是福气不浅。”
她的手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了句,“能嫁夫君为妻,妾此生无憾。”
他当时很是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万分羞涩的女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惊讶过后也就算了,他并没有把这话多么放在心上。毕竟,对他爱慕示好的女子实在太多,他早不觉得稀奇。
但现在想来,她当时能说出这句话,应该是鼓足了全部勇气。
那是她的真心话,他却没听进去。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从前冷落她有哪里错了。他是储君,是帝王,只要不影响到朝堂大局,他喜欢哪个女子便可以宠爱哪个女子,不需要勉强自己去接近不喜欢的女人。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做错了。
耳畔回旋着她的话语,字字泣泪。原来他的冷落,对她来说是那样大的伤痛,即使隔了这么久,还是会让她心生恐惧。
如同从大梦中惊醒,他突然发觉自己最近在做什么。
他在重复过去的错误。就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兴许是他看错了的眼神,他居然就开始怀疑她的心,居然开始再次冷落她。
里面传来脚步声,朝着门边的方向而来。他想到她正朝他走来,莫名一慌,闪身避到了黑暗处。
吕川被动地跟着他躲到黑暗处,偷觑着自家陛下,完全糊涂了。
他这是,在害怕?
出来的只有顾云羡一人,柳尚宫并没有跟着。她立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往左边一折,绕去了另一处寝殿。
他心中困惑,跟了上去。
转过一条回廊,他看到顾云羡立在一处寝殿外,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他愣了片刻,忽的反应过来。去年除夕,他假装醉酒,母后安排他在长乐宫歇息,便是宿在这处寝殿。
她是在想他?
“去年今日此门中……”她轻声念道,无限怅惘,“当真如南柯一梦,醒来我又是从前的样子。一无所有。”
他终于忍不住,从黑暗中现身,轻声唤道:“云娘。”
她猛地回头,怔怔看着他。双眼大睁,里面是晶莹欲滴的泪珠。
一时无话。
“朕看到你与柳尚宫朝这里过来,想着你们应是来祭拜母后的,所以跟着过来了。”他解释,却越说越觉得苍白无力。
堂堂帝王,大晚上一路尾随一个妃子,还听了这么久壁角,实在是太有出息了。
想了许久,他终于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朕没有恼你。这阵子我没来看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看着他,不说话。
他慢慢上前,将她搂入怀中。伸手的时候心中犹自忐忑,等发觉她没有推拒,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都是我不好。”他喃喃道,也不知在说最近的事,还是从前的事,“你不要难过。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伤心了。”
她靠在他怀中,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去年的这一天,她这这里蛊惑了他,实现了自己翻盘的第一步。今年的同一天,她还是在这里,低诉情思,诱他上当。
原来世事兜转,从无改变。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柏气息,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正文 47上元
新年过后;便迎来了最受青年男女们喜爱的上元节。
同许多大城池一样;煜都也实行宵禁制度。居民日落之后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三队金吾卫巡逻,一被逮到打死不论。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上元节便是这个例外。
上元节前后三天;是一年之中唯一没有宵禁管制的时期。每年的这个时候;煜都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平日里总是关在闺房中的少女们;终于可以抛开女儿家的约束,与女伴们一起看灯游玩,更有甚者,还会跑去与情郎幽会。
往年的这一天,顾云羡都会以皇后的身份;陪皇帝登上承天门;与民同乐。但是今年没这个必要了。
这样的佳节,宫中也会有花灯展示,宫嫔们聚在一起,说笑取乐,倒也不寂寞。顾云羡本以为,今夜便会这么过了。
谁知傍晚的时候,御前服侍的何进突然来给她传话,“陛下让臣告知娘娘,晚上阖宫赏灯,您敷衍一会儿,就找个由头脱身。届时臣会在御花园西边的出口接您。”
顾云羡愕然。
这样的情绪一直保持到赏灯之时。庄婕妤见她心不在焉,还担忧地问道:“臣妾看姐姐没什么兴致,是觉得今年的灯不好看吗?”
一旁的明充仪正好听到这句话,含笑掩唇,“庄婕妤这话说的,想来元贵姬此前从未与众姐妹在上元节赏灯,有些不适应吧。”
的确。顾云羡当皇后那两年是陪着皇帝在承天门,去年则是在长乐宫侍奉太后,这样与众宫嫔一起观灯,还是头一遭。
见她不语,明充仪笑意更深,“也不知现在承天门上是什么光景,本宫倒真有几分好奇。”
她这么讽刺了一通,顾云羡也没反驳,还顺势做出一副“落差太大、无力承受”的样子,没多久就借口回宫了。
出了御花园,果然看到不远处何进带着人候着。
顾云羡上前,微微一笑,“累中贵人久等了。”
何进忙道:“娘娘说哪里的话,臣可受不起。”
顾云羡也不多说,笑问:“陛下让你带本宫去哪里?”
“娘娘去了便知。”何进道,“不过为了方便,娘娘就不用带侍女了。”
为了方便?不带侍女?
他到底想带她去哪里?
顾云羡保持微笑,“一个也不能带?”
“是,有陛下陪着,娘娘不必担心旁的。”
她无奈,只得吩咐了阿瓷、采葭,要她们回宫后见机行事,不要被人觉出破绽。
她一路上有过许多猜测,想他到底要做什么。然而当他一身玄服,立在承天门下,含笑朝她伸手,问:“要不要出宫去逛逛?”时,她还是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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